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不喜欢四姑娘,所以从不让四姑娘跟着自己回娘家。但陈氏身为当家嫡母,却不会忽视四姑娘的教养问题。所以她甘愿自掏腰包给四姑娘请女先生供她识字读书,这两次到宁国府探望大姑娘的时候,也都带了四姑娘去。几次下来,倒是叫四姑娘开阔了眼界。又有兰姨娘背地里耳提面命,四姑娘越发知道了讨好嫡母并长姐的好处。
不过大姑娘因着兰姨娘的缘故,也不大喜欢四姑娘就是了。
四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却称得上聪明伶俐。既知道了症结所在,少不得想法子回转。这次的针线祈福便是有心讨好的意思。只可惜手段生涩稚嫩,竟叫人一眼看破。
好在陈氏并没有为难四姑娘的意思。倒是笑着劝了大姑娘一回——反正两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不过往来时多看顾一个人罢了。想必以四姑娘的聪明伶俐,也不会做出叫长姐为难之事。
四姑娘闻听自己得偿所愿,早已喜得无可不可。连连点头应是,恨不得拍着胸脯打保票,只说自己绝不会给尤家丢脸,叫长姐为难。
众人见状,只得一笑便罢。
尤老太太倒是还惦记着陈珪升官儿之事,心下羡慕的了不得。又知道陈珪素来喜爱三姐儿,少不得拉着三姐儿的手问长问短。左不过是些“老太爷老太太身上可好?”“你舅舅舅母身上可好?”“桡哥儿学问如何?”“什么时候下聘请期?”“婉姐儿什么时候定人家?”等等长篇大论的家务人情。
尤三姐儿挨着尤老太太坐下,一壁给老太太剥花生一壁笑着回话儿。且又待陈家众人向老太太问好请安。
正说话时,只听门外有人通传说“老爷姑爷回来了”。众人闻言,少不得起身见礼。
一时尤子玉并贾珍二人相携而入,先行见过老太太太太,又受过了众人的礼,各自落座。
尤子玉便笑着打量了二姐儿三姐儿一回,因说道:“几个月没见,两个姐儿倒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你舅舅近日可好?”
说话时贾珍正端坐在侧,笑眯眯的拿眼睛往二姐儿的身上一溜。旋即开口道:“怎么能不好呢?陈大人官升二品手握重权,且又圣眷优容简在帝心,恰是风光得意之时。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陈大人必定是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连带着二姐儿三姐儿也都面色红润,满是贵相啊!”
留意到贾珍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尤二姐儿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身子,低垂臻首。那纤细稚嫩却又玲珑有致的剪影只叫贾珍眼睛一亮。旋即又怕人发现一般,借着捧茶的举动干咳两声,开口笑道:“这两个月你姐姐时常打发人来接你们过府小聚,却总不见你们来。可是嫌弃我们宁国府寒门草舍,请不得贵人来?”
一句话未落,陈氏早已笑道:“姑爷这话可叫两个姐儿怎么敢当呢。这满长安城打听打听,谁能不知道四王八公,谁人不知你们荣宁二府的权势显赫?她们两个姐儿倒也愿意登一登侯门公府的门儿,长一长见识的。只是这两个月被她外家绊住了,并不得空儿罢了。”
贾珍闻言,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旋即笑眯眯说道:“岳母大人这么一说,小婿就明白了。不瞒岳母大人,因着这几个月两位妹妹不来,我私底下还险些犯了嘀咕。只以为是小婿言行不当,得罪了两位妹妹。所以两位妹妹才不肯来。”
尤老太太听了这话,少不得赔笑道:“这就是姑爷多想了。哪里会有这回事呢。”
贾珍闻言,又是一笑。期间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落在尤二姐儿的身上。想要同她说笑几句,又见尤二姐儿一味的低头不语,倒是搭不上话的。不过贾珍转念一想,只瞧着尤二姐儿这么娇娇怯怯温顺沉默的坐着,虽比不得世家闺女的疏阔爽利,倒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温婉风情。
贾珍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着心里就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挠一般,叫人烧得慌。他想了想,便向尤老太太并陈氏笑问道:“我瞧着二妹妹也快到了将笄之年,不知道可许了人家没有?”
尤老太太正为着这件事儿难心呢。闻听贾珍所言,不等陈氏开口,登时唉声叹气的道:“姑爷这话倒是问到我的心坎儿里了。要知道二姐儿和三姐儿虽然不是我的亲孙女。但是因着这两个姐儿容貌好,性格好,我也喜欢的很。只把她们当成亲孙女儿待的。只可惜呀……”
尤老太太唏嘘一回,便将尤二姐儿同张家指腹为婚之事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末了还不忘痛心疾首的道:“不是我这个当祖母的嫌贫爱富。只是姑爷瞧瞧我们家二姐儿的容貌品格儿,倘或配了张家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东西,可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别说是她母亲她舅舅,便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都不甘心的。”
贾珍不过是随口问问,却不曾想问出这一段故事来。闻听尤二姐儿这么个标致人物儿,将来竟然要许配给张家那个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烂人,不免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就着尤老太太的话叹了一声道:“真真是可惜了了。”
叹过一回,因又笑向陈氏道:“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二姐儿小小年纪便出落的如此标致,何况家世人品又不俗。不是小婿王婆卖瓜,只依二姐儿这容貌品格儿,便是许个世家子弟也绰绰有余。倘若那张家果然不成器,岳母大人又何必抱着一纸婚约不撒手,反倒是害了二姐儿的终身。”
这些话不独是贾珍,便是尤老太太尤子玉,乃至陈母冯氏等人也都说过。听得陈氏耳朵里都快起了茧子了。更何况陈氏也曾亲眼见过烂赌之人是如何的丧心病狂,陈氏生怕自家女儿也落到那步田地,心下早已起了悔婚之意。
只是碍于陈张两家的素日情分,以及二姐儿的名声闺誉,一时倒不好说出口的。
贾珍眼见陈氏如此犹豫,随口说道:“岳母大人不要怪我托大。若说起来,二妹妹与尤氏同为姐妹,与我们宁府也是姻亲的。倘若将来二妹婿太过不堪,亲戚走动时,便是我们宁府也是颜面无光……小婿不才,平日里倒是认得一些世家子弟。倘若岳母大人应允,小婿也愿意替二妹妹做个保山的。”
一句话落,未等旁人反应。一旁坐着的尤二姐儿早已羞得满面通红,连忙起身告退。旋即匆匆的去了。
尤三姐儿见状,也少不得起身告辞,赶着二姐儿回了后宅。堂上众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尤老太太莞尔笑道:“二姑娘这是害臊了。倒是姑爷的错。没的说这些叫人坐不住的话。”
贾珍见状,也少不得赔笑。因想到尤二姐儿方才含羞带怯告辞离开的小模样儿,越发酥了半边身子。
这厢且不提众人如何调笑议论二姐儿的婚事。只说尤三姐儿赶在二姐儿的身后回了二姐儿闺房。便见二姐儿正闷闷的坐在榻上绞手帕子。岸芷汀兰两个丫头正服侍着二姐儿吃茶。
尤三姐儿想了想,走上前因笑道:“这个大姐夫,说话行事都轻浮的很。怪不得二姐姐恼了。便是我也要恼的。”
尤二姐儿闻言,闷闷的看了尤三姐儿一眼,随口说道:“轻浮不轻浮的,都不与我相干。我只求张华哥哥将来不要变成个赌徒才好。”
说罢,心下兀自愤愤。登时心绪烦躁的将手内的帕子扔到一边,脱口抱怨道:“你说我究竟是什么命。同样是嫁人,人家就能嫁到公门侯府做诰命夫人。我别说是侯门公府了,便是嫁个秀才都难。倘若将来真变成个赌棍的婆娘,那才叫现在众人眼里。”
尤二姐儿一壁说着,一壁发泄似的拽过枕头就往地上摔。摔了枕头犹不解恨,随手又拿过岸芷捧在茶盘上的小茶盅往地上摔。只听“豁啷”一声响,那泥金五彩小茶盅登时摔成两半,茶水四溅开来,污了尤二姐儿并岸芷汀兰的裙子。
岸芷汀兰忙的跪在地上,拾起碎裂的茶盅残片。尤三姐儿见状,摆手示意两个丫头先下去,自己则坐在尤二姐儿的身旁,用肩膀撞了撞二姐儿的肩膀,笑眯眯问道:“生气了?”
“我生的什么气?”尤二姐儿冷笑着扭过身子,口内说道:“我要是真的生气,早就气死了。”
尤三姐儿不理尤二姐儿的气话,仍旧笑问道:“二姐姐不想嫁给张华哥哥。便是张华哥哥以后改好了,再不赌了,也不想嫁么?”
尤二姐儿闻言,闷闷地想了半晌,方才说道:“便是他不赌了。这辈子也难为官做宰。难道我要一辈子跟着他甘于清贫?想要挣一个诰命,还得等着几十年后看我儿子争不争气么?”
“……正如大姐夫所言,人家是侯门公府的世家子弟,我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倘若真的嫁到了张家,将来亲戚走动时,我就得一辈子看着别人的眼睛鼻子过日子。谁高兴不高兴了,就能拿着我来撒气解闷儿。凭什么?”
尤二姐儿说到这里,拉着尤三姐儿的手哽咽的道:“三妹妹,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