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水墨梅鉴赏古籍孤本时的习惯,纳兰轻轻地关上了书斋的房门,这才扭头朝着水老太太住着的屋子走去。
才刚刚撩开了门帘,显然已经从冯氏那里知道了纳兰到来的水老太太已经欣喜地低声笑了起来:“你个小丫头,现在可算是想起来要看看你奶奶了?你可真是要让奶奶想死你呀?还不麻溜儿的过来,让奶奶好好瞅瞅?”
迎着水老太太那充满着宠溺味道的吆喝声,纳兰飞快地走进了里屋,抿嘴凑到了水老太太半躺着的炕沿旁,轻轻给老太太道了个万福:“老太太,您吉祥!劳您惦念了,真是不该,我这也一直想着老太太呢!您老最近身子骨可好?记着您上回说过,给您带来过的五芳斋的杏仁酥您喜欢,我这儿又给您带来一包,您尝尝,瞧瞧是您喜欢那味儿不?”
喜滋滋地接过了纳兰递到了自己手边的点心包,水老太太捧着那点心包凑到了鼻端闻了闻:“嗯......还就得数五芳斋做出来的这杏仁酥点心,闻着就能叫人起了馋虫!乖孙女,还得数你心里头有你奶奶!不像是你那不着调的师傅,倒是天天晨昏三省、叩起问安、净搞些个没用的,可就是不明白,我这把岁数的人了,心里头真想要的是什么呀.......”
眼瞅着站在水老太太炕脚边伺候着的冯氏很有些尴尬的模样,纳兰赶紧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净篮,从净篮中取出了几小包拿桑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老太太,上回我瞅了一眼您用的那药方子,又找了同仁堂的老大夫问过了,说是在您枕头旁边放几样带着香味儿的物件,您晚上就能睡得更踏实!”
眉开眼笑地瞧着纳兰从那净篮里一样样朝外掏着东西,水老太太的精神头都显得好了不少:“瞧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个实心眼!有点子事,不吭不哈的就给办得妥了.......这往后啊,谁要是能有那福气娶了你进门,那小日子指定过得红火!”
绯红了面孔,纳兰一边轻轻巧巧地撕开了个桑皮纸的小纸包,一边朝着站在炕脚的冯氏飞了一眼:“老太太,您这可就夸错了我了!就您晚上睡得不踏实这事儿,这要不是冯姨着急了好久,一时间跟我说漏了嘴,我这儿又哪能知道呢?您瞅瞅,就这灵猫香,搁在枕头旁边就能定神安眠。原本想用麝香来着的,可冯姨说老太太您不喜欢麝香的那味儿,这才换了灵猫香.......”
抬眼看了看站在炕脚、脸上带着几分窘迫神色的冯氏,水老太太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是无可奈何地朝着冯氏低声说道:“这也真是......怨不得你!墨梅这孩子,从小就......唉.......这些年,这个家,还真是......委屈了你了!”
眼瞅着水老太太刚才的高兴劲瞬间没了踪影,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赶紧堆出了个笑脸,朝着很有些落落寡欢的水老太太强笑道:“老太太,您说这话,我可就真不敢接茬了!当年水家老太爷对我冯家满门有再造之恩,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水先生还能容我在水家有个容身之处,这已然是......”
叹息一声,水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地朝着冯氏抬了抬手:“行了!我是老了,可还没老糊涂!这事儿......我心里头明镜似的!再过得几年,等我这把老骨头真顶不住那天,我怎么地也得让他当着我的面点了头!要不然,我.......我怎么都不闭眼!”
刻意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纳兰一把攥住了水老太太的巴掌:“我的老祖宗,这话您可不兴胡说呢!就瞅您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您怎么算也得活到二百岁,还能妥妥当当上五芳斋吃那新出炉的杏仁酥呢!”
仿佛是知道纳兰在刻意逗着自己开心,水老太太用另一只巴掌拍了拍纳兰,慈祥地微笑起来:“瞧瞧我这乖乖孙女,这小嘴儿......敢情是抹了蜜啊?就能哄着我开心!来,好好跟奶奶说说,这些天四九城里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抿嘴一笑,纳兰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净篮里取出了个黄澄澄油光刷亮的老竹筒子:“老太太,您还真是金口玉言,一说一个准儿!您瞅瞅,我今儿给您带来什么了?”
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水老太太伸手接过了纳兰递在了自己手中的老竹筒子,很是好奇地凑到了耳朵旁边:“这物件......瞅着像是个蝈蝈葫芦儿?是给你奶奶寻了只能过冬的蝈蝈不是?这也......没听见动静啊?!”
话音才刚落,从水老太太凑到了耳边的老竹筒子里,已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猫叫声,听来奶声奶气的,着实叫人一听这动静就觉着喜欢。
照着纳兰的指点打开了那老竹筒子,水老太太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般,看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从那只有大人胳膊粗细的老竹筒子里慢悠悠钻了出来,伸着舌头轻轻地舔起了水老太太的手指头。
悄悄打量着水老太太脸上那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喜欢的神色,纳兰伸着两根手指头轻轻抚摩着那雪白小猫的背脊,凑在水老太太身边说道:“这小玩意叫奶猫,怎么养活也就这么大一丁点。平日里就喜欢粘着人,要是调教好了,还能钻被窝里给人挠背抓痒呢!”
像是为了证明纳兰所言不虚,那只毛色雪白的奶猫灵活地爬上了水老太太的肩头,伸着两支细小的爪子轻轻地在水老太太的脖子上轻轻抓挠起来。
被那奶猫在自己脖颈上抓挠的动作逗弄得哈哈大笑着,水老太太乐的牙不见眼地拉住了纳兰的巴掌:“我的个乖乖孙女,你可真是......奶奶这辈子有你这么个乖孩子陪着,可真是知足喽!”
正在谈笑之间,隔着水老太太屋子的窗户,却是猛然传来了一声略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铁萼先生可在?水三冒昧,前来叨扰,敢请铁萼先生赏见?!”
只一听那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便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温声朝着水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又是那位水三先生上门了!您看......”
同样微微皱起了眉头,水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方才和声朝着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说道:“毕竟也算是水家当年的故交,就让墨梅见见吧!你去跟墨梅说一声,就趁着这回的机会,把他从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一并还了,今后也好少些牵扯!”
目送着冯氏领命而去,纳兰一边陪着水老太太逗弄着再次爬回了水老太太手掌上的雪白色奶猫,一边透过了窗户看着冯氏开了院门,迎进院子里的两个人。
隔着玻璃看人,多少能有些把人的模样瞧得走板的意思。走进院子里的两个人中间,年岁大些的那个显然就是方才出声吆喝的水三先生,粗粗一眼瞧过去,倒是觉着那水三先生生得焦瘦枯干、须短发长,面貌间也有些说不出名堂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像是个识文断字的饱学先生,倒像是街头巷尾那些个见风就倒的大烟鬼?
而跟在水三先生身旁的那后生,身板倒是生得很是结实,一件眼瞅着就是新上身的长衫在身架上绷得鼓鼓囊囊,瞧着就像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朝着面相上细看,那后生倒也生得鼻直口方、浓眉大眼,算得上是生得一表人才的模样。可要是仔细看来,那后生的眉宇之间,却总透着几分叫人觉着心头发怵的戾气!
眼瞅着那水三先生站在书斋外朝着迎出来的水墨梅抱拳行礼,纳兰禁不住朝着同样隔着窗户玻璃朝外打量的水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这水三先生......是您本家亲戚?”
微微摇了摇头,水老太太缓缓地朝着纳兰应道:“水三是这位先生的号,他本名叫南沐恩,细算起来,还是当年南怀瑾家的旁支亲戚,跟水家也曾有旧!学问如何姑且不论,只是这位水三先生的为人处事......若不是墨梅想要借他手中那些古籍孤本来瞧瞧,只怕墨梅也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的.......”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纳兰仔细地替半靠在炕上的水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怪不得方才听您说,让师傅把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呢?”
宠溺地看了一眼纳兰,水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纳兰那乌油油的长辫子:“这也得多亏了你个乖孩子!就你前些日子听着你师傅念诵着抄写出来的古籍,差不离全都是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现下把这些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倒也不怕误了墨梅做些学问!”
像是得了冯氏的暗示一般,水墨梅也没与那水三先生多说些什么,三五句礼节寒暄之后,水墨梅已然伸手指着冯氏刚刚从书斋里捧出来的几本古籍孤本,朝着连书斋大门都没能进去的水三先生下了逐客令。
仿佛早料到了水墨梅会是这副做派一般,那被水墨梅下了逐客令的水三先生却是不急不恼,只是扭头朝着那跟在了自己身边的壮棒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伴随着水三先生的话语声,那穿着长衫的壮棒小伙子飞快地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油布包袱,双手捧到了水墨梅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练家子丹田气足、嗓音洪亮的缘故,即使是隔着一层窗玻璃,纳兰也依旧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壮棒小伙子的话语声:“火正门中后进末学韩良品,恭请水先生赏鉴这份异兽图残片!”
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纳兰禁不住一声惊呼!
这是打哪儿又来了个火正门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