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石出 (下)
“上船,上船,今晚就当踩了狗屎!” 李如梓朝地上啐了口吐沫,第一个大声响应。
李如梅虽然老成持重,也被严锋四处疯咬的行径,气得不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也转身跳上了甲板。
李彤、张维善两人更是恨自己先前多事儿,带领麾下家丁,快步走上画舫,从此再也不想多看严锋一眼。
那南京都佥御史严锋,显然没想到,一个开花船的平头百姓,居然敢正面跟自己对着干,顿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本能地就摆出了四品官威,抬起手,遥指王重楼的鼻梁,厉声呵斥,“大胆龟奴,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他们刚才不是说了吗,四品高官,快赶上应天府知府大了!” 王重楼被骂做龟公,也不羞恼,耸 了耸肩膀,大声回应,“可即便应天知府在此,无缘无故,他也不能将我家画舫收了去。只要画舫属于我家,让谁上,不让谁上,就是我和我娘子说得算。”
说罢,也不理睬严锋如何暴跳,直接指挥船上的伙计收起了登船的木梯,拔锚启航。
“站住,莫走!老夫,老夫要,要弹……,老夫,老夫要告,告你……,老夫……” 南京右佥都御史气得额头青筋乱蹦,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威胁对方。
作为言官,他有闻风上奏的特权。上可针对宰相(大学士),下可针对县令,哪怕弹劾错了,通常也不会受到任何追究。但这些特权只适用于官场,对上普通老百姓,他的唇枪舌剑根本发挥不出半点儿作用。
当然,以他的四品官身,他还可以请来知府,或者强压着县令去收拾一个画舫老板。然而问题是,眼下正值深更半夜儿,上哪去找知府和知县?至于明天,万一像这画舫老板所说,倭奴去而复返,他严大御史哪里还有机会活到明天?!
“伙计,开船!” 王重楼才懒得听严锋叫嚣,扯开嗓子,高声吩咐!
“来了,来了,各位客官,坐稳了。开船喽!” 如意画舫的伙计和水手们,恨严锋刚才欺负自家老板娘,大叫着答应了一声。随即,迅速划动船桨,将画舫驶离码头。
“你,你回来,回来!今夜画舫老夫包了!船资加倍,船资加倍!” 南京右佥御史严锋,顿时彻底傻了眼。一点儿都不顾自家颜面,跳着脚开出一个赏格。
按他的想法,商人都贪财。他给出了双倍的包船费用,画舫老板和老板娘肯定立刻会忘记了刚才的恩怨,像迎神仙般将自己接过去。谁料,今夜的画舫老板,根本不是真正的老板。而小春姐这个女掌柜,也非寻常老板娘。听了他的叫喊之后,双双撇嘴而笑。连停都没有让画舫停顿分毫!
“回来,回来,老夫是御史,老夫如果死在歹人手里,你们夫妻两个脱不开干系!”
“回来,回来,老夫,老夫刚才语言的确有冲撞之处,老夫知错了,你们不能丢下老夫!”
“回来,老夫勒令你们回来。否则,老夫肯定跟你们不死不休!”
“回来,三倍,老夫出三倍。四倍,四倍船资。五倍,六倍……”
……
严锋的话不断从码头上船来,可无论是要挟也好,服软也好,重金收买也罢,都得不得到任何回应。
“无良老狗,看你这回还能咬到谁?!” 眼看着老家伙在码头上瑟缩成了一只鹌鹑,李如梓开心的手舞足蹈。
“这就叫六月债,还得快!” 跟他一道前来南京游历的其他几个公子哥们,也哄笑着奚落。
对大明朝言官的跋扈轻狂早有耳闻,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连当街撒泼的妇人都不如。妇人当街撒泼,好歹还是因为觉得心里委屈。而严大御史撒泼,根本不需要由头。
只有李如梓的五哥李如梅,苦笑着摇了摇头。先扯住了自家弟弟,然后又给其他同伴使了个眼色。最后,则整顿衣衫,快步来到了王重楼面前,郑重躬身下拜,“辽东李如梅,见过王兄。多谢王兄仗义出手,让我等摆脱了一场麻烦!”
“嗯?你说这事儿?!李兄何必多礼?!王某对付他,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女人出气!并不是为了你们兄弟!” 王重楼楞了楞,旋即收起满身市侩之气,侧开身子,认认真真还了个平揖。
“无论王兄初衷如何,对我们几个来说,却是省去了一场大麻烦!” 李如梅摇了摇头,再度郑重躬身。“实话不瞒王兄,我们几个眼下都在军中为国效力。此番是借着回北京献俘的机会,偷偷跑来南京。本想借着江南的好山好水,洗掉身上的杀气,却不料会遇到一个在职的御史!”
他年纪比李彤、张维善、骆七等人都大,又久在官场滚打,因此,通过王重楼先前对御史严锋的态度上,就猜出了此人定非等闲之辈。故而,干脆先自报身份,示人以诚。
本该去北京参加献俘仪式,却跑到南京来游山玩水,万一被御史严锋猜出身份且咬住,那的确是个巨大的麻烦。所以,他如何感激王重楼仗义出手,都不过分。
而王重楼见他如此坦诚,也不便再继续掩饰行藏。笑了笑,再度侧开半步,抱拳询问,“回京献俘,几位操辽东口音,莫非来自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李帅帐下?请恕王某见识少,除了李总兵刚刚取得宁夏大捷之外,王某想不到最近还有何人最近入京献俘!”
“王兄所猜没错,山西李总兵,乃是家兄。末将和舍弟蒙父兄照顾,在山西指挥使司为国效力!” 听王重楼一张嘴就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李如梅愈发相信此人身份非同寻常。站直身体,大声回应。
“原来是宁远伯膝下神箭将军李五郎,怪不得如此急公好义!” 王重楼恍然大悟,随即笑着拱起手,向船上所有人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各位兄弟,先前并非在下有意相欺,实在是刚刚到任,不想招惹姓严的那条疯狗来撕咬。在下王重楼,原来在勇士营做个千户。最近因为做事认真,在南京补了个肥缺,特地前来混吃等死!” (注1:宁远伯,宁远伯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梅等人的父亲,镇守辽东近三十年,一手教出许多名将。)
尽管他尽量说得轻松,可李入梅、李如梓和骆七等人,却不是小春姐,更不会对大明朝的武备情况毫无所知。当即,就有人惊呼出声,“勇士营?王兄莫非出身于御林军?”
“御林军千户,王兄,你,你刚才藏得可真深!”
“王兄,你,你,怪不得你丝毫不惧那姓严的疯狗!”
……
“勇士营,啊呀,我知道你是谁了!” 叫嚷声最大,最夸张的,当然是满脑子江湖大侠梦的李如梓,只见他,瞪圆了眼睛,像吓呆般连连后退,“你,你就是皇上身边那个带刀侍卫,传说武功天下第一那个,那个千里追风王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