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头端着个盖着块粗布的红漆大木头托盘,身上穿着一件衬着棉花里子的厚皮袄,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拢住了裤腿的包腿靴子,相有豹脸上笑得春光灿烂,顺着看热闹的人群中闪出来的一条道儿,朝着新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走去!
也就在今儿早上天刚亮的功夫,段爷手底下贴身的一巡警穿着一身便衣溜进了刚敞开了大门的火正门,把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递到了相有豹面前,上头也就是七歪八扭的几个字儿——日本人齐家行三!
拿着两块大洋打发走了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巡警,相有豹捏着那张纸条走进纳九爷屋里的时候,心里头已然琢磨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的德胜门齐家三爷,现如今已然成了日本人齐家行三,连段爷都得被逼着替他保驾护航!
既然德胜门齐家三爷已然成了日本人齐家行三,那原本齐三爷在秋虫会上攒局欠下的赌债,自然也就不能朝着齐家行三这么个大日本国的公民要了。四九城官面上的人物哪怕是心里再不服气,在面对着东洋人的时候,那也只能是打落门牙和血咽,脸上还得赶紧的挂上笑模样上赶着巴结!
眼瞅着官面上的人物都不敢再追究,再加上段爷也得被逼着给这位新鲜出锅的齐家行三保驾护航,那四九城里黑道上的人物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头折腾。
搁在旁人眼里一瞅,这差不离就得跟晚清那时候入洋教的教民打官司占便宜、办事儿顺当一样——只要是成了日本国的公民,那从前旧账就能一笔勾销,往后还能有官面上的人物保驾,何乐而不为?!
哪怕是成不了日本国的公民,那傍上了日本人的粗腿,日后那见得着的好处,肯定也少不了.......
就借着这同样挂着火正门字号的堂口开张,拿着齐家行三这么个活招牌当众一亮,只怕那些在齐家行三身后操办的日本人,从此就能有了不少哭着求着上门投效的!
这招儿,又狠又毒!
虽说眼面前还想不明白,为啥日本人要摆弄着齐三爷、韩良品和南沐恩在火正门对面戳旗号、打擂台,可有一件事倒是先得弄明白了——韩良品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为啥韩良品也能踅摸到水先生的宅子里,还口口声声要请水先生当了他那火正门字号里的供奉?
难不成.......
就连日本人,也瞧上了火正门里压箱底的这张异兽图?
耳听着街面上放万响鞭炮的动静已经炸得人心惊肉跳,相有豹也来不及细琢磨,只能是见招拆招,先就得把眼面前这打擂台的场面支应下来再说!
要不然.......
俩火正门的堂口在一条街上戳着,这倒是算哪一出啊?
端着手里头那巨大的托盘,相有豹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走到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跟上来的九猴儿手里一放,却是抬手朝着站在台阶上面的齐三爷拱手一揖:“齐三......噢,齐家行三的这位爷,在下是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给您这儿刚开张的买卖来道喜了!”
只这一句话,顿时挤兑得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全都说不出应对的话来......
搭理相有豹的话头?
那相有豹是哪家火正门的学徒?
不搭理相有豹这话头?
那.......
这场面上可也过不去不是?
吭哧了老半天,阴鸷着面孔的齐三爷总算是僵硬着腰身,朝着站在台阶下的相有豹鞠了一躬:“谢谢您前来恭贺我火正门开张!”
噗嗤一乐,相有豹嬉笑着看向了强装出一副日本人做派的齐三爷:“嘿哟.......幸亏您是大日本国的老百姓,要不然.......就中国地面上的规矩,能朝着人鞠躬行礼的,那不是晚辈就是徒弟,这我可是真受不起!”
耳听着瞧热闹的人群中隐隐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却是回身重新取过了那九猴儿捧在了手中的托盘,朝着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微微一举:“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那就没有空手上门道喜的!我这儿也是照着规矩,给您这新开张的买卖送来一份贺礼!您看是您下来取呢,还是您身边这位掌门当家的来拿?”
紧贴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只等着相有豹话音一落,立马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在那大托盘上的粗布。伴随着九猴儿把那块粗布拿开的动作,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都已然下过了一场雪,四九城里能猫冬的活物也全都各自寻辙开始猫冬,平日里打眼就能瞧见的蛇虫鼠蚁也找不见了踪影。
可就在相有豹手里捧着的这大托盘上,七八条花纹各异的毒蛇却是吐着乌黑的蛇信子纠缠在一起,来来回回在那托盘上盘弄着,却是始终都不离开那托盘的边缘。大冷的天气,那些个毒蛇倒像是在盛夏时分一般,瞧着就是凶性十足、随时都能择人而噬的模样!
把手里的托盘再朝上举了举,相有豹朗声朝着脸色微变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叫道:“就我学徒的那火正门,可着四九城里一打听,那都知道是替四九城里爱伺候个玩意的老少爷们打下手帮桩的!既然您这新开的买卖也叫火正门,那莫不也是吃这行饭的?”
也不等齐三爷与韩良品开口,相有豹却是回身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举起了手里的托盘,亮着嗓门叫道:“既然都是伺候玩意的,那甭说旁的,我学徒那火正门中入门的手艺,一双空手伺候小龙,您几位也亮一手,给诸位在这儿给您捧场的四九城爷们瞅一眼?”
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相有豹回转了身子同时,却是腾出一只手来捏起了一条来回游动的金甲带,轻轻缠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才抬头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笑道:“您二位......谁来?”
冷着一张面孔,韩良品别别扭扭地把脑袋拧向了一旁,却是看也不看满脸戏谑笑容的相有豹。而始终阴鸷着面孔的齐三爷却是慢吞吞地沉声喝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哪里还值当在大庭广众下显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重重地一点头:“噢.......我说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这一口京片子可真还说的地道,连‘显摆’您都懂?”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更提高了些嗓门:“您这话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您这火正门里不稀罕伺候小龙不是?那我可得谢谢您赏饭吃——我学徒那火正门里,伺候小龙可还得师傅辈的才能上手,一般人想沾边都还不够瞧呢!来.......人家瞧不上你们,都麻溜儿回去!”
眼瞅着相有豹把托盘朝着地上一放,那托盘上来回游走的七八条毒蛇像是能听懂了人话一般朝着老火正门堂口爬去,人群中顿时有人吊着嗓门叫起了好!
真要论起来,在四九城中伺候小龙的人物还算不上多,平日里来寻佘家兄弟俩讨方子伺候小龙的,来去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可真要是心里头喜欢伺候玩意消遣的,差不离都听不得旁人编排自己伺候的玩意不上眼。哪怕是编排旁的一些玩意的闲话,那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扎人!
就方才齐三爷那显见得是搪塞推脱的门面话,差不离已然是叫不少伺候玩意的四九城爷们听着不顺耳。再叫相有豹拧巴着把齐三爷那话一解释,这又眼瞅着相有豹露了一手伺候小龙听使唤的手艺,那再不叫个好,可也就真算不得四九城里走场面的爷们了!
满大街的叫好声中,眼瞅着七八条毒蛇全都飞快地爬回了火正门堂口中,相有豹却是回身一抖袖子,四五只黑漆漆的斗蝎立马从相有豹的袖口里落到了放在地上的托盘上。
笑嘻嘻地重新端起了托盘,相有豹依旧是把那托盘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一举:“您几位估摸着是该听说过,我师叔、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今年刚巧得着了秋虫会上的虫王!伺候出来的斗蝎,在这四九城里多少还算是能有几位主顾捧场!这眼瞅着大冬天到了,贴身养蝎的功夫,您二位......谁露一手?”
只一瞧相有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那黑漆漆足有巴掌大小的蝎子,韩良品更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一声不吭,却还是齐三爷阴鸷着面孔接口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今年秋虫会上虫王伺候出来的虫豸......在下,不敢领受!”
摆出了一副失望的面孔,相有豹抖手把那几只蝎子收回了自己的袖管中,很是无可奈何地朝着齐三爷叫道:“那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大老远的从日本国跑我们这四九城里的地界来,还是人家这新开张的买卖恭请的供奉,您倒是.......开口露个底儿,蛇、蝎、鼠、牛,鹰、犬、鸡、猴这八大斗兽里头,您能瞧上眼的是哪样?我这儿也好给您备下这么一份您能瞧上眼的贺礼,也免得人家场面上的爷们瞧着我光说不练,那是个假把式?!”
耳听着相有豹的话音里口口声声不离日本国的字句,站在台阶上的藤田中直顿时阴沉下了面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手中提着的文明棍也是重重在台阶上一顿!
就像是叫打怕了的癞皮狗又瞧见了打狗棍一般,齐三爷身子猛地一颤,却是抬头朝着相有豹叫道:“八大斗兽里........调教斗牛,我齐.........齐家行三勉强还算是有几分心得!”
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的九猴儿一扔,相有豹顿时拊掌大笑起来:“闹了半天,您是伺候斗牛的高人?!这也可巧了,我学徒的这火正门里,那也有伺候斗牛的师傅!都说是行家搭手知深浅,礼尚往来显交情!要不然.......您二位伺候斗牛的师傅,这就约个局,咱们比价一把?”
话刚出口,看热闹的人堆里,已然响起了熊爷那颇有些豪横的嗓门:“有这热闹瞧,那我姓熊的怎么也得掺和一手不是?!我说老少爷们,有喜欢玩两手的没有?!”
轰然响起的应和声中,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面色铁青的齐三爷一抱拳:“我说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横是不能在您买卖开张的日子口儿,就扫了大家伙儿的兴头?!”
硬着脖子点了点头,齐三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左之助胜政,这才开口朝着相有豹应道:“也好......七天后,城南牲口市.........”
都不等齐三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抢过了齐三爷的话头:“得了,就照着您说的来!四九城里老规矩,您定日子、场面,咱定赌注、利物!旁的咱也不赌,就赌您今儿刚挂上的这块招牌,还有您身边那位掌门人手里头攥着的异兽图残片!您也甭多琢磨,您要是赢了,摘招牌的就是我学徒那家火正门,捎带手的也赔您一张异兽图的残片,谁也不讹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