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儿看着面前淌眼抹泪的尤二姐儿,心下微微叹息。
她是知道尤二姐儿心有不甘的。然而她却不知该怎么劝说二姐儿。俗话说少年慕艾,谁在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时候,都曾幻想过自己将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不拘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还是武艺超群英雄盖世——
总归不是张华那种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没才学相貌平庸人品更加让人不放心的碌碌之辈。
若说起来小时候的张华哥哥还蛮可爱的。还晓得送绢花香粉新巧玩意儿的哄人。怎么到了如今,竟然比不得小时候了呢?
尤三姐儿陪着尤二姐儿唏嘘一回,只得拉着她的手劝道:“二姐姐莫哭。你要相信妈和舅舅,断然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倘或张华哥哥真的不好了,妈和舅舅也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正说话时,只见陈氏不放心两个姐儿,也寻了借口过来。眼见二姐儿坐在榻上淌眼抹泪的模样儿,少不得叹息一回,开口说道:“大年节下,不要哭了。你且放心,不拘那婚事怎么样,还有你舅舅和我呢,总不会叫你吃亏便是。”
二姐儿听了这些话,仍旧低了头哭着不语。
陈氏便道:“等过了年,你张家伯父就要带着你伯母和哥儿姐儿南下上任去了。虽然只是区区七品的知县,但有你舅舅帮衬着,前程也是可期……不拘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旧交,你张家伯父曾经帮衬了咱们不少。如今咱们家发达了,他们家落魄了,咱们能伸把手的地方也就伸把手罢。”
尤二姐儿闻言,仍是不语。
陈氏想了想,因又说道:“至于张华的事儿。不用你说,我也担心着呢。暂且看看罢……”
陈氏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尤二姐儿却是眼睛一亮,不觉希翼的看向陈氏。
陈氏见状,颇为头疼的道:“瞧你哭的小花猫似的。等会子就要摆饭了,你快些梳洗一回,到前头儿去罢。大年节下还有你大姐姐回门,你们身为尤家的姑娘,又素来同大姑娘交好。怎能躲在后宅不出头的。”
说罢,便以要款待人为由,匆匆的又回前头去了。
这里只剩下尤三姐儿陪着尤二姐儿洗脸梳头,一应打扮妥当了,方才到前头儿用膳。尤子玉并族中男丁在前院儿招待着贾珍,尤老太太并冯氏都在后院儿招待着族中女眷。
因着大姑娘是新婚头一年来家,自然有族中女眷巴结奉承,不必细说。欣然饭毕,用过了茶点,诸房人等各自家去,其后几日,左不过是家宴小集,忙忙乱乱无可记叙。
如今只说年事过后,张允果然带着发妻儿女南下赴任。张陈两家乃是旧交,陈氏得知张家启程之期,自然要带着一双儿女提前送别。
彼时张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打点行李,邱氏闻听陈氏母女登门,便带着妍姐儿迎出二门外,将陈氏母女接入大厅。仍旧拉着陈氏的手感恩戴德,口内只说着倘若没有陈家相助,绝不会有张家今日如何如何。
陈氏一壁听着,一壁拉着邱氏的手道些离别之情。妍姐儿却陪着二姐儿、三姐儿说话。
因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哥哥,妍姐儿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向二姐儿说道:“哥哥今儿陪着父亲到外头去了,也不知多早晚能回来。这些日子哥哥念书认真,也不怎么出去走动了。偶尔出去散淡散淡,还买回来些柳枝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儿扣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我瞧着精致可爱,爱的什么似的。向哥哥讨好,哥哥也不给。只说是给二妹妹三妹妹的……”
妍姐儿说到这里,眼见尤二姐儿一直低着头摆弄着手帕子,恍若未闻的模样儿。便也有些说不下去。
尤三姐儿见状,忙笑着将话岔了过去。因又说道:“我也喜欢那些个朴而不俗的小玩意儿。上回何旺升家的进府报账,倒是送了我们许多。我收着跟个宝贝似的。结果宝哥儿见了,他也喜欢。我便都送了他的……听说你们这回去江南,江南人的手艺更好,什么针线扇子的,更是巧夺天工。上回我舅舅从江南带回来一些,你说那边儿的人怎么手那样的巧。那样的针线花样,便是我绣了一辈子,也休想绣出来的……”
妍姐儿正觉着尴尬不已,眼见尤三姐儿接了这话,便拉着尤三姐儿说了些江南的风土人情。期间尤二姐儿仍旧不言不语,好在陈氏并尤三姐儿都是言语爽利妙语连珠之人,有她们两个陪着寒暄,倒也不显尴尬。
陈氏只在张家坐了约有大半个时辰,便借口家中还有宝哥儿老太太要照顾,起身告辞。彼时张允父子尚未家来。
邱氏原还想着留陈氏母女在家吃饭,结果苦留不住,只得送人出了二门。
眼见着尤家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去了,这才长叹一声。向妍姐儿说道:“我瞧着你哥哥同二姐儿的婚事……只怕难成了。”
妍姐儿想着方才说话儿时尤二姐儿扭扭捏捏的模样儿,忍不住磨牙的道:“不成也罢了。谁让哥哥不争气呢。如今人家是二品大员的亲外甥女儿,是宁国府当家太太的继妹,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大家闺秀。咱们这样的破落户也高攀不上。我若是妈,这会子便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将来脸上还好看些。莫要拖延到人家不耐烦了。到时候亲事结不成再成了仇家,可就不好了。”
邱氏闻言,不觉默默叹息。因又说道:“还好你婶子和三姐儿都没怎么变。你说如果当初你哥哥是同三姐儿定了亲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妍姐儿已然冷笑道:“我劝妈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您也不瞧瞧三姐儿是个什么心性手段。当年才多大点子,便敢在上元节上耍弄匪徒,还在圣人跟前儿落了名姓儿。这么些年你瞧着她可消停过?这样心术厉害的人,便是寻常男儿都要退一射之地。你还敢想着她同哥哥……我说句不像的话,倘若当年真是她同哥哥定了婚事,陈家舅舅早就登门悔婚了,哪里还能容到此时?”
邱氏默默听了女儿一席话,只能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至晚间张允父子归家,洗漱用膳过,各自回房歇息时,邱氏便提起了陈氏母女登门送别一事。因又提到两家的婚事,便将先前所言一一的说了。末了仍是唏嘘叹道:“妍姐儿说咱们两家如今是门不当户不对,与其凭着一纸婚约勉强攀附,莫如早早解除了婚约各自嫁娶的好。如今陈家炙手可热,陈大人更是简在帝心,有着这一层关系,二姐儿便是嫁到侯门公府也是绰绰有余。咱们家华儿既不争气,也莫要耽搁了人家的前程……”
张允默默听着发妻的话。沉吟了好半晌,方才憋闷的道:“还是先看看罢。当初既说了给华儿一个改过的机会,咱们做父母的,总不好对着儿子食言。二姐儿今年才十四岁,便是谈婚论嫁也要再等几年。她与咱们家华儿又是青梅竹马,若说这么些年下来半点儿情分没有,那我也是不信的。她只是生怕华儿不学好将来吃苦罢了。只要咱们家华儿肯改好肯上进,何况他对二姐儿又好,兴许二姐儿就乐意了呢……还是先等等罢。”
邱氏听着相公语无伦次的劝说,不觉默然长叹。她也知道张允的意思。若说起来,陈家如今是官位显赫简在帝心,朝中奉承巴结之人多而且多。想要同陈家联姻的世家官宦更是挤破了脑袋。只恨陈家人丁寥落,且嫡系儿女或不在适龄之年,或已早早定亲罢了。
如今只要放出尤二姐儿与张家退了婚事的口风儿,只怕那些汲汲钻营之人会立刻踏破了陈家的门槛儿。何况尤二姐儿长得标致性情也温顺,便是只看着容貌品格儿,只怕这世间男子也会趋之若鹜。
因此张允便为了儿子,也是着实舍不得退了这一门婚事。再者也有张允的小算计在里头——他生怕退了这一门亲事后,陈家与张家没了姻亲之名,陈珪便不再帮衬提携他。
张允如今也是一双脚踏进官场之人。自然晓得宦海沉浮,倘若没有靠山相携,前路多崎岖。
诸般种种,便叫张允明明看得透彻却也舍不得主动退婚。只得鹌鹑似的拉着邱氏的手说道:“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了。一路风尘辗转,最耗精神。咱们也早些安置罢。”
邱氏见状,便也不再相劝。服侍着张允洗漱过,熄灯安置不提。
如今且说自张家走后,转眼入了二月。万物复苏,宜动土。
因年前陈氏曾提议叫三姐儿将香料铺子交与二姐儿打理,自己另开分店。三姐儿自是依言听从。
只不过尤三姐儿在考察了舅舅陈珪送他的一间宅院并两江商铺,以及陪着尤家大姑娘见过了一些诰命贵女之后,倒是灵机一动,想起了后世所见过的另一种商业模式——既可推销香料成衣珠翠等物,又可做为休闲小聚养生美容之处,甚至可成为提供人脉拓展交际的……
没错,尤三姐儿想到的就是私人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