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苏凌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吓着了?还是摔痛了?”
程寻猛然清醒过来, 急急忙忙直起上半身, 回道:“我没事……啊……”
马车的颠簸, 让原本就没有稳住身形的她, 身体前倾, 微张的唇划过苏凌的右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两人俱是一怔, 齐齐睁大了眼睛。
暧昧在还算宽敞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程寻一颗心扑扑通通直跳,身体迅速向后退缩了一下。她轻轻按住了自己胸口,似乎这样就能让剧烈跳动的心脏老老实实待在胸腔。
可身上那种像是过电了一样的感觉却教她头皮酥酥麻麻, 仿佛是母亲在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头,又像是小时候在双泉河里戏水……
有些欢喜,有些惧怕, 有些期待, 又有些不安。
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她好像对苏同学有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心思……
还是苏凌先反应过来。
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也很意外。但看她动作僵硬, 神情木然, 不知是不是吓着了。不想她难堪, 他就轻咳了一声, 随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口中说着:“景春街快到了吧?”
“回公子,快了, 转个弯儿就到了。”
凉风穿过车帘的缝隙吹了进来。
程寻慢慢舒一口气, 但刚才冒出的念头仍让她脸颊发烫。她低着头,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悄悄偏了头,去看车厢中的另一个人。
他端正坐着,一手掀着车帘,正将头扭向外面。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堪称完美的侧脸。
然而一看到侧脸,她眼前又瞬间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脸颊更烫了。
她好像不小心亲到的就是他的右颊……
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他还在这儿,她想,她可能会克制不住用双手去掩自己的脸。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之前也挽过手,也拥抱过。
怎么偏生这一次反应这么不正常?
“景春街到了。”马车外车夫出声提醒。
苏凌“嗯”了一声,当先跳下去。他在地面站定后,冲马车冲出了手:“下来吧。”
程寻目光掠过他修长白皙的手,以及手心的疤,一下子镇定了许多。
她犹豫了一下,颇有些心虚:“不用扶,我自己来。”
将苏凌的手轻轻一推,她轻巧跳下马车。
苏凌只是一笑,跟在她身后,看她敲响了程家的门。
“原来你家在这里还有处宅子。”
“啊,是啊。”程寻答道,“以前我爹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住过,后来我大哥住过一段时间,我大哥外调后,这儿就没人住了。恐怕要好一番收拾呢。”
说话间门已被人从内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殷叔一看见程寻,脸上就溢满了笑:“诶……”他目光一转,在程寻身后的苏凌脸上打了个转,惊讶道:“你不是那个,那个,书院里的那个……”
书院里学子很多,殷叔看着苏凌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苏凌。”苏凌一笑,自己接道。
殷叔越发惊奇:“你怎么在这儿?”他又问程寻:“你咋这会儿过来了呢?还没收拾好呢。”
“啊,我带我朋友来看看,我也能帮着收拾啊。”程寻嘻嘻一笑,她指了指苏凌,“我这朋友,就是现在跟我一起读书的人。”
她瞧了苏凌一眼,努力忽略掉心头的悸动。她心说,朋友,对,刚说了是朋友。
“哦——”殷叔恍然大悟,“也是伴读啊。里面请,快请进去吧。”
程寻意外,下意识要说明这并非伴读,却见苏凌已经点头应了。她干脆缄口不言,和苏凌一起随着殷叔进去。
“也不用你们帮忙。”殷叔边走边道,“这院子过年的时候,打扫过一回。二老爷那边又派了好几个家丁过来。这不是四进的院子么?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都清理好。不过今天清理出一个给你落脚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殷叔又指了指北边的一间房:“我看了一遍,这地方好,采光好,通风透气,先拾掇出来,你要不要先看看?”
程寻连连道谢,又问:“殷叔,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你帮忙。”殷叔连连摇头,“你在这儿还得照顾你。”
正说着江婶自北边的房内走了出来:“呦呦回来啦?收拾好了,和你在家里的房间布置的差不多,你肯定喜欢。这床是刚从家具行那边买回来的,比你在家里的还要气派呢……”
她心中欢喜,一见了程寻就急着告诉她,也没留意到旁边殷叔给她使眼色。
直到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凌,瞬间脸色苍白,悔意陡生。
她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直接叫呦呦的闺名?万一这人猜出了呦呦的秘密,可怎么办?
殷叔轻咳一声:“这是和程寻一起给皇子做伴读的人。”
“啊啊,这样啊……”江婶面色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程寻看她这神情,心中不忍而又感动。她轻声道:“江婶,没事哒。”她转向苏凌:“苏同学,呦呦是我小名。”
这一生“苏同学”一出口,两人心中俱是一阵暖意。
苏凌“嗯”了一声,有些想笑。她的名字,他很早就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只当做是第一次听说,又不大感兴趣的模样。
江婶看他这样,忐忑了好一会儿,但看呦呦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她渐渐放下了不安。可能是她不小心却又想太多吧?昨儿当着张家公子的面,太太不是直接叫了呦呦的名字么?
对对对,皇上老爷都下旨了,怕什么?
“家里还没收拾好,没法招待客人。程寻你带着客人先在外边走走。”江婶轻轻推了推呦呦。
“哦。”程寻点一点头,转向苏凌,“你不是还有事吗?要不,你先……”
她的“你先回去”还没说出口,就被苏凌打断。
苏凌双目微敛:“我们听江婶的,先去外边走走吧。”
程寻没有说话,她有点不大情愿。事实上,她更希望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分析一下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苏凌皱眉,定定地看着她。
与他目光相触,程寻一阵心虚:“好吧。”
苏凌勾一勾唇角,还算满意。
两人同殷叔江婶他们作别,离开程宅,在附近缓缓行走。
身边除了苏凌,没有旁人,程寻不由地又想起让她脸热心跳的画面。她有些庆幸她一直涂黑面颊,就算是脸红,旁人也看不出来。
为什么会对苏凌有不可言说的心思呢?明明之前一直把他当成好姐妹的。
且不说他身份特殊、齐大非偶,单说这心思动的就很不是时候。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前脚刚说了要做朋友,后脚就发觉不像是普通朋友?
啊啊啊啊,不对不对,程寻,你怎么想到齐大非偶上面了?这才刚荡漾了一下,就考虑这么长远了?
不成不成……
程寻前所未有的纠结,也不说话,只默默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她的步伐节奏已经和苏凌一样了。
苏凌有意放缓脚步,却意外地发现她僵硬地随着自己,抬左脚,抬右脚。
轻咳了一声,苏凌低声道:“程寻?”
“啊?”程寻抬头望他,水样的眸子中是一层薄薄的雾。
“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程寻神情自然,“没什么的。哦,是了,我想着江婶他们帮我收拾房子,我要不要买些小礼物带回去给他们……”
苏凌有些惊讶,她明显神思不属竟是在想这件事?他挑一挑眉:“你和他们关系不错,我见他们直接喊你的名字。”
“是啊,江婶看着我长大,从小就叫我名字啊。”程寻神态自然,“哦,还有,我以前给你的荷包、小鱼干,都是江婶做的……”
她说到这里,面上忽的浮现一丝怔然。
回想起自己错把苏凌当姑娘,她好像做了不少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情。思及此,她心中颇觉歉疚,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在五月初四那天,他还向她父亲提亲来着。
不过,他也说,过去的事都不再提了。他还说,她现在年纪还小,应好好读书,议亲的事情该放置一边。
那就先不想这件事吧。
苏凌看她神情,面色微变,轻声道:“我知道江婶。行,你想买什么,那就买。带钱了没有?我这边有。”
“带了带了。”程寻回过神,“我要到京城来,爹娘给我塞了不少钱。”
唯恐她因为钱财而受委屈。
两人在附近的店铺买了些适宜赠人的小物件。不算昂贵,重在心意。
不过江婶他们却是欢喜的很,一直夸呦呦有心了。
厨房已经收拾停当,各种厨具茶具都是新备的。江婶要招呼苏凌喝茶,被他拒绝了。
苏凌也已意识到今日赶过来很不妥当,是给人添麻烦了。然而看了程家的宅院以及江婶殷叔等人,对程寻住在这里,他算是放下心来。
但是,在临走之际,他仍是叮嘱程寻:“如果这里不能住,不要勉强自己。寻家客栈,或是住你叔叔家里都可以。”
程寻笑眯眯地应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早些回去忙你的事情吧。”
然而苏凌刚上马车,她就苦了脸。
这以后可该怎么办?
为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也跟着跑上跑下,忙来忙去。
事实证明,人在忙碌时,确实没有乱想的念头。
程宅虽然有几年没住人,但毕竟不是废宅。房屋结实、家具齐全。今日打扫一番,又添些家具,算是收拾了进出来。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咱们家院子里这口井可真是好,省了多少打水的功夫。”江婶满面笑容。
程寻点头:“可不是?”
井浅水净,她尝了一口,还隐约有些甘甜。
程寻冲江婶等人抱了抱拳:“今日辛苦你们啦。”又请江婶给大家发赏钱。
众人连连摆手。二房过来帮忙的人笑呵呵的先后离去。
临近傍晚时分,程瑞走进了程宅,进门便问:“程寻呢?”
江婶见是三少爷,微微一愣后,直接给他指了方向。
程寻刚洗掉脸上的黑粉,又用清水洗了一遍,正拿毛巾擦脸,一抬头看见三哥,停下手上的动作,喜笑颜开:“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真的是你?”程瑞没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真是我?”程寻莫名其妙,她将毛巾拧干,晾起来,将残水倒进身旁的树坑里。
程瑞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盆,放在一边,急道,“二皇子的伴读,程寻,不要跟我说是同名同姓。”
“你说这个啊……”程寻缓缓点一点头,“对,那就是我,不是同名同姓。”
“怎么回事?”程瑞一脸不解,随即神色大变,“你是傻了么?你就不会想法子拒绝了?你要是给人知道你……”
“我拒了啊。”程寻打断他的话,“是爹写表上书皇上,还说我是女的,但皇上还是要我做伴读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裳:“你瞧,这是御赐的,赏了我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各两套……”
程瑞目瞪口呆:“皇上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程寻摇一摇头,“只能说圣心难测。”
“会不会是新状元公推荐的?”程瑞猜测,“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同窗。他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又见你没有参加科考,就动了惜才的心思,把你推荐给了皇上,也有可能直接推荐给了二皇子。你可能不知道,他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程寻摇头:“不是他。”
不是杜聿,是二皇子自己啊。
想起苏凌,她不免又生出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摆一摆手:“不说这个了。反正皇上知道我是谁,不用怕。”她顿了一顿:“你吃饭没有?江婶准备了吃的,要不,一会儿你留这边吃?”
“应该你去那边才对。”程瑞瞧了她一眼。
“不对。”程寻摇头,“二叔和二婶又不知道我是呦呦,只以为我是程家的远亲,我去蹭饭不合适。”
她心念一闪,她倒忘了这一茬了,她该正式拜访一下的,而且二叔还让人过来帮忙。她今天一直胡思乱想,倒把正事忘了。
程瑞在小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又傻了是不是?正是因为是远亲,你才更该去拜访。不过,你这脸得再涂起来。”
他双手抱臂,摇一摇头:“诶,我方才没瞧清楚,你倒的洗脸水是黑的吧?啧啧……”
程寻气结,轻轻锤了他一下:“你又取笑我,这黑粉难道不是你买的吗?”
程瑞也不闪避,任她一拳打在胳膊上。
“哥,今日天色已晚,不合适,改日我准备一些礼物,去拜访二叔二婶。”
程瑞点头:“行。”
“哥,我问你一件事。”程寻想了又想,小声道。
“你说。”
程寻鼓起勇气:“假如有个姑娘……”她叹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摇头:“算了,不说了。”
她和程瑞感情很好,时常通书信,几乎算得上无话不谈了。可是她发现她心里的烦恼,竟对着他也说不出口。
如果苏凌真是个姑娘就好了,她有什么烦恼,也能对他说。
不,如果苏凌真是姑娘,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烦恼了。
“到底什么姑娘?我认识么?”
“没有什么姑娘。”程寻摆手,“没有姑娘了。”
程瑞莫名其妙。天色已晚,他不好久留,略说两句,便先行离去了。
反正就住在隔壁,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送走三哥后,程寻兴致缺缺吃了晚饭。她快速沐浴,换上寝衣,上床休息。
如同江婶说的那样,房间布局和她在书院几乎一般无二。新床比她原本的床还要大上一些,被褥干净整洁,隐约散发着香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认床的缘故,她明明忙了一天,身体疲惫,可就是睡不着。
她只得用老办法,默默背了几篇文章,才感到困意袭来,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刚收拾停当,走出家门,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虽然没有宫中徽记,可她一眼就看出这马车来自宫中。
“程公子,请吧。”
程寻吁一口气,竟然有些习惯专车接送了。
马车行得极快,她到行云阁时,今日授课的白大人还没来。
程寻扫了苏凌一眼,打一声招呼,在自己位置上坐了。
“昨夜怎么样?”苏凌轻声问。
“还好。”程寻回之一笑,翻开了书。
昨晚她思前想后,决定先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像他说的那样,她如今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她应该好好珍惜,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皇上给二皇子延请的夫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程寻虽是古代意义上的旁听生,可自觉受益匪浅。
苏凌今年已经十六岁,皇帝给他安排的,每日上午跟着三位大人学习,下午则要参与政务。
所以,对程寻来说,一到午时,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原本她是要直接回家的,可苏凌硬要留她吃了中饭再走。初时拗不过他,就答应了。但是过了一些日子以后,她再次提出回家吃饭。——除了在课堂上,私下相处还是尽量少一些吧。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苏凌勾唇一笑,“在宫里用了午膳,回去的时候在马车上睡一觉,既省时又省事。岂不比你饿着肚子回家强?”
程寻瞅着他不说话。
苏凌又是一笑:“再说,好不容易有你陪着我用膳,你一回去,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他虽是在笑,可程寻听后,到底是软了下来:“那好吧。”
真是,越来越难拒绝他了。
苏凌轻轻笑了笑,他感觉,最近一段时日,她对他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
或许她自己没察觉到,她看他时,眼睛亮晶晶的,有光华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