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在课堂上也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只因为中医学界以王清任为代表的不少学者提出了用脑主神志取代心主神志,所以他才说了《内经》“心主神志”这种说法是只得商榷的。他没想到,就这句话,把贞子给惹怒了,这才引出了这么场事情来。
现在,一众人等都眼望着他,等他解释为何内经这句话是错的。
叶知秋没办法解释,因为涉及到现代解剖学知识,而这方面的知识,别说大宋了,同时代的整个地球都没人知道。他要是说出来,不被当成异端邪说的怪物踩扁才怪了。更何况,他本身对心主神志改成脑主神志就心存异议,不以为然,当时这么说,只是想表达这种观点也有不少人提出异议,值得商榷而已,并不代表他自己的观点,可是听在贞子等人耳朵里,就成了他的观点了。而这种观点,又是她们所不能接受的。
叶知秋望着周围各种复杂表情的一双双眼珠子,不知道该如何解说这个问题,但是要他说自己是瞎说的,又违背心意,而且自己也的确不是瞎说,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道:“《内经》有云:‘头者,精明之府’,这不就是说,脑也主神志嘛!并不单单是心啊。”
贞子一声冷笑,道:“这句话的精明,就是指精神?”
叶知秋明知不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贞子道,“这篇论述中提到精明是这样说的:‘夫精明者,所以视万物,别白黑,审短长’。又说‘切脉动静,而视精明’。所以,这里的‘精明’应当是指的眼睛和眼神,而不是神志!——你刚才引用那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五脏者,身之强也。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就是说,观察眼神的变化来体察神气的盛衰,如果头部低垂,目陷睛迷,就预示着神气的衰败。你却解释成心主神志的神志,当真断章取义,牵强附会!”
叶知秋心中赞叹,虽说这小妞脾气急躁,出言不逊,但是还别说,对中医典籍背得还很熟练。当下笑了笑,道:“所以我说这话值得商榷嘛,我又没说这句话是错的。只是还有别的观点嘛。这不是商榷是什么?”
“强词夺理!”贞子哼了一声,对姐姐樱子道:“姐,咱们走!不用跟这哗众取宠的小子费口舌了。”
樱子好生瞧了叶知秋片刻,花蕊般的长睫毛忽闪了两下,好象蝴蝶斑斓的翅膀,默默站起身,拱手为礼,拿着饭盒跟着妹妹走了。
一直围观的陈承也是一声冷笑,摇摇头,端着饭盒走开了。
樱子两姐妹回到她们原先的桌位,接着吃饭。贞子道:“我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明见解来呢,却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我就说了他没什么本事的,姐姐你非要去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樱子想了想,道:“我瞧他刚才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堪的,而且,好象有满腹的话不能说出来似的,可能有他的想法,只是不方便说而已。简单地归结于强词夺理,未必公允。”
“你还向着他说话?他这样的人,不学无术,哗众取宠罢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却也不是,他先前的两个解说,细细推敲,都有一定的道理。特别是那个‘十一脏取决于胆’的论述,很有说服力,却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
贞子侧面着瞧着她,突然嘻嘻笑了:“姐,你这么向着他说话,不会是,心里有他了吧?”
樱子淡淡一笑,道:“还不至于,比他学问大的多了去了,我要都动心了,一颗心分成一百分也不够啊。”
“樱子姐姐对谁动心了?”旁边一个锦衣玉袍的公子端着饭盒,弯腰问道。
樱子扭头一看,便看见一张柿饼脸,满是麻子,还故作风雅样,不禁一皱眉,扭头没理他。
贞子却杏眼一瞪,道:“掌步云,我跟姐姐这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掌步云是他们上舍的同学,把手里饭盒往桌上一放,笑道:“适才贞子同学去指责那姓曹的,我就在旁边听着,十分敬佩姑娘不畏强暴,敢于直言的性格,说得实在太好了,他这样的人,就该这么好生教训。你刚才大气凌然,指着他骂得他哑口无言,看着当真解气。”
听他夸赞自己,贞子脸上绽开了笑容,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么说话而已,——我没这么凶吧?”
“不凶!一点都不凶。”掌步云乐呵呵道,撩衣袍在她们旁边圆凳上坐下,扭头看了一眼叶知秋他们那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他为什么过继给吴王曹国舅?”
“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贞子冷声道。
“你听了,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张扬跋扈了!”
“哦?”贞子倒是有了兴趣,道:“你说来听听。”
“他原先的姓孙,他们孙家老太爷名叫孙用和……”
贞子吃了一惊:“什么?他就是孙用和孙老太医的孙子?”
孙用和曾经在太医局长期任职教书,贞子等人都曾经听过他的课,想不到自己指责的这不学无术家伙,却是她们心目中敬仰的孙老太医的孙子,贞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掌步云却冷笑道:“你们也不用自责,孙老先生治死了三位皇子,皇帝震怒,一番训斥,竟然把这老家伙吓得当场发病,送回家没多日就一命呜呼了……”
贞子柳眉微蹙,道:“你这人怎么不留口德?好歹你也听过孙老太医的课,也算得上是他的弟子吧?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师父的吗?”
掌步云嗤了一声笑:“他要是好端端的还在这教课,我自然当他是先生师父,可是他如今已经死了,而且是获罪而死,家人都被他连累下了大理寺监狱,不日便要处死,把一家人连累这样,还有什么让人尊敬的?”说到这,他又压低了声音道:“知道吗?是我爹和高伯伯一起揭发了这老家伙的罪责,这才把他们一家人送进了监狱的!咯咯咯”
樱子面无表情站了起来,把饭盒里剩下的饭都倒进了泔水桶里,扭身就走,贞子跟着也走,掌步云愕然:“你们怎么不吃了?”
贞子娇躯一扭,回头瞧他,冷冷道:“听你们家作出这么恶心的事情,还能吃得下吗?”
“恶心?”掌步云也冷笑,“这叫伸张正义!懂不懂!”说罢,也悻悻地起身走开了。
樱子姐妹两离开餐厅,往宿舍走,贞子对姐姐道:“孙家还真是可怜,我敢说,孙老太医也不是真心要治死三个皇子,哪个大夫愿意看着自己的病患死在手下呢?更可况还是皇子。可是有什么办法,治死了,自己也连惊带吓死了,还连累一家人都进了大狱等死。早知道这个,刚才就不该对孙知秋那小子那么凶,他也挺可怜的,为了活命,过继到吴王家,想必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不过,我瞧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怕也不是个有心肝的家伙,凶凶他也应该!让他知道世道险恶,以后少走点弯路。”
樱子扭头笑道:“你这一中午,骂了他又可怜他又想帮他,是不是看上他了呀?”
贞子也笑了:“我说你,你现在反倒过来说我?他那样的纨绔子弟,我就是到老嫁不出去,也不嫁他!”
“你倒是想!咱们毕业回去,爹爹不定就把你送去当王妃,还想在这嫁人?”
“那是姐姐你!你可比我大一岁呢,要嫁也先嫁你!”
“我没你古灵精怪,皇室最喜欢你这种人了,不喜欢我这泥菩萨似的。”
贞子哼了一声,道:“说不定,咱们王子就偏偏喜欢泥菩萨呀,只要不过河,你们都不用怕。”
“哼!”樱子道:“我现在可不想嫁人,好不容易来了大宋,一定要多学些本事再说,嫁了人,生了孩子,那可就别指望能学东西了。”
“这倒也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下午,按照课表安排是在太医局医馆坐堂问诊。樱子姐妹俩来到医馆,医馆就在太医局旁边。在各自长条几案后坐下。太医局是高等医学院,考入这里的学生,基本上都经过地方医学院的学习,大多都有能自己看病了。樱子她们也是如此。
医馆实习的时间,上舍是下午和晚上,而内舍学生是上午,至于低年级的下舍,则没有安排实习。所以,下午医馆里的郎中,清一色都是上舍同一个班的同学。
贞子进了医馆,扫了一眼,已经有不少同学到了,那新来的知秋同学,就在她们旁边的长条几案后面坐着,神情似乎很是紧张,正在给人看病,也不瞧他们,贞子本来想给他一个微笑,算是为中午自己比较过分的训斥道歉,从而缓解一下双方的关系,可惜他都不看自己,只好坐下。
下午,贞子诊治的第一个病案是个女的,她们两主修的是女科,所以女科病人一般都到她们这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