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玲珑比刚才还诧异,立时啐道:“王爷您越来越胡说了,奴婢这样怎么能算嫁?不过就是给您挂个宠妾的虚名挡灾应事的。您可是在慎德堂里说过的,风头过了之后许我离府另嫁,哪能一喝酒就都不算数了。”
但再转念间,又觉得有些奇怪。沈安虽然在京中读书,她的外祖母也有撮合之意,但玲珑自从进了荣亲王府,这几年都没有跟他见过面,也不曾书信往来。萧缙熟知她家事也就罢了,却哪里值得这样留意沈安,而且还颇为笃定地反复提到婚嫁之事。
“本王说的好像不是这样。”萧缙眨了眨眼,觉得玲珑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一时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又转回去,“你还没说,到底为什么会考虑嫁给沈安。”
玲珑瞧着萧缙的脸颊竟是越来越红,显然江州白的酒意更加上头。但有关沈安的事情,萧缙已经问了三次了,哪怕这是酒后的话,总也是有些缘故的,不能再不回答了。况且她也不是想要回避,只是实在不知道此问何来。
想了想,便和声道:“既然王爷非要问,我也只能猜。沈安是我二舅父的儿子,治学浮躁,天资也寻常,我母亲觉得他应该还不至于眠花宿柳,至少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但我不喜欢他,但凡还有条路,大约都不会考虑的。”
萧缙这时候已经头越来越沉了,索性直接躺倒,又蹭了蹭,将头枕在玲珑的腿上:“那么我问你,倘若你心里喜欢一个人,可这人迫不得已娶了旁人,不能娶你,那你会因为太难过而去嫁给沈安吗?”
这倒是玲珑没想过的,但顺着萧缙这话去想,心中竟也觉得似乎有些微微刺痛,不过还是笑了笑:“这我也不知道。”她伸手将刚才绞好的帕子拿起来,先抿了抿萧缙的鬓发,又给他擦了擦额头与脸颊,“我若当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大约对方也要将我放在心里。他若心里有我,那应当不会娶旁人的。若说还能娶,可能就是没有多看重我罢。为了不看重我的人去自暴自弃,好像不大值得。”
萧缙伸手去握了玲珑的手腕,让她手中的帕子直接覆在他的眼睛上,闭着眼又叹了口气:“可是,有些人总是会有身不由己、不得不权宜拖延的时候。”
玲珑唇角微扬:“论身不由己,我当然知道。不然我又何必到殿下府中做侍女呢。不过人生在世,不如意事本就常有。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飘萍罢了。反正,日子总是要好好过的,不论如何,还是要顺着自己的心。”
“那——”萧缙刚要再问,便听观景阁楼下有轻轻的脚步声和低低一声干咳。
玲珑立刻听出那声音:“殿下,是琥珀。或许尹良侍那边有事,我下去看看罢。”
萧缙却不肯起身,甚至连握着她手腕的右手也没松开的意思。
玲珑无奈,只得叫了一声:“琥珀,你上来说话罢。”
“是。”琥珀应了。然而走到二楼,抬眼见到玲珑与萧缙二人的样子,登时脸就红了,想转身又不敢,只能低头一福:“王爷,良侍。”
玲珑和声道:“没事,这就是王爷喝多了而已。有什么事,你就说罢。”
“是。”琥珀再次低头应道,“尹良侍刚才在回去翠羽轩的路上就一直在打喷嚏,可能是真的冻着了。虽然奴婢们在翠羽轩里给提前预备了姜汤,但尹良侍回去就哭了,好像姜汤给打了,也不肯立刻去沐浴。隋总管的意思是要不要提前请郎中预备着,这刚到府里第二天就病了怕是不好。”
“想作死让她去作啊。第二天来府里病了不好,那第二天就可以在荣亲王府撒野了吗?”萧缙酒后的心绪显然比平时更激烈些,听到最后一句便起了身,“这种事也拿过来烦我们吗!”
“奴婢不敢!”琥珀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玲珑赶紧去拉萧缙:“王爷,琥珀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尹良侍年纪小,估计今天确实是冷了也累了,心里委屈是难免的。我还是过去看看罢,毕竟是慈懿殿赏的人,这么快出事真的不好。”
提到慈懿殿,萧缙的面色越发冷下来,随手将茶盏拿起来喝了两口,还是没说话。
玲珑也起身微微一福:“王爷,您要是不想过去,那我过去看看就是。您先回房沐浴休息罢。”
萧缙抬眼,看了看玲珑:“行罢,要是本王陪你一同过去,怕她一头碰死,还是算了。但你添件衣裳再过去,要不就披本王外衫也可。”
玲珑笑笑:“王爷还是披上外衫再回房罢,身体好也不能太不留神了。我先跟琥珀过去。”
言罢再次微微欠身,就领着琥珀下楼,往翠羽轩方向去。
琥珀待得离了观景阁几丈,才悄悄叹道:“奴婢服侍王府这几年,从来没见过王爷在衣食小事上这样留神,可见实在是喜爱良侍您。”
玲珑却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那也不一定。王爷每次喝多了都出新花样,你没瞧见过么?尤其是江州白,看着清甜绵长,后劲却大。以前喝得更多的时候,比今日还要再絮叨啰嗦几倍,再有就是爱抱人抱东西,隋总管、卫统领、唐大人、院子里的树,还有鱼缸,王爷什么都抱过。”
琥珀也是在王府伺候了几年的一等侍女,以前确实见过一回的,也不由偷偷抿嘴笑了。
两人毕竟一起在王府服侍几年,很是相熟,一路又说笑了几句闲话,很快就到了翠羽轩。
尹碧韶到王府的时候虽然也带了宫里给的侍女,但只有两个,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其他伺候的人还是王府里的,更是玲珑仔细挑过的。一见到玲珑与琥珀过来,便迎上来低声禀报了一句:“一直哭到现在了,您去看看罢。”
玲珑不由摇了摇头,果然太后送人过来就是找麻烦的。不必有什么高明手段或深沉心机,能哭能闹也是一种本事。但凡尹碧韶在王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情落在仁宗眼里,萧缙便里外不是人。
若说是太后赏的人被苛待了糟践了,那自然是萧缙的不敬不孝;可若是说尹碧韶自己闹出什么事来,萧缙同样会落个辖管无力的错处。就算仁宗不明着斥责,萧缙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亲王,连后宅里一个小小的六品良侍都约束不好,这算什么好名声。
“咳咳。”玲珑干咳了两声,才让琥珀打了帘子,进了翠羽轩正堂的门,果然见到尹碧韶双眼红肿,身上还是穿着水榭里的纱衣,满面委屈和眼泪。
“谢良侍好。”尹碧韶看到玲珑进门,抽泣着站起来草草一福。
“尹良侍今天辛苦了。”玲珑温言说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转向陪着尹碧韶到王府的另外两名宫婢,“二位姑娘都是宫里培养出来的人,想来论规矩论分寸,是强过我们荣亲王府的。尹良侍今天累着了,王爷酒后乏了,没有即刻行幸,良侍心里委屈是难免的。二位也不知道劝劝吗?到现在这样久,衣裳也不换吗?”
其中一人应道:“奴婢们劝过了,但良侍自己伤心不愿意换,奴婢们不能强迫主子。”
玲珑淡淡一笑:“尹良侍年少,一时牛了心是有的。但既然是太后娘娘挑来伺候王爷的,定然是人美心善,通情达理的,对不对?”
两名宫婢互相看看,这话怎么能驳,只能再应:“是。”
“这就对了。”玲珑微微一笑,“既然尹良侍通情达理,那只能是您二位没有伺候周全,好好分说。但不必担心,刚到王府,王爷看着皇上的天恩,太后娘娘的慈爱,今日不会追责的。”
挥了挥手,小丫鬟将预备好的姜汤送了进来。
玲珑继续道:“还请尹良侍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如果这两位不能好好伺候,王爷就另选好的过来照料,这两位就只能送回宫里了。太后娘娘赏的贵人,当然是我们荣亲王府的娇客,”顿一顿,又含笑转向那两名宫婢,“但您二位不是,前程性命,都在你们自己手上,好好伺候罢。”
说完也不等尹碧韶或这两人怎么反应,该放的话放下了,玲珑转身就走了。
这时再回正房,已经明月高悬,差不多亥时过半。
一推开房门,竟然酒气扑面而来。
玲珑这才是真的一惊,到寝阁里一看,桌上竟空了两只酒壶,满屋子都是江州白清甜甘冽的酒香,当然还有怀里抱了个枕头,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萧缙。
“您怎么又喝了?”玲珑简直哭笑不得。
“嗯?”萧缙迷迷糊糊地抬头,但下一刻又重新趴在了枕头上,“你回来了,嗯,想喝呗。喝一半不高兴,那么多事,那么不高兴,当然,喝一半,不能……”
玲珑叹了口气,刚才还跟琥珀说今日不算太醉呢,这会就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不过还能这样胡说八道,那就还好扶一些。她上前先去抽了萧缙手里的枕头,随后去挽了他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
然而萧缙身强体健,身量又高,他没有顺着动,玲珑拉他手臂这一下便没能拉动。
没办法,玲珑只得将萧缙的左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她右手去搂萧缙的腰背,试着用整个人的力量将他扶起来,送到几步之外的床榻上去休息。
这一下萧缙倒是被她扶起来了,只是脚步踉跄之间,折身回转,便扑到了玲珑身上,将她完完全全地搂在了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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