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把这画给找出来了……”老头喃喃自语,回头看了一眼祁令扬,只觉得有些诡异。
都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边刚提到那画家,苏湘就把他的画给找出来了。
祁令扬也看了看老头,抬步往苏湘那边走过去。老头背着手站在一侧,看着苏湘在那里拆开封纸,指了指,抬头慢悠悠的对着祁令扬道:“喏,他就是当年,跟沈烟在一起的那个画家。哎……”老头叹口气摇摇头,又瞥了一眼苏湘,有种造化弄人的感慨。
祁令扬与苏湘的目光碰触,两人都是神情一凛,为免贺老头察觉异样,两人皆不动声色,苏湘忍着胸腔里澎湃的激动,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当年与沈烟在一起的画家叫叶承?那么,那宴霖又是怎么回事,是她的朋友?难道她弄错了?
不管怎么样,苏湘沉着气息,揭开最后一张纸,一幅精美的画作呈现在眼前,柔和的灯光下,那幅画好像也跟着温柔了起来,让人有一种温暖又灵动的感觉。
苏湘屏息凝神的看着那幅画,好半天没动静,老头看在眼里,以为苏湘被这幅画所惊叹,眼底划过一道精明的光亮。他轻咳了一声,说道:“看样子,苏小姐是与这幅画有眼缘了。”
苏湘没有回应他,只继续的瞧着那画,完全无法将目光从那画上抽离。
画的构造很特别,一束姜花被一双柔美的手捧着,花朵遮住了那女人的脸,只从花朵间隙中看到一双明亮微笑的眼睛,好像花就是她,她就是花。
眼睛……母亲……
这世间即便已经没有沈烟,但那一双微笑的眼她一直记着。
苏湘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那双眼睛,正要触碰上去时,老头忽然叫住她道:“别、别碰。”
老头神情激动,身体反射性的半蹲着,双手朝前伸出摆出了阻止的动作。苏湘猛地被打断吓了一跳,惊愕的看着老头,老头马上道:“这画上的颜料可不是普通颜料。”说完,他满一脸看宝贝的神色往画上看了一眼。
苏湘低头看了看,虽然年代久远,但比起那些古董画作,也就三十多年时间,颜色如新,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老头蹲下来,指着花朵道:“那时候的叶承从美院毕业,研究古画颜料。他的画,所有颜料都是他自己调配的。”
苏湘沉默着,听别人说起那个人的故事时,她大声呼吸都不敢,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她学过国画,有点美术功底,知道有些人对画痴迷时,会自己调配颜料,有的甚至用宝石研磨成粉,所以才有千百年都不褪色的画作传世。
苏湘不知道叶承是用什么原料调配出了这样的色彩,但一定是他精心研制出来的。
这上面的女人,是他的最爱。可是,为什么他会把这么珍贵的画托付给这么一个油腻的老头出售呢?
苏湘将疑问问在心底,镇定的抬头看向老头,平静道:“哦?原来这位叶承,这么有才华。可是,为什么他的画会放在这儿?还有,按照这人的才气,不应该籍籍无名,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老头拎开椅子坐下,脸上又露出了惋惜,他道:“哎,都是一个情字啊……”
他看了眼苏湘,似有所忌惮,闭上了嘴巴。苏湘跟祁令扬对视了一眼,她是苏明东跟沈烟的女儿,老头大概顾忌的是这个吧。
苏湘淡淡笑了笑说道:“你不必有所避讳。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也喜欢听。”
老头咧咧嘴,笑了笑说道:“苏小姐挑中这幅画,也是缘分。这画中人,就是你的母亲沈烟,想必苏小姐刚才也认出来了吧?”
苏湘承袭了沈烟的一双眼,笑起来眼睛弯弯如月,水汪汪又清澈明净,与画上的相差无几。
老头转头看向那幅画,似有感慨,又说了一遍道:“也就是被你找出来了,我自己都好多年没看了,都快忘了……缘分啊缘分……”
苏湘看了看他,抿了下嘴唇,借机问道:“这幅画既然与我的母亲有关,而她已不在人世了,作为子女既然知道有这么一段往事,贺老先生如果愿意,不妨多说一说,我也好了解一下她的过去。”
老头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会儿,点头痛快道:“也罢,你是沈烟的女儿,想知道也是应该的。”
“叶承与沈烟,在很多年前,是非常相爱的一对情侣。郎才女貌,那个时候的国内,对艺术领域还在初级阶段,叶承踌躇满志,一心向往艺术殿堂。沈烟攻读古典艺术,两人互相搭配,一起钻研,那时候叶承的代理人,就是沈烟。”
苏湘微蹙了下眉毛,可以想象当时那两人相爱互相扶持的画面。叶承初出茅庐还没有名气,沈烟懂画但没有人脉,帮着四处推销,两人一起闯荡。
“……后来,沈烟在一次鉴赏会上认识了苏明东,也就是苏小姐你的父亲。那时候,沈烟一心想将叶承的画推出去,却为以后他们的分离埋下了祸根……”
老头又慢慢的说了一段话,为顾忌苏湘,那些话也说得非常隐晦含蓄,不过苏湘可以从他的言语间得到一个信息。
在三十多年前,国内对艺术品的认知不像现在这样受热捧,鉴赏会这种群体聚会多为上流人士或者高知份子,沈烟参加这样的聚会,以为多了一条路却没想到招惹了一条恶狼,造成她与那位画家的悲剧。
后面的那些故事,苏湘已经从祁海鹏还有苏润那里了解过,与老头所说的相差无几。
苏湘看着面前沉浸在往事中的老头,轻声问道:“那么你呢,你是谁?”
“后来沈烟嫁给了苏明东,那么那位画家呢?沈烟不再是他的经纪人,为什么他将他的画交给你打理?”
叶承将画交给他来打理,必然是非常信任才可以。这个老头,是否跟叶承还保持着联系?
苏湘心里燃着一点希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老头摸着山羊胡,语气沉沉的道:“我与他师从一个导师,我是他的师兄。不过,我知道我的天分不足,所以并没有继续画画下去。在那个年代,对大部分人来说,家里买齐四件套才是追求目标,谁有那份心思买幅画家里供着。”
老头轻嗤了一声,好似对那时叶承一心追求艺术的念头不以为然:“不过在国内不行,国外却有懂艺术的,并且对中国画非常感兴趣的。那时候,我在行业内创出了一点成绩,回国时,听说了叶承的事。”
“叶承一心想要成名,却没想到沈烟离开了他。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的理想没有变过。我便接了他的画,拿出去推售。”
苏湘从老头的脸上,看到他的眼睛晶亮,露出非常得意的神色,想来,叶承的画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可是,祁海鹏分明说,叶承并不出名。难道是冠用了其他名人画家的名义?还是说,因为老头把画卖给的是外国人,所以在国内才没有引起反响?
苏湘:“可是……”
老头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说道:“你可别误会。我知道叶承想要成名,而且是迫切的想要成名,那十年里他疯了一样的作画,没日没夜的。他怎么可能允许我用其他人的名义卖他的画。”
苏湘轻吐了口气,那么便是后者了,老头把叶承的画卖给外国人了。
等等,那十年里?
她轻皱了下眉毛,眼睛微微动了下,心念一转。
沈烟被苏明东强娶,叶承必然不甘心,所以才更加迫切的想要成名,聚积财富,他想要迅速的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这样他才可以把沈烟再要回去。所以,在那十年后,他回来了,想要带走沈烟远走高飞,却没想到还是被苏明东发觉了。
苏润说过,那一天,沈烟被苏明东带回家的时候身上有血,那便是苏明东打伤了叶承,或许……杀了他?
想到此,苏湘心里一颤,抬眸看向祁令扬,祁令扬对着她,轻轻的摇了下头,用眼神示意她先冷静下来。
苏湘轻轻的吸了口气,说道:“那后来呢?按理说,后来国内的大环境好了,懂艺术的人也越来越多。叶承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一定会成名的,怎么没有了消息呢?”
老头又露出那种惋惜的神情,手指摸了摸画框,他摇头道:“不知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与他失去了联系,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把这幅画交给了我,并且要我给他一大笔钱。那时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整个人憔悴的很。再后来他失踪了,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苏湘微张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又按捺了下来。
叶承受伤,连沈烟的画都不要了,他那么爱沈烟,舍得吗?还是因为苏明东又耍了什么手段,让他身无分文只能卖画?
苏明东对他下了狠手,他应该是拿了钱远离了这里。可是他可以用十年再回来找沈烟,为什么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呢?
一下子接触了太多的信息,苏湘这会儿心里烦乱,脑子里闹哄哄的,她稳了稳心绪,问道:“可是,既然叶承的画可以卖出高价,为何这幅画,你还保留着,没有卖出去呢?”
老头道:“这幅画,是他自己的珍藏,也是他留在我这里唯一的一幅画。以叶承的天赋,我相信再等些时日,等他再出山的时候,一定会声名大噪的,就想着到时候待价而沽。你知道,所有画家,一旦成名,他们早期的画是非常值钱的。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老头耸了下肩膀,听得出来,他曾经找过,只是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苏湘与祁令扬对望了一眼,老头这里的故事听完了,他们也该走了。祁令扬笑了下道:“既然苏湘与这幅画有缘,还请贺老先生出一出私藏,这幅画,我要了。”
老头精明的眼睛一闪,眼角又挤出菊花皱纹,胖乎乎的脸颊肉在灯光下亮闪闪的,他在撕下来的封皮纸上写下一串数字,笑呵呵的道:“我进入这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缘的事。既然画中人是苏小姐的母亲,也算是回到原主手里去了。”
祁令扬看了眼那串数字,眉梢微挑了下,一个很高的数字。他点了下头,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就认可了。一幅画,得到这么多的信息,值得。
他道:“还请老先生再把画仔细包起,就先谢谢老先生了。”
老头高价卖出画,自然喜不自禁,手一扬吩咐手下仔细包画,祁令扬想到什么,开口问道:“老先生,这幅画,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来看过?”
老头一怔,摇头道:“这幅画除了我换场地的时候动过,就一直搁着了。”
说到此,他呼了口气,还想着那个人可能会回来,所以有意的留着,以后就算他回来了,也见不到咯。
苏湘转头看了眼祁令扬,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肩膀,带着她先出去,老头笑呵呵的看着那幅正在被重新打包起来的画,像是看着一箱子人民币似的。
苏湘走到楼梯台阶时,脚步忽然一顿,她转过身道:“对了,老先生,请问你认识宴霖,宴先生吗?”
“嗯?”老头脸上露出十分茫然的表情,“你说谁?”
不认识啊……苏湘摇了下头,挤了个笑道:“没事了。”
……
车上,苏湘心事重重,她一直把宴霖代入了父亲那个角色,可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叶承,整个人都混乱了,她需要好好的再想想。
珍珠累了,安静的窝在她怀里睡着了,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嘴微张着在那儿甜笑,小脑袋往她身上拱了拱。苏湘回过神来,将小丫头搂了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抬头看到傅赢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默默的看着她。
苏湘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累了?”
傅赢摇摇头,贴着她的手臂小声问道:“你在不高兴?那个画很贵吗?”
是不是买了很贵的画,所以心疼了?
苏湘摸了下他漂亮的眼睛,说道:“没有不高兴,妈妈今天买到一幅价值连城的画,所以想法多了些。”
“哦……”傅赢点了下头,心想价值连城的画,应该是什么样的,比画展上那些名家的画还要好吗?
“我可以看看吗?”他问道。
苏湘看着小家伙一脸认真虔诚的模样,他出生的时候,沈烟已经不在了,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她,他的外婆。
苏湘温柔道:“当然可以,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回到湘园,珍珠被送到儿童房睡觉去了,傅赢的作业还没写完,苏湘让他先去写功课。工作室里,叶承的那幅画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祁令扬低眸看着那幅画,听到苏湘的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苏湘走进来在桌边站定,两人一起看着那幅画。
苏湘道:“宴霖,叶承,这两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祁令扬从打印机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道:“你先看看这个。”
苏湘拿起来看了看,上面是关于南星公司的资料。二十多年前在马来西亚靠着橡胶园发家,创始人正是宴霖。
祁令扬道:“听了贺老头的那些话,还有这幅画,你是不是以为叶承与宴霖只是有关系的两个人?”
苏湘道:“你认为呢?”
祁令扬拎开办公椅,滚轮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轻响,他让苏湘坐在上面,自己则半坐在办公桌上,他道:“一个男人,身受重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有成功带走。苏明东不会放过他,而他深受耻辱,仇怨只会越来越深。”
“改名换姓,改头换面,蛰伏了二十多年的复仇,你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苏湘的手臂搭在扶手上,她抓了下上面的软皮,缓缓的曲起手指说道:“你觉得,他那时候把画卖给了贺老头然后去了马来,用那笔钱重整旗鼓,为了避开苏明东,也为了实施他的计划,他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再归来时,势必要他百倍偿还?”
祁令扬点了点头,看了眼那份资料说道:“南星公司成立的时间,与叶承消失的时间只相差了两年,所以我有理由这么怀疑。那个画家是叶承,也是宴霖。”
“可是,他为什么——”苏湘只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叶承受伤严重无法再继续作画,所以他失去了成为大画家的梦想,转而经商,也为更好的实行他的复仇计划。
若非如此的话,无法解释为何宴霖要那么对付苏家,要整个苏家家破人亡,连地皮都掀了。如果只是为了朋友的话,这种手段太过了。
苏湘绞着手指头,抬眼看了看那画上的姜花,她道:“可是,他那么爱沈烟,他回来复仇,为什么没有再带走她呢?”
如果那时候带走了,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再度归来的宴霖,是成功的商人,不是画家叶承,他比叶承更加强大,却没有带走沈烟。如果只是为了不想打草惊蛇的话,他可以在最后,苏明东走投无路的时候带走沈烟,那个时候的苏明东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另外,他最后复仇成功了,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就这么淹没在人群,他难道不享受复仇成功的快g感吗?
难道说,他们曾经见过,只是沈烟已经答应了苏明东不会离开他,所以放弃了逃离?
一想到此,苏湘整颗心都沉了下去,难道说,最后还是因为她吗?
她捂着脸,脑力里还是乱。祁令扬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或许,再归来时的叶承……”他顿了下,改说道,“宴霖,他对沈烟的心已经不复当初了。”
苏湘的身体微僵了下,抬起头来,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聚焦起来。祁令扬在画廊的时候,问贺老头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道:“你是说……他被复仇彻底的蒙蔽了心,连沈烟都不顾了?”
是啊,宴霖跟贺老头是认识的,可就算宴霖避免被他认出来,他也可以让宴孤去把那幅画收回来,但是那幅画彻底的被人遗忘在那角落。
祁令扬握住她的手放在腿上,双眸平静的看着苏湘道:“他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回来,以那幅画对他的重要性,他有足够的财力将那幅画回购。可是,他完全的忽略了这幅带给他创业资金的重要画作。”
“我觉得,不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应该是之前发生了另外的事,让宴霖改变了对她的心。”
苏湘张了张嘴唇:“什么事?”
祁令扬道:“这个,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他半侧过身体,看了一眼那幅画道,“苏湘,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一次枕园了。”
苏湘的目光一起看过去,落在那幅画上面。
如果宴霖真的就是叶承,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
半山别墅。
傅寒川回到傅邸,偌大的宅子冷冷清清的,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清,他脱下西服,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水上楼。
宋妈妈从外面买菜回来,看到客厅放着的行李箱就知道傅寒川回来了,她抬头往楼上看了眼,先将菜放进厨房,然后上楼。
傅寒川在书房,宋妈妈敲了下门,推开进去道:“傅先生,您回来了。”
傅寒川在电脑上查看邮件,闻言只嗯了一声,宋妈妈道:“傅赢小少爷去了湘园太太那里,要他回来吗?”
傅寒川敲打键盘的手指顿了下,抬眸看向宋妈妈道:“他没有去上课外训练班?”
宋妈妈马上替傅赢掩护,说道:“家里就小少爷一个人怪孤单的,正好周末,太太那边可以照顾着就让他过去了。”
傅寒川微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宋妈妈离开以后,他拿出手机给傅赢打了个电话,小家伙接到电话后表示立即回家,一句磨蹭都没有。
半个小时以后,傅寒川站在傅邸的大门外,他穿着休闲的家居服,来回走了两趟,一辆红色cooper进入视野,随后慢慢了停下来,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