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使舵 (中)
“这……” 李盛思维比不上年青人活跃,瞪圆了眼睛,满头雾水。
“这什么这?多简单的道理,你居然不懂?!李哥这招就好比捧花魁!” 刘继业晃了晃马鞭,大咧咧地插嘴,“常去秦淮河上玩耍的人,都懂得这招。你要是老照顾一个画舫的生意,那帮女校书们就开始拿架子。无论花多少钱,都不准进她们的闺房。如果你再多找几家画舫轮流耍子,各船的女校书就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你。唯恐你被别人抢走,再也不登她的画舫!”
这个比喻,虽然粗糙了些,却也生动形象。当即,惹得周围将士大笑着点头。
自朝鲜被倭国入侵以来,大明可是没少给朝鲜提供援助,特别是辽东这边,不仅划出专门的场所来供朝鲜君臣寄住,而且还派了祖承训过江帮忙对付倭寇。但是,朝鲜国王李昖和他的臣子们,非但不感恩,并且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总想着尽快把明军主力骗过江去,不惜任何代价替他们光复旧土。
而一旦大明派人跟主动留在朝鲜组织兵马抵抗倭寇的光海君建立起了联系,朝鲜国王李昖和他身边的亲信们,就得仔细掂量掂量,再继续糊弄下去,会面临什么后果。毕竟,对大明来说,只要保住朝鲜这个藩属之国,就对全天下都有了交代。至于朝鲜国王是李昖,还是他的儿子光海君,其实没多少分别。
一片会意的笑声当中,只有李盛,依旧忧心忡忡。他总觉得自家少爷最近行事胆子太大了些,总是好像在拿身家性命做赌博。因此,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小声提醒,“少爷这招,的确可以给那朝鲜国王一个警告。可万一他受惊过度,狗急跳墙……”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跟朝鲜兵马交过手?就他们那两下子,不同时来个七八千人,休想动了几位少爷分毫!”
“可不是么?朝鲜那帮官兵,战斗力还不如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勇!来多少,也都是送死的货!”
……
上次曾经追随李彤等人一起在平安道杀了两个来回的家丁李智、李勇、张豹等人,纷纷笑着摇头。
上次大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尚能几次将居心叵测的朝鲜追兵,杀个落花流水。此番大伙在出发前做足了准备,当然更不会担心朝鲜兵马主动生事。
“如果朝鲜国王李昖真的敢对咱们动手,那就省事了!” 同样作为老行伍的张树,想得比所有家丁都深。听大伙越说越不着边际,忍不住大声打断,“大伙可别忘了,少爷这次可是奉命入朝,主要任务是替大军探查真实敌情。而联络朝鲜各地义勇,只是顺带的事情。李昖只要敢给咱们背后使坏,刚好就坐实了朝鲜君臣跟倭寇暗中勾结的罪名。那样,大军就彻底不用渡江了,先放任倭寇将朝鲜国彻底灭掉再说!”
“这……” 家丁头目李盛又楞了楞,佩服地连连拱手,“少爷果然高明!若非张兄点拨,小人打死都想不到,少爷是故意再给朝鲜国王下套!”
“少爷高明!”
“千总高明!”
“千总少爷……”
众家丁和选锋营左部的把总、百总,总旗们,也个个做茅塞顿开状,或者高高地挑起大拇指,或者连连拱手,赞颂之词宛若涌潮。
“我,我只是故意诈那姓尹的一下,哪层想到如此之深?!” 李彤被夸得脸上发烫,哭笑不得地摆手,“行了,都别夸了。赶紧走远点儿,省得那朝鲜国王真的受惊过度,铤而走险!”
“少爷,您,您没想过?”
“少爷您……”
这下,包括张树在内的众家丁和下级军官们,可全都傻了眼。在他们看来,李彤读过那么多书,又考取过贡生,肯定都能像评话里的周瑜那般,每一举一动都经过深谋远虑才对。谁料,此人刚才居然只是随性而为,根本没考虑过任何关联后果!
“走快些!” 被大伙看得心里发虚,李彤猛地用膝盖磕了一下坐骑,带头加速。“我刚才故意诈那姓尹的,乃是因为恼其国王及群臣嘴里,从没说过一句实话。的确没有起过,逼朝鲜国王主动派人来找咱们的麻烦,然后借机掉头返回辽东交差的心思。况且,眼下辽东那边,钦差和掌印太监斗得正欢,咱们回去之后,被夹在中间,弄不好就得遭受无妄之灾。所以,还不如找个由头躲得远远的,免得被逼着站队。反正探听敌情总需要一些时间,十天也好,半个月也罢, 谁都不能嫌咱们拖沓!”
“这……” 众家丁和下级军官们恍然大悟,然后一个个会心的点头。
眼下辽东那边,主张大军尽快过江和主张原地观望的两派,斗得不可开交。中间还夹杂着总兵李如松装傻充楞,借机排斥异己,收拢大军的指挥权。以大伙的小身板儿,无论主动站队,还是被迫站队,都避免不了被当做炮灰。而选择两不相帮,则有可能同时将争执双方都得罪掉,更会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借着执行任务的机会,远远地躲出去,对大伙来说,是最稳妥的选择。反正在钦差宋应昌和掌印太监张诚两人斗出结果之前,明军主力不可能誓师出征。而在各方完全满足李如松入朝之后大权独揽要求之前,后者也不会调兵遣将!
“怪不得那天张太监刚露出一点儿给你穿小鞋儿的意思,你立刻就顺水推舟地主动请缨!”顾君恩后知后觉,带着几分由衷地钦佩称赞,“我们祖帅如果有你半分机灵,也不至于落到去做工头儿的下场!”
“祖帅其实也算因祸得福!” 李彤转身看了看顾君恩,轻轻摇头,“郝巡抚虽然恨不得立刻置他于死地,可不经朝廷准许,却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而祖帅过江是受郝巡抚指派这件事,有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肯定会有人偷偷替主帅喊冤。如此,他这会儿躲在凤凰城带着工匠修盔甲,其实和我带着大伙躲到朝鲜来差不多。”
“那倒也是!” 顾君恩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满脸感激地拱手,“多谢千总,还记得把我从旋涡旁边拉出来!”
“自己人不说客气话!” 李彤投军虽然时间尚短,但不知不觉间,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儒将味道。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那张太监就像疯狗般,逮谁咬谁。我若是不把咱们这些上次一道并肩作战的弟兄们都拉出来,下次他再跟宋钦差发生争执的时候,肯定会逼着大伙站他那边。而过后他可以一走了之,大伙却还要在钦差帐下听候调遣!”
“可不是么?” 顾君恩,老何等人,庆幸地以手扶额。“亏了千总记得咱们。这姓张的太监,到底拿了朝鲜国王多少贿赂,为何一到辽东,就恨不得逼着大军连夜渡江?!”
“希望大军立刻渡江的,恐怕不止是他!” 老行伍张树忽然嘴里又冒出了一句,听起来无比沉重。
“呼——”西北风卷着雪粒子,从背后追上来,吹得大伙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呼——” 西北风透过窗缝,吹得文华殿内冷若冰窟。
“启禀陛下!” 大明紫禁城文华殿内,刚刚得了御赐麒麟服的史世用把心一横,大声向万历回应,“张掌印急着替国家节省钱粮,所以才恨不得大军立刻渡江作战。而宋钦差,则是唯恐出兵仓促,丧师辱国,所以才坚持先拖上一拖,谨慎行事。他们两个之所以发生争执,乃是因为朝鲜那边,情况的确混乱不堪。据卑职初步探听,倭寇此番入侵朝鲜,一共九队,近二十万众。此外,还有水师在不停地往朝鲜运送人马。而其真实战力,据卑职所知,倭国摄政丰臣秀吉,刚刚带兵荡平内乱。此番被他派往朝鲜的,全是百战老兵!因此倭兵虽然身材瘦小,战力却绝对不可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