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要替大姑娘张罗陪嫁商铺,其实最省事的法子便是央求尤子玉在户部充了官价的商铺中挑选两个地段好的直接买下。届时不拘大姑娘是赁出去收租子还是自己经营,至少每年都能保证一定的进项。
当初陈珪替陈氏张罗嫁妆铺子,用的便是这个方法。
然而陈氏出于种种考虑,最后却并未向尤子玉提及此事,而是打发了何财的儿子何旺升在长安城内街市繁华地带不断闲逛,意欲谋取正在经营的铺子盘下来。
用陈氏自己的话解释,是觉着大姑娘并非长于经济之人,况且自幼长于深闺,也不知道外头买卖行情的事儿。倘若从户部做官价的商铺中直接选两个被抄没的接手重做,一来并不懂得其中行情,二来也不认得来往顾客及本行当上的人,只恐将来吃亏。
倘或能在外头直接盘下别人正在经营的买卖,即便一时多花几两银子,可是那铺子里的货物顾客都是现成的,只需寻个靠谱的管事经管着,一年下来利润方面到不需要太操心了。且比将铺子盘下后只赁出去收租子的强。
因着尤老太太与尤子玉都不管这些,大姑娘纵然跟着陈氏学了些管家理事,到底是个不通世情的姑娘家,闻听陈氏如此言论,一时懵懵懂懂,倒是点头应是。
唯有尤三姐儿是长于俗务的,闻听此言,便觉出不大对头。因而私底下少不得询问陈氏些个儿。
陈氏从来做事儿都不大防着三姐儿,闻听此言,仍旧笑言道:“我之所以这么提议,确确实实也是替大姑娘打算的意思。你也是咱们家打点账目经管买卖的老人儿了,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道理。这户部每年抄没的家财虽然不少,可是真正的肥肉都有一万只眼睛盯着呢,且轮不到你老爷去捡那个便宜。下剩的那些汤汤水水边角料,我也瞧不上眼——再怎么说,你大姐姐将来也是要嫁到国公府的人。倘或嫁妆预备的太寒酸,反倒惹人笑话,连我也觉着没脸。有道是施恩不尽兴,莫如不施恩。替大姑娘操持嫁妆的事儿我既然大包大揽的揽了下来,自然不能做的太寒酸。总得要办的漂漂亮亮的才是我的心意。再说了……替大姑娘置办嫁妆是花的公中的钱,又不是花了我的梯己银子。我又何必抠抠搜搜跟割我的肉似的。也犯不着替尤家公中省钱不是?”
尤三姐儿听了这话,不觉笑言道:“妈这番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怕妈不但不想给公中省银子,还打着花的越多越好的心思罢?”
陈氏早想到尤三姐儿人小鬼大,必定能猜出她的盘算,也不以为意。只伸出了纤纤玉指戳了戳尤三姐儿的鼻尖儿,口内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鬼机灵。这件事儿你知道也还罢了。莫要告诉别人。到时候好儿多着呢。”
尤三姐儿不以为然,手捧清茶轻啜了一口,因说道:“依我说,妈一年光是嫁妆上的进项就不少了,何况在尤家每月还有月例银子,各色使费,不愁吃不愁穿的,何苦做这些事情。叫人知道了,没的笑话咱们是见钱眼开。”
陈氏闻言,不觉冷哼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什么。即便是朝廷上打仗还不差饿兵呢,何况你我。我现如今撂着我自己宝贝儿子不管,专替他尤家的大姑娘操办嫁妆,难道还不该收些辛苦钱?何况我即便是收了,将来也花不到外人的头上去。即便是叫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说罢,又向尤三姐儿冷笑道:“再者说来,你以为我不出手,叫外头那些管事买办的张罗此事,他们就能干净了?俗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了他们还不如便宜我。至少我这会子收了银子,必定把这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再不丢了他们尤家的颜面。”
尤三姐儿帮着陈氏管家理账这么些年,自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何况陈氏原就不是什么纯良至善的圣人,倘若以清廉圣洁的标准来要求她,也是不合理的。
用陈氏自己的话来说,人吃五谷杂粮必定有七情六欲。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便宜占尽的事情呢。
譬如陈氏自己,即便在置办嫁妆时略吃些孝敬虚报些价格儿,只要最终交给大姑娘的铺子是地段好进项好的,且尤家自己也不觉吃亏,不就完了。何必那么较真儿呢。
总比尤家先前那些贪了银子不办事儿,逼急了就进些劣质货敷衍主家的管家买办们强多了。
尤三姐儿闻言好笑,因笑向陈氏道:“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妈倘或真的这么想,之前又为什么处置那些个管事买办的?前几年又为什么处置何管事呢?”
陈氏闻言也是嗤笑,指着尤三姐儿道:“你少在我跟前儿瞒神弄鬼的。我虽读书少,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就说一直替咱们家经管嫁妆铺子的何管事罢,当初我是信他,所以才将那几处商铺全权交与他处置,结果他辜负了我的信任监守自盗,被我知道了,自然是要罚他——别说我罚他几百两银子,身为奴仆,原这一身一命都是主人家的,倘或我认真恼了送他去见官,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我不过是罚他几百两银子,过后还叫他管着几处商铺,他还得感恩戴德呢。再说尤家的那些买办管事罢了,贪墨银钱倒是小事,打着主人的旗号在外头横行霸道无所不为替主家招祸,难道这样的奴才还不该打发了事。你要是将我同这些人比,我是不依的。至少我没那么蠢。”
可不是么,如今陈氏主动担了替大姑娘操办铺子的事儿。以她的盘算,必定是要麻烦裕泰商行的。以陈家和裕泰商行的姻亲关系,届时陈氏看中了那家铺子想要盘下来,不拘是请胡家做中人还是其他,难道胡家还能狮子大开口,反帮着别人同自家姻亲抬杠不成?
果然,这厢尤三姐儿正暗自沉吟,那厢陈氏已然着盘算道:“……我是这么打算的,这选商铺的事儿,我和你老爷都是外行,唯有何管事经了这么些年,眼光判断都可以信任一二。届时他瞧中了哪家铺子,我便请你胡伯伯帮忙相看相看,再将那家铺子的老板约出来详谈——倘或能盘的下来,便是多花些银子也不值什么。须知要没有你胡伯伯的面子在里头,人家肯不肯盘给咱们还是两说呢。”
正说话间,便有尤老太太打发吉祥来找陈氏,只说宝哥儿午睡醒了,老太太请陈氏过去。
陈氏便知道宝哥儿这是饿了要吃奶,登时便掩住了口,带着三姐儿一同至上房来。
果然宝哥儿正因饿了哭闹不休。陈氏见了,二话不说便抱着宝哥儿进了里间儿。
一时屋内只剩下尤老太太与三姐儿。尤老太太对陈氏带来的两个拖油瓶原不大在意。这会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又不好两相沉默着不言语。想了想,便向贴身大丫鬟如意吩咐道:“厨房里新炒了面子茶,我尝着还不错。给三姑娘也倒一碗来。”
如意欠身答应着去了。尤三姐儿也少不得起身道谢。
尤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尤三姐儿归坐,因又笑道:“听说你们两个姐儿跟大丫头处着不错?”
尤三姐儿少不得应是。尤老太太便笑道:“那就好好相处着罢。大丫头眼见着便要嫁到宁国府了,她一进门儿就是正三品的诰命。届时往来的也都是各侯门公府人家儿的诰命夫人。认识的人多了,将来在你的亲事上也能帮衬些个。”
尤三姐儿志不在此,闻听尤老太太所言,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她不会蠢到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驳回甚么,只能低头不语。
尤老太太还以为尤三姐儿是臊了,不免笑道:“果然是个女儿家。你才多大点子,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氏抱着宝哥儿从里间儿出来了。
尤三姐儿见状,忙起身迎向陈氏,且又笑着逗了逗陈氏怀中的宝哥儿。宝哥儿似乎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姐姐,见了尤三姐儿后,竟然伸出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向着尤三姐儿要抱抱。
尤三姐儿长了这么大,倒是没抱过宝哥儿这么大点的孩子,不觉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陈氏。
陈氏乐得她们姐弟两个多亲近一些。见此形状,忙笑着将宝哥儿塞给尤三姐儿,又教她如何抱孩子才舒服妥当。那宝哥儿一到了尤三姐儿怀中,索性将一双小胳膊死死的搂住尤三姐儿的脖颈,又将一颗还带着奶香味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尤三姐儿的颈窝中。
霎时间,尤三姐儿只觉着怀中一沉,一股子奶香味扑面而来,整个人都被弄得痒痒的,也吓得僵僵的不敢动弹。
宝哥儿却不晓得尤三姐儿这一番紧张态度,一味在尤三姐儿怀中拱来拱去的寻了个舒坦姿势,还颇为得意的吹起了泡泡。
尤老太太见状,少不得笑道:“自打宝哥儿下生这几个月,倒是很少粘着人。今儿却赖在三姐儿怀中不下来了。看来他们姐弟倒是挺投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