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镇。
有了冯秀萍过来帮忙,苏芫终于没那么累了,只是每天上下班走那半个小时还是有点够呛。虽然崔主任不止一回提出叫她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去,但是一来苏芫还不会骑,二来她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敢骑。
让崔主任带?
可崔主任头天试了下就差点把苏芫摔了,再不敢提带她的事儿。
这样一来,老太太看着就很着急,天天骂儿子,为啥租房子不租个离阿芫上班近的地方。
米卫国也很焦虑,最后索性跟秦厂长商量了下,把他的自行车长期借了过来,每天骑着早早的把苏芫一送,再把自行车给秦厂长还回去。
但是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尤其当秦厂长也忙的时候,那自行车就老是腾不开。于是米卫国就动了自己买一辆自行车的念头。
现在他跟苏芫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有八十多块钱了,两人一起攒攒,两个月能攒够自行车钱了。
可是钱有,票却是个大问题。
自行车票限量供应,大家都在排队等。他进厂进得晚,排队自然也是排得非常靠后。
为此,他还找上了神通广大的李三,希望他能在省城帮他想想办法。
可是自行车票这种东西,向来可遇而不可求。尤其现在接近年底,有票没票的,大家各自早有安排。即使以李三的本事,他也只能叫米卫国再等等,等年后看会不会有人出手。
不过这也难不倒米卫国,他很快就又想出了个好办法。
厂里有一辆轮子坏掉的板车,被他要了来,在家里敲敲打打两天修好了。然后又回家砍了几根竹子编出个轻便好看的顶棚固定在上面,再用一床废旧的被褥一铺,挂上帘子,一辆漂亮安全又防风的人力黄包车就新鲜出炉!
苏芫:……
这样出去上班也太夸张了叭?!
不过米卫国才不管它夸不夸张,老婆舒服才是王道!
看了这车,冯秀萍也难得地表示满意,一直怂恿苏芫赶紧坐上去试试。
然而苏芫死活不干,总觉得坐这辆车去上班,只怕大家都会嘲笑她是个娇气包。
“不行,坐这车太夸张了。我怕一坐上去,到时被人举报说有资本主义享乐倾向就完蛋了。”
冯秀萍倒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一茬,只是老太太仍旧不服气:“自家男人疼媳妇怎么就资本主义享乐了?你坐坐试试,不管,咱早上走早点,趁没人的时候过去,或者我想办法把那棚再弄严实点,让他直接把你拉进饭店后院你再下来!”
然而任是他们说破了嘴皮子,苏芫就是不坐这车,甚至就连福福亲身示范,叫爸爸拖着自己出去转了圈,她也不坐。
众人无法,只得把这辆漂亮的不像话的小板车放到院子一角吃灰,每次福福看到都惋惜不已,后来甚至还尝试教花花拉车带自己玩。
花花倒也聪明,练过一次之后就能成功架上车拖着福福走上一段。
不过狗子到底不是生来拉车的,拉一小截距离慢慢走还行,一跑远,它就撒欢儿了,那车就得翻。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农历小雪这天。
这天一大早,天上就飘飘荡荡地下起了小雪。到了中午,那雪就陡然大了,跟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雪花一团一团往下落,很快就给大地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银装。
福福乐坏了,跟花花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玩起了打雪仗。花花没法团雪球,就用尾巴——“唰”地一尾巴挥过去,带起的雪沫子就能喷人一头一脸。
见一人一狗玩得开心,咯咯哒也忍不住过来凑热闹。不过它连花花都不如,只能跳到合欢树上,趁着有人跑到下面的时候用翅膀弹一场雪雨下去,冰得小丫头“啊啊”直叫。
院子里几个小的玩得开心,冯秀萍看着这漫天的大雪想了想,把从家带来的熏肉割下一块洗了,又抓了菜干泡上——
天寒吃肉,这么大的雪,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下去,最是舒爽不过了。
老太太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熏肉洗净添水煮上。不多时,不大的院子里顿时满院飘香,馋得原本一直跑来跑去玩雪的小姑娘一迭声冲过来:“奶奶,奶奶,你在煮肉吗?”
冯秀萍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乐,把炖肉的罐子藏起来不让她看:“没有,我在煮菜干。”
福福耸耸小鼻子,反驳,“不对,我明明闻到肉味啦!”
冯秀萍乐得脸上的褶子都变深了:“哈哈,是是是,奶奶煮肉啦,一会儿爸爸回来就可吃了。”
哪知福福却是歪了头,踢踢脚下的积雪:“那妈妈怎么办?”
冯秀萍:“肯定是叫你爸爸先给她送一碗去呀,忘了你爸也不能忘了你妈。”
福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谁也不能忘!”
冯秀萍一点孙女的小鼻头,“对,谁也不能忘。”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米卫国顶着暴雪回来,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的肩背上就已经落满了积雪,他站在门口用力把身上的雪花拍打干净,这才推门进去。
福福已经听到动静扑出来,他赶紧一把搂起小闺女:“快进去!外面雪大,只怕今儿晚上得加柴了,我明天再去附近山上转转,看弄点柴回来。”
父女俩说笑着进屋,冯秀萍递给他一罐热乎乎的肉汤:“你给阿芫送过去,晚上不行你们就别回来了,就歇在那边,这雪太大了。”
米卫国点点头,在火上稍微暖了下手,便接过罐子重新顶着风雪大步走了。
他脚程快,不过三十来分钟就送完东西回来。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跟才从革委会开完思想大会的窦章佑老爷子碰上。
老爷子好像生病了,身形越发佝偻,走一步就要停下咳上好一阵,看得米卫国皱眉不已。他本想上前帮忙,但是扭头一瞧,正好看到街角有两个戴着革委会袖章的人正冷冷盯着这边。
他的脚步一动,便歇了心思进到屋里。
屋里,冯秀萍已经听到动静,不由问他:“隔壁那老爷子咋回事啊?怎么感觉一副要病死了的模样?”
米卫国一顿:“他也是上面下放下来的。”
老太太顿时面露唏嘘,想了想,她又起身去厨房舀了碗热乎乎的肉汤并三个烙得金黄的饼子:“要不你给他送碗吃的过去?我看他们院子好久都没生火冒烟了,只怕连口热乎的都没有。”
米卫国也有此意,只是现在青天大白日的,街角还有人盯着这边,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送,万一被革委会的人抓住就惨了。
最后还是福福出主意:“叫咯咯哒过去叫门,然后我们爬上树,把东西从树上给他递过去!”
米卫国顿时被她这孩子的话逗笑了:“先别说咯咯哒能不能听懂我们吩咐,我只怕它一过去,别人就把它当野鸡抓了吃了。”
福福信誓旦旦:“不会哒!”
然后小家伙就一阵风地卷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同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咯咯哒。
“走吧,你带着汤准备好哦。”
说完,小福福就带着咯咯哒来到合欢花树下,四肢并且,三两下就爬上了树。然后冲地上的咯咯哒招招手:“咯咯哒快来,去敲那边中间房间的窗户,把里面的人叫出来。”
然后又招手喊爸爸:“快上来呀,把东西也带上。”
小家伙动作太快,米卫国无奈只得跟着上了树,冯秀萍在底下把东西递给两人。
然后就见咯咯哒“呼”地振翅飞起,然后落到了对面的院子里。
对面院子杂草丛生,厚厚的积雪落了满地,咯咯哒一踩上去,就留下了几行清晰而又明显的脚印。
福福趴在树上,小声招呼:“中间,中间那扇窗户呀!”
米卫国好笑地看着闺女,“你说得好像它真能听懂一样。”
然后下一刻,他就看到咯咯哒准确地落到中间那扇窗户上面,探出脑袋“笃笃笃”敲了三下窗户。
米卫国:……
这鸡成精了?
还不等他震惊完,他就看到里面人打开窗户后,咯咯哒就直接叨着人的衣袖往这边树下扯。
窦章佑昨天晚上被批豆了整整一晚,今天早上又在思想大会上站了一午,这会儿饿得是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被咯咯哒一扯,险些就摔了。
他赶紧一把扶在窗棂上,定睛一瞧——嚯!好肥一野鸡!
他眼睛一亮,正要动手抓了它。哪知咯咯哒却是“咯”地一声重重一口叨在他伸出的手背上。
然后他就听到院墙边上传来一声细小的童音:“窦爷爷。”
窦章佑:“?”
抬头一看,就看到满树的积雪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中间,正冲他笑得欢畅。
“!”
窦章佑心里一紧,快步走过来,边走还边咳:“咳咳,快!快下去!咳!小心摔了!”
然后他就看到面前被人吊下一只装满肉的碗来,旁边还绑了几个油灿灿的饼子。
窦章佑一愣,抬头就看到米卫国那张关切的脸:“老先生快些吃了吧。”
他本想说不用。
但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清脆的童音:“对呀,窦爷爷快吃了吧!”
他那句拒绝的话就被噎住。
然后还不等他再次拒绝,他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撞开:“让让让!革委会查办!收到举报你这里藏有反动证据,让开让我们搜查!”
窦章佑下意识一把拽住面前的碗跟饼子,动作快如闪电地把它们跟咯咯哒一起一股脑塞到墙角边一个草窝子里藏好。
树上父女俩一惊,哧溜一声下了树,但是咯咯哒却在那边没来得及飞回来。
那群戴着袖章的人已经如狼似虎蹿进来,瞬间就把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是他的房间早已经被搜刮过不知道多少回,现在里面空得只剩下一床破棉絮,一眼就能看完。
这群人不甘心,“砰砰”连声就把他的床板给掀了砸了,待发现里面确实啥也没有之后就又来院子里东打西戳。
院子里空无一物,雪地里的杂草被他们挑得满天飞,地上积雪浇了窦章佑一身,最终还是啥也没找到。
他们收到举报说这个坏分子藏着反动的证据,因此昨天晚上就把人拉到革委会批豆,就期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可这人嘴硬得很,折腾一晚上加一早上,啥也没招。
于是他们不得不把人放回来,想着看他回来肯定会藏东西,哪知也没有。
顿时气得一群人恨不得掘地三尺,原本就破败不堪的院子被他们一顿乱打乱砸,顿时变得满目疮痍,坑坑洼洼。
他们折腾了好一阵,结果啥也没找到,就在他们气冲斗牛准备离开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咦?不对,你这院子里……是鸡脚印?!然后……还有肉香?!”
听到这话,躲在院墙根儿上偷偷听着动静的父女俩耳朵顿时高高竖起,心也紧紧提了起来——
最后还是冯秀萍急中生智,扯着大嗓门大喊一声:“福福!!!跑哪去了?快回来吃饭,锅里的肉都冷了!!”
隔壁院子一静,父女便就听窦章佑憋着嗓子道:“咳咳!肉味儿咳,隔壁传来的……”
紧接着就又是另一个疑惑不信的声音:“那这地上的鸡爪印?”
窦章佑声音淡淡的:“咳咳……下雪,我想雪地里画副竹子图,还没画完就被你们冲进来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明显不信他的说辞。
见状,窦章佑非常淡定地扯出一根杂草,在雪地上咯咯哒踩出的脚印上点点画画,几乎是瞬间,一副郁郁葱葱的竹林图就跃然其上。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