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一个教堂,为什么司凛要说是坟墓呢?
正在他困惑之际,司凛领着他走到了水池中央,厚厚的冰层完全能够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齐乐人甚至怀疑整个水池都已经冻成了一大块冰块。
司凛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微弱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脚下突然传来冰裂的声音,齐乐人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脚下的冰面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裂开了,露出冰层下湛蓝的池水!不等齐乐人反应过来,两人一同坠入了寒冷彻骨的水中!
“噗通”一声,齐乐人感觉到自己掉进了水里,慌忙的吸气时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呛水,而是顺畅地吸入了一口空气,而这池水也不如他想象的冰冷,他除了脚不沾地的漂浮感外并没有什么不适。
水底是幽幽的蓝色,不知为何竟然漂浮着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冰莲花,让这片神秘的水域显得如梦似幻。就在水池的底部,有一口沉在水底的冰棺,透过冰层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
是先知吗?齐乐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联系起司凛口中那位长期“沉睡”的先知大人,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莫非他已经……
冰棺不曾打开,却有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在水中亮起,凝聚成了一个虚幻缥缈的人影,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圣袍,模样介于少年于青年之间,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可是当人看向他眼睛的时候,却会顷刻间忘记自己的判断——因为他就像是从宗教壁画中走下来的“神”,而不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人,这种温柔的慈悯,是超脱了人类情绪的、属于神的仁爱。
“没想到这么快又和你见面了,齐乐人。”先知没有开口,可是他的“声音”却在这片水域中回荡着,空灵而缥缈。
“我们见过吗?”齐乐人迷惑地问道。
先知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这一刻他身上那种圣洁疏离的气质一扫而空,属于神性的那部分被掩藏了起来,留下了属于人的那部分,这让他一刹那间在齐乐人的眼中活了过来。
他用活泼的声音和兴致勃勃的语气说道:“当然,我们还同居了整整七天。你非常主动地脱衣服给我看,真是令人害羞极了。我们还互相探讨了一下化妆技术,虽然你嘴上很不情愿,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给我画了个美美的妆。其实我很想穿上女装在审判所内外走上几圈,但是考虑到大家的心脏健康,我还是矜持地只向我的学生们展示……”
“先知大人,为了审判所和您个人的形象,请您尽量保持闭嘴,好吗?”最后两个字差不多是从司凛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开口就放飞自我的先知大人恢复了充满神性的微笑:“不。”
第五章 复生序曲(五)
如果要问齐乐人进入审判所的后心情,那可真是得用大起大落来形容了。先不说差点被拦在审判所的boss司凛那里,光是进入到这地下世界之后,他的心情就够跌宕起伏了。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先知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慈祥老人,进入冰雪覆盖的地下世界后,他又觉得那应该是个严肃冷漠的长者,等到掉入冰池之中,见到了先知之后,他完全被他身上那种神一般的气质迷惑了,以貌取人地认定他是玛利亚那样充满仁爱和神性的教廷圣职者。
——直到他开口说话。
在三句话的时间里,他就完全毁掉了前面铺垫塑造出来的“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言难尽的“人”。
齐乐人完全理解司凛等人的心情,如果他是审判所的人,他也不想让其他人见到这位先知大人。
至于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这位大人,齐乐人也已经想明白了——在他完成了杀戮密会的卧底任务,来到审判所拔除杀戮之种的时候。
当时审判所告诉他,因为这会涉及到审判所的机密,所以他会失去这七天的记忆。原来这七天他竟然是在地下和这位神秘的先知大人一起度过的吗?
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一起研究化妆……怪不得离开审判所后的那几天,他走在路上竟然能一眼看出迎面走来的女孩子画了内眼线!
齐乐人顿时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想回忆起这段gay里gay气的记忆了……
“请说正事吧。”司凛冷声道。
齐乐人点了点头:“之前我去了一趟圣城……”
齐乐人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然后从道具栏中取出了那根地狱权杖。
当它被取出的一刹那,池水中那些漂浮着的冰莲花骤然化为了黑色,齐齐破碎,接连不断的玻璃碎裂声在寂静幽深的水域回荡着,被污染的黑色莲花碎成了无数支离破碎的残骸,在水中缓缓下沉,一直沉到了水底。
齐乐人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不安地看了看先知,先知复杂地看着它:“玛利亚真是给我留了个难题啊。”
“这到底……”齐乐人下意识地想问,可是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他真的不该知道太多的,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一件让权力魔王放下身段来拦截你的东西。”先知将权杖握在了手中,顷刻间邪恶的黑色雾气就沿着他的手臂向他的全身蔓延,冰棺骤然开启,棺中亮起了一束白光,卷起先知手中的权杖,然后冰棺再次合拢,将这件罪恶的道具牢牢封锁在了里面。
权力魔王……拦截他的人竟然是权力魔王?!齐乐人顿时感到一阵后怕。
“谢谢你将它带来,我也应该给你一些报酬。”先知说出了齐乐人最想听的话,“玛利亚已经支付了一部分,她用残存的信仰之力帮你修复了一下身体,否则……总之你会比正常人耐操一点,经得起跌打损伤。刚才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你对寒冷的抗性有所增强,这也是好处之一,其他的好处你可以慢慢感受。”
“……”感觉到先知的语气又欢快了起来,齐乐人明白他又要放飞自我了。
“另外我可以给你一件道具,半领域级,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召唤大天使降临,附身在你身上帮助战斗,还可以帮助你早日凝结领域。你喜欢什么款式?”先知伸出右手,一团白色的光点在他的手心跳动着,不断变幻着形状。
司凛用眼神示意他的不赞同,无论怎么看一件半领域道具都太贵重了。
“就当是你完成玛利亚遗愿的回报吧。”先知大方道。
“非常感谢!我对款式没什么要求。”欣喜若狂的齐乐人哪里还敢提要求!
先知又笑了,还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乳环怎么样?你穿一个会很好看。”
齐乐人:“……”
司凛:“……”
“我还是想要普通一点的……”齐乐人艰难地说道,祈祷先知千万别在这个关键时刻抽风,不然拿着这么一件神级道具,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用了。
“真可惜。”先知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手中盘旋着的光团瞬间收缩,塌缩成了一片金属羽翼的挂坠,充满了蒸汽朋克的机械感。
【先知之心】:尊贵伟大的先知大人徒手捏出来的神级道具,能让人体会到变身鸟人的快感。持有者可以召唤大天使降临,附身在自己身上进行战斗,持续3分钟,冷却时间24小时。
齐乐人看着道具介绍,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从道具设计到介绍词都是我一手包办,我给自己打100分。”先知愉快地吹嘘了一下自己,得到了司凛的一个白眼。
“您该回去休息了。”司凛说道。
“好吧,临睡前再给齐乐人小朋友一个忠告和一个建议吧。”先知说。
齐乐人握着挂坠:“您请说。”
“第一,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亡灵岛的后山找一个盲眼的老人,他有不少绝活可以教你;第二,减少你那个复活技能的使用。”
“你怎么知……”被猛然揭穿底牌的齐乐人心跳停了一拍,旋即又想到先知身为审判所幕后之人,知道也不算奇怪,于是只问道,“那个技能……有什么问题吗?”
先知幽幽地看着他:“你大概也已经感觉到了,你在用它逃离死亡的时候,死亡只会离你更近。你也不必一味地抗拒,当你别无选择的时候,你还是用吧。只是你要记得,它是你最后的手段。”
离开审判所的时候,齐乐人一路上都垂头不语。
sl大法的负面作用其实他已经体会到了,他经常失眠,越来越频繁地做噩梦,无数次地梦到自己死亡的场景而被惊醒。那些被他逃避过去的死亡,其实从未真正地远离他,它们以另一个形式牢牢地扎根在了他的记忆里,逐渐摧毁他的精神和意志。
齐乐人清楚自己已经出问题了,这种心理上的问题虽然还不算严重,但是在噩梦世界这样的环境中只会持续恶化,最终让他彻底崩溃。
已经到了要戒断sl大法的时候了,齐乐人心想。
走出了地下空间,司凛礼貌地和齐乐人告别,他还有别的工作。他叫来了妙丽,让她负责送齐乐人离开审判所。
这位妙丽执行官可是齐乐人的老熟人了,她曾经还在梦境中指导过齐乐人如果当好一个合格的卧底。
“你知道审判所地下的情况吗?”齐乐人问道。
“你是说先知?我知道一些。”妙丽打量了他几眼,对司凛竟然带着他进入地下区域好奇不已。
“从长相来看,先知也是玩家吧,他进入游戏多少年了?”齐乐人问道。
“他从黄昏之乡建立起就存在啊,有二十多年了吧……更多的事情我不能透露给你。”妙丽直白地说。
齐乐人明白,也不再问了。
还没离开审判所太远,齐乐人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前方。在那钢铁筑造的塔形建筑上,陈百七正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到齐乐人看她,她从高塔上一跃而下,仿佛那根本不是十几米的高度,而是低矮的学校围墙,只是她落地的姿势有点奇怪,竟然是单脚着地。
齐乐人不禁向她的脚看去,陈百七穿着长裤,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立刻猜测这大概是某种技能卡。
“宁舟呢?”齐乐人问道,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边走边说吧。”陈百七说。
两人沿着黄昏之乡的马路一路向海岸走去,虽然晚霞满天,但其实此时正是深夜时分,因为白天黑夜混淆的关系,黄昏之乡的人普遍作息混乱,所以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
两旁厚重的建筑彰显着黄昏之乡独特的风貌,远看的时候的确别具风情,可是行走在这些高低错落如同巨型机器一般的建筑之间,却让人感觉到阴翳和沉重。
齐乐人一直在等陈百七开口,在他看到陈百七独自一人等在审判所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预感。
“宁舟他……已经离开了教廷。”陈百七说道。
“他去了哪儿?”齐乐人问,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离开”的含义。
陈百七叹了口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宁舟离开了教廷。”
齐乐人愣住了。在这漫漫的夕阳中,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在走,天空中漫卷漫舒的晚霞在海风中走,街巷两旁的餐馆里的香味在走,铁塔上清脆又沉郁的风铃声也在走,只有他一个人,突然忘了要走。
那些哽咽在喉间的话语拦住了他,又或许是那温柔又刺痛的爱意拦住了他。
这个陌生而恐怖的世界里,他何其有幸地遇上了宁舟,可宁舟又是何其不幸地遇上了他。
那个活在信仰之中的信徒,他本可以拥有一颗永不彷徨的心灵。可是那短暂却热烈的爱情让他迷惑了,当他爱着身为女性的灵魂伴侣的时候,神祝福他;可当他爱着身为男性的灵魂伴侣的时候,神却诅咒他。
他的灵魂伴侣曾经辗转在不同性别的躯壳中,可他们仍然有着同样的性格、同样的品质、同样的美德——那是同一个灵魂,他会爱上“她”,也就注定会爱上他。
于是一个圣徒走下了神坛,不顾台阶上爬满了荆棘和毒蛇,让他每一步都走得鲜血直流。他是如此虔诚,如此坚定,如此忠诚,可就是这些美好的品德,让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承受着加倍的痛苦和挣扎。
——人们劝他:留在神坛上吧,反正你的爱人已经死去了。
“他临走前我劝过他,我说,既然你已经死了,他就没有必要在离开教廷了。但是宁舟回答我说……”
陈百七永远记得那个画面:他来的时候,大雨倾盆,他走的时候,风雨未歇。
宁舟就站在大门边,他的衣服甚至还没有干透,温暖舒适的房间无法挽留他,他已经说完了他的故事,就要离去。
他的余生将漂泊在风雨里,再无屋檐让他避雨,也再无人让他停下脚步,不期然地遇见爱情。
陈百七劝了他,可是宁舟用沙哑疲惫,却坚定如昔的声音回答了她:“但是,这份不被允许的爱情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结束。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无论他是生是死,无论我们能否得到神的祝福,我始终爱他如一。”
——可他说:爱是永不止息。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齐乐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听说了一个勇敢者、虔诚者、坚贞者的爱情。
那是献给他的爱情。
第六章 复生序曲(六)
回去的一路上,齐乐人和陈百七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一路来到了海岸边,吹着海风一起抽了根烟,齐乐人还是不习惯抽烟,可是当尼古丁进入身体的时候,他奇异地放松了下来。抽完了一根后陈百七又递了一根给他,齐乐人拿在手里,却没有点着。
“他现在去了哪里?”迎着微咸的海风,齐乐人问道。
“如果他没有迷失在永无乡的心灵结界中,那么他应该已经抵达了教廷,向教皇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前往炼狱赎罪,也继续你们未完成的任务。”陈百七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这就是他这样的死脑筋会做的事情,对吧?”
齐乐人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