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未曾为难我。而就我听见的零星几句里看,父亲似乎是答应了。”
“答应了?”棠音虽然知道自家哥哥是不会骗她的,但当真听见沈钦这样说了,却仍旧是微微一愣。
毕竟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父亲并非是盛怒之下,还会轻易松口的人,除非——
“父亲是不是提出了什么很难为人的条件?”棠音有些不安。
“应当是。”沈钦回忆着槅扇打开时,里头父亲与李容徽的神色,微微抬眉道:“恐怕还是一时半会难以完成的。”
他说着,轻轻叹道:“你的婚事,应当还要往后搁一搁。”
至于搁多久——还得看七皇子什么时候能够完成父亲提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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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下,姜氏端着一盏清热去火的参茶叩响了书房槅扇:“老爷。”
她轻轻唤了一声,听里头无人应声,只略等了一会,便推开槅扇进去了。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一灯如豆燃在案上,沈厉山手里捧着一本古籍看着,面色沉冷,不发一言。
姜氏走过去,将参茶搁在书案上,轻声道:“还在为棠音的事烦心?”
沈厉山面色愈冷:“圣上这许多皇子中,她选哪一位不好!非要选七皇子!甚至还为他做出夜奔这样的荒唐事,简直是——”他说不下去了,只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其实七皇子也有七皇子的好处。”姜氏温声安慰他:“你现在手中掌管着三部,若是棠音再嫁得一个出身高些的皇子,少不得惹圣上忌惮。而七皇子母族不显,嫁与他,也能让圣上放心。”
“圣上倒是放心了,可我呢?”沈厉山听不下去,重重将书册砸在案几上,怒道:“这桩婚事不能只看着眼前,若往长远来看,未来太子登基为帝,有了这般过节在,他能够放过相府,放过棠音?到时候,以七皇子那母族出身,又能够护得住谁?”
姜氏默了一默,轻轻叹了一口气,放轻了嗓音道:“你说,未来登基为帝的,真会是太子吗?”
这句话说得大逆不道,就连沈厉山的怒气也为止一歇,眸光微深:“夫人此言何意?”
姜氏抿唇浅浅一笑,轻声道:“我还未曾愚钝到这等地步。若是老爷没有这般意思,便也不会与那七皇子提出那般苛刻的条件。”
苛刻到,连她这深宅妇人,都觉得艰难。
沈厉山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不过是让他知难而退。若是届时他做不到此事,自然也无颜面来求娶棠音。”
“若是做到了呢?”姜氏轻问。
书房内静默了一瞬,沈厉山眸中似有厉芒如电,一闪即逝:“那便将整个相府押上,豪赌这一把!”
毕竟,已没有退路。
他说罢,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红木的官帽椅上,阖眼冷声道:“等着吧,成不成,也就这几月光景。”
*
兔缺乌沉间,转瞬便又是数日过去。
棠音始终对父亲提出的条件十分在意,偏偏哥哥又没听见,而母亲也每每缄口不答。如今知道的,便只有父亲与李容徽二人。
棠音自不敢去问父亲,可李容徽却也是问不着的。
自李容徽来府上的次日,她的房门前便多了数名粗使嬷嬷,轮流守着她,不让她出闺房半步。就连檀香与白芷,也被禁足在这个小院里,没法将口信递出去。
至于哥哥,也是几日未曾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秋后算账,罚他跪祠堂去了。
正细思着,槅扇轻轻一响,是檀香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打帘进来:“小姐,这是夫人差人送来的。”
棠音不曾抬头,只轻声叹道:“放着吧。”
这几日中,母亲每日一早便会差人送丝线与花样来,待日落前她绣完了,又差人拿回去,第二日再次送新的来。
比起上回的抄书,这样的责罚更令人无望。
毕竟抄书还能看见古籍一本一本的少下去,总归有个尽头。而这花样子,却是绣不完的。
棠音这般想着,绣花样的心思更是歇了大半,索性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往多宝阁前走。
既然是出不去了,那倒不如再试着去完善之纇香,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能在冬日之前完成,拿去给李容徽做生辰礼。
她这般想着,可人刚在多宝阁前站定,旋即却又是微微一愣。
“这怎么少了一炉?”她将目光落在多宝阁上的一块空缺上,转首去问檀香。
檀香看了一眼,也醒过神来,忙轻声解释道:“这还是前几日里的事情。那时候您与七皇子……出去了,大公子四处找不找您,便推脱您病了。第二日晨起时,又让奴婢取了一炉您亲手合的香赠予五皇子,将此事蒙混过去。”
“你给了哪一炉?”棠音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颤。
“奴婢,奴婢不懂香理,大公子吩咐了,便随手拿了一炉——”檀香听她问起,也有些慌乱,只匆匆答道。
棠音闻言忙将视线于多宝阁上巡睃了一阵,终于在其间寻到了之纇香雪青色的香鼎,便双手将其捧了下来,护在怀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还好。”
她定了定神,又一一清点了一遍,轻声道:“是少了那炉雪玉凝香。”
那是冬日里制的梅香,味道清香凛冽,如梅间雪风无声而过,最适宜夏日时燃起,安神静心。自己每年冬日里都会制上类似的一炉,只不曾想今年的还未开封,便被檀香拿去赠了五皇子。
“这,这炉香是很重要吗?要不要奴婢去讨回来?”檀香迟疑着小声开口。
“一炉香罢了。”棠音被她逗笑,心里的郁结也散了大半:“只要不是之纇香,其余的送了便送了。我往日里还送过皇后娘娘,送过太子,送过昭华,难道还都要讨回来不成——”
她说着话音一顿,眸光慢慢亮了。
“檀香,将槅扇掩了,然后替我研墨。”
檀香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而棠音也取了一张花笺过来,就着她研好的墨,迅速写了几行,放在风口上微微晾干。又叠成手掌大小的一块,藏进自多宝阁中取下的一炉月麟香里,转手递给檀香,杏眼微弯:“你去将这炉香送给昭华。”
“可,可奴婢出不去。”檀香迟疑。
她与白芷皆被禁足在后院里,连月洞门都出不去,更勿论进宫了。
棠音忍不住轻笑了一笑,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对外只说,这是昭华公主点名要的东西。她们即便不让你进宫,也会差人替你送过去。”
只要昭华得了她的信,她便也能自闺房中出去了。
第94章 暗筹谋 殿下这几日都未曾回宫
昭华的回应来的十分之快。
翌日天明, 棠音才方起身不久,正坐于铜镜前由檀香替自己梳着发髻,外头的槅扇便被人叩响。
其中一位负责看着她的婆子走进房来, 迟疑着道:“大小姐, 昭华公主递了名帖过来, 点名要您入宫相会。如今玉璋宫的车辇,已停在府门外了。”
棠音眉眼微弯。
昭华这帖子递得巧妙,刚好算准了父亲去上朝的时辰。如今家中只有母亲在, 帖子递到她那,应当也是接下了。不然这婆子也不会到她眼前来禀报。
“知道了, 我换身衣服便去。”她轻声应下,示意檀香加快了一些动作。
发髻很快便盘好, 棠音换了一件藕荷色的交领罗裙, 便随着檀香一道出了相府大门。
府门外,果然停着一辆车辇, 上头盖着彩绸, 苏绣的车帘外,两串硕大的南海明珠相对垂落, 确是玉璋宫的做派。
坐在车辕上的宝珠刚伸手替棠音打起了帘子,两名侍女便匆匆自府内跟来, 对棠音福身道:“相爷前几日吩咐过奴婢们,小姐若是有非出相府不可的事情, 便让奴婢们跟着。”
棠音秀眉轻蹙,但心中却也知道, 若是不答应,这一趟宫中自也是不必去了。便也只能轻轻颔首应下,由着她们与宝珠一道坐在车辕上。
随着银鞭轻轻一响, 车辇顺着朱雀长街碌碌而去。
大抵数盏茶的功夫,马车于玉璋宫门前停下。
宝珠刚为棠音打起车帘,便听见不远处女子轻轻一声笑:“好音音,你近日里可愈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这样的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棠音一抬眼,便是昭华立在跟前,便也踏着小竹凳走下车来,对昭华轻眨了眨眼,又将目光轻轻往坐在车辕上的两名侍女上一扫。
昭华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双黛眉微抬:“几日不见,你身边的侍女都换了?”
棠音杏眼微弯,如实答道:“不是我身边的,是父亲指过来的。”
昭华会过意来,挽了棠音便往殿内走。见两名侍女还要跟来,一双凤眼立时凌厉地扫过去,带了几分愠怒:“怎么,本宫与棠音说上几句话,你们几个还要旁听不成?”
“奴婢不敢。”那两名侍女也不过是普通的下人,从未进过宫,更为见过昭华公主,此刻被她一声斥问,顿时皆是面色微白,站在原地不敢再跟来。
昭华便这样挽着棠音进了内殿,又令宫娥们将准备好的时令鲜果与冰碗子上来,这才与她一道于椅上坐了,轻笑道:“你这回又是做了什么,惹沈相这般生气,甚至连来我玉璋宫都要派两人跟着。”
棠音耳缘微红,一开始羞于出口,但是禁不住昭华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便让宫中服侍的下人们都退下了,将前几日夜里的事情简单地与昭华提了一提。
昭华听罢睁大了一双凤眼,连手里拿着的冰碗子都忘了放下,好半晌才惊讶道:“棠音,我上回只是说着逗你玩的。你不会——”
不会真将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自然没有。”棠音红着脸否认了。
“就算没有,那也是铁了心要嫁他了。”昭华将冰碗子搁下,叹道:“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你这样牵肠挂肚的。今日入宫来,也是为了他吧?”
棠音被昭华点破,有些赧然地轻应了一声,也搁下了手里的冰碗子:“我听哥哥说,父亲似乎是提了很苛刻的条件,我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看看我能不能——”
能不能帮上一二。
“若只是问问,这倒不难。”昭华略抬了声线,唤来候在门外的宝瓶:“你去长亭宫,将李容徽叫来,就说棠音在这等他。”
“这不就成了?”昭华说罢挑眉一笑,又让宝珠拿了檀香子与棋盘来:“你先与我打一把双陆解闷,打完了,人也应当到了。”
棠音自然没有不应的,便令宝珠搁下了棋盘,持了檀香子与昭华对弈了一局。
只是因心思不在其中,手底下倒也失了几分章法,但令她诧异的是,即便如此,昭华却也不曾胜过她。
昭华可不是会刻意让着人的。
棠音略想一想,便轻声问道:“你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我看你打双陆的时候,比我还心不在焉。”
昭华抿了抿艳丽的红唇,不悦道:“这不是父皇的万寿节将至,清繁殿那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的机会,天天装点一下这,修葺一下那的,还借故将我们玉璋宫的人手都支去了大半,连我跟前伺候的人都少了。”
“还有那凌虚国师,不知道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借着为父皇祈福的名头,天天不是做这个法事,就是那个道场,到处调派人手搭台子,弄得现在宫中三教九流乱跑,成日搅得我不得安宁,可不是心烦的紧?”
“原是万寿节将至了——”棠音抬起眼来,轻声感叹道:“那便是又要入秋了,时节过得可真快。”
万寿节是成帝的生辰,也正巧是立秋那日。到了万寿节,便也是入了秋了。
“可不是。”昭华随口应了一声,见宝珠打帘进来了,目光便往她身后一扫,蹙眉问道:“怎么就你一人,李容徽呢?”
宝珠忙福身答道:“回殿下,奴婢去长亭宫了,却没见到七殿下,只见到他身边的贴身宦官盛安。起初他什么都不肯告诉奴婢,直到奴婢说是沈姑娘在等,他这才说,殿下这几日都未曾回宫,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无从传话。若是哪一日回来了,一定会立马送信来玉璋宫与相府。”
这些话听着倒不像是虚言。
棠音,将手里握着的檀香子慢慢放下了,秀眉微蹙。
她今日进宫本是想亲自见李容徽一面,将事情问个清楚。但听宝珠所言,李容徽非但今日不在,甚至是接连几日都未曾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