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是被右手麻醒的。
她趴在桌子上睡觉, 姿势不太对, 又没有抱枕垫着, 整条胳膊又麻又沉, 几乎抬不起来, 皱着眉直起腰, 脑袋刚抬起来半寸, 眼风里瞥到一个人影从背后袭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挡住那人袭击她的武器。
灼烧的刺痛瞬间从掌心传来,看着面目狰狞的少女, 林鹿一阵气血翻涌,她忍着疼,把手里的烧得滚烫的卷发棒按向少女狰狞的脸……
“啊——!”
一声痛呼, 化妆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看到屋内的情景,脸都白了, 惊慌失措地冲外面大喊。
一阵人仰马翻后, 化妆间挤满了人。
有惊呼的, 有喊打120 的, 有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
那少女身边围满了人, 都在担心她,心疼她, 还有不少女人红了眼眶。
林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罩笼隔离了一样,她站在那儿, 没人上前, 也没人理她,顶多是在看到少女脖颈间惨烈的烫伤时,看怪物一样瞪她一眼。
这样的冷待,她一点儿都不气。
她只是有点遗憾。
手太麻了,没使上力气,卷发棒只按到了她脖子上,没能按到她脸上!
要知道,这卷发棒,本就是冲着她的脸去的!要不是她反应快,这会儿嘤嘤嘤哭的人就该是她了!
对这种,外表纯良,内里蛇蝎心肠的人,她一分一毫都不会手软!
“筠儿——!”
一个气度非凡的中年人扶着一个富贵雍容的妇人急匆匆赶来。
听到声音,人群立马让开了路。
妇人一看到女儿脖子上血淋淋的伤,眼泪立刻就下来了:“筠儿,你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妈妈在呢,不要怕……”
中年人一颗老父亲心,也是顷刻就红了眼,好在,他很冷静,吩咐了一番,这才看向被人群孤立的林鹿,那目光,愤怒又失望。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妇人已经转过头来,瞪着一双泪眼指责她:“好好的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鹿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中年人,又看了看那妇人,没说话。
妇人被她这态度气得直喘:“夏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夏染,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角色。
眼前的中年人是她亲生父亲,夏严涛,那妇人是她亲生母亲白敏。
而那个要毁她容,反被她烫伤的少女,是她异父异母的妹妹,夏筠。
这个世界剧情很简单,很俗套,也很狗血。
她和夏筠是被抱错的豪门真假千金,她是南城夏家的亲生女儿,却被一对乡下夫妇抱错,在山村忍饥受冻吃了十二年苦才被夏家找回去。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夏严涛夫妇自是又心疼又愧疚,把她找回来后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夏家是豪富,找回了亲生女儿,也舍不得从小娇养大的夏筠,夏筠虽不是他们亲生,却和亲生无异,夫妇两人便把她们都养在了身边,全当当初生了双胞胎,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算是喜上加喜。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养了那么多年,人非草木,都会不舍得。
可,夏筠却很不满。
她没回来之前,夏筠是南城数一数二的贵女,是夏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她回来了,她从真明珠变成了冒牌货,假明珠,这样的天之骄女哪里受得了这种落差?再加上夏严涛夫妇一开始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诸多愧疚,目光几乎都在她身上,这让夏筠对她心生记恨。
夏家虽对外称,一视同仁,两个都是他们夏家的女儿,可假的就是假的,外人偶有指点,私下议论,让夏筠更加记恨夏染。
她认为,都是夏染夺走了她的一切,要不是夏染回来,她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夏家千金!
也因为她是假的,她也怕自己会失宠,便处处陷害夏筠,夏筠从小就没受过什么系统教育,哪里能和精英教育的夏筠比?再加上夏筠的使坏,渐渐的,整个南城的人都知道了,夏家的那个亲生女儿,没才华品性也不行,处处针对夏筠,几次差点重伤了夏筠,所有人看夏染的目光就变了,包括夏严涛夫妇。
他们认为,她养不熟。
夏染从一个山村吃百家饭长大的留守儿童,乍然到南城上流社会,她兴奋,也怯懦,和那些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女们相比,她就是个土包子,那些人表明冲她笑,背地里都笑她上不得台面,她本就自卑,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被夏筠陷害后,更是自卑到了骨子里,几乎不再主动开口说话。那些女孩又和夏筠交好,有意无意嘲讽她,在学校更是如此,老师们也因为那些传言不喜欢她,和夏筠交好的男生女生们欺负她,家庭的冷待和校园暴力,致使她更加自闭。
夏筠最恨夏染的是,夏染回来后,夏家和贺家的指腹为婚,落到了夏染头上,夏筠认为是夏染抢走了她的未婚夫贺钧尧。
贺钧尧就是男主。
当初夏染回来,夏严涛夫妇为了补偿这个女儿,就把当初和贺家的婚约,给了夏染,还请了酒告诉满城权贵,这事算是定下了,只等两人满十六岁就订婚,等到了年龄便让两人结婚。
夏筠一直认为她和贺钧尧青梅竹马,打小所有人都说他们两郎才女貌,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会嫁给贺钧尧,夏染的突然回来,抢走了她的地位不说,还在她和贺钧尧之间横插一杠,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贺钧尧对夏染起初当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但自从她回来,夏严涛夫妇亲自去了趟贺家,定下这件事后,他便也把夏染当未来未婚妻看。反正在他眼里,娶谁都一样。
夏筠也是发现贺钧尧对夏染不抵触,才做出那么多事陷害夏染,试图毁掉夏染和贺钧尧之间的婚约,但一直没成功。夏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她对夏染大多是精神上的打击,绝对让人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她又怪会讨好卖乖,所以所有人都信她。
满城都对夏染起了偏见和轻蔑,包括夏严涛夫妇,又何况贺钧尧?
夏染是喜欢贺钧尧的,因为最初,贺钧尧是对她最‘好’的,只有他不笑话她什么都不懂,只有他愿意教她她不懂的东西。
夏染一共自杀过两次,第一次是她意识到贺钧尧也不相信她的时候,但自杀未遂。
这一次自杀非但没有改善她的境况,还使得风评更差,所有人都说她是故意假装自杀,要逼走夏筠,夏严涛夫妇虽没明说过,却也这么认为的。
夏染很绝望,但和贺钧尧的婚约还在,这是她仅存的希望。
贺钧尧对夏染的误解和失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转折点就是订婚宴,夏筠本是要假装不小心毁她的容,让订婚宴无法进行下去,原世界里,夏筠确实得手了,不过由于女主光环,她没毁容,而是烫伤了脖子,但因为她说夏筠是故意的,这让包括贺钧尧在内的人都对夏染很不满,夏染第一次感到无助,她忍下了委屈,没再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在忍。两家都是要面子的人,虽有不满,订婚宴也如期举行,从此夏筠恨夏染入骨。
回到学校后,同学又都说她是癞蛤/蟆吃天鹅肉,麻雀变凤凰,再加上夏筠的从中作梗,贺钧尧对她越来越没耐心,在一次同学生日会上,贺钧尧当众甩手而去,她成了全场笑饼,而贺钧尧也在此之后,提出了解除婚约。
贺家本就不满意夏染,夏严涛夫妇也觉得夏染品性不好,便答应了解除和夏染的婚约,但要贺钧尧和夏筠订婚。
夏染答应解除婚约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这是她第二次自杀。
这一次自杀也没成功,但这一次非常危险,差一点儿她就活不成了。
也因为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她又是真的一心求死,贺钧尧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找了心理医生来,才知道她得了重度抑郁症。
一些陈年旧事被揭开,夏筠真面目曝光,在贺钧尧的陪伴下,夏染恢复过来,两人消除误会终于走到了一起。
对夏染的遭遇,林鹿只有一个感受:愤怒。
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以及在宴会厅没上来的那些人,还有学校里那些对校园欺凌视而不见的老师、学生,参与欺凌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凶手!
林鹿很少有愤怒到心口疼的时候,可现在,她就疼的喘不上气。
有一些恶,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在旁人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
风霜刀剑,不外如是!
林鹿冷冷扫视这一屋子凶手的时候,又有人急匆匆进来。
冲在最前面那个眉目英气的俊逸少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男主,贺钧尧。
和他一起进来的则是贺钧尧的父母,贺家夫妇。
贺钧尧看了一眼夏筠的伤,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再抬头时,眼眶泛红,涌着怒火:“夏染!”
一声厉喝,屋内霎时一静。
林鹿对上他的视线,无畏无惧,无悲无喜,只有愤怒。
贺钧尧一点儿都不无辜。
他是最大的帮凶!
贺母拉了他一把,让他先别发火,先送夏筠去医院要紧。
林鹿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是很努力才压下那股火,没在此时发作。
120来的很快,马上就把夏筠抬走了,白敏和夏家以及白家的两个亲友一起去医院,留下夏严涛和贺家夫妇以及贺钧尧处理剩下的事情。
夏筠一走,夏严涛马上跟来宾道歉,又把人都请入席,并告罪一声,要先处理点事情。
来宾自然给他这个面子,都下去了,走得时候,都往夏染脸上瞄了一眼,那眼神,简直不能更直白……
化妆间内转瞬便只剩贺家夫妇、贺钧尧,以及贺家那边的重要的亲友,夏家这边也是一样,有夏严涛、夏家的重要亲友还有白家的几个人。
他们个个面色严肃,眸子里都带着怒火。
林鹿看着他们突然很想笑。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问她,她有没有受伤。
一句话不说,一点儿机会不给她留,调查取证都没有,就已经定了她的罪!
因为她,劣迹斑斑,心狠手毒。
到底是家丑,夏严涛先根贺家夫妇道了歉。
“抱歉,”夏严涛惭愧道:“教女无方,让你们看笑话了。”
道完歉,他就看向林鹿:“小染,你就算再不喜欢筠筠,也不能干出这种事啊!小小年纪怎么可以如此不分轻重?”
林鹿看着他,半晌后,问道:“你觉得,是我故意针对她,故意烫她?”
夏严涛气极:“屋里就你们两人,不是你是谁?往日里,你不分轻重,我也就不说你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干得又是什么事?你怎么就不知道悔改,越来越让人失望?”
林鹿轻笑了声,而后看向贺钧尧:“你也觉得是我,对吧?”
贺钧尧没说话,但那神情已经非常明白。
就差直接骂她心狠还不认错强词夺理了。
林鹿点了点头,敛去眼底最后一丝仁慈,她抬头把屋内的这几人,一一扫视了个遍,冷冷道:“说吧,打算怎么处置我?不用这么苦口婆心了,反正这么多年,我偶尔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听,别浪费时间了。”
贺母忍不住道:“小染,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鹿看向她,目光有一瞬间的冷戾。
贺钧尧拉住了他母亲,拧眉看着她:“夏染,你做错了事,对自己的妹妹下这么重的手,还要强词夺理,你知不知道你像什么样子?”
“妹妹?”林鹿笑了一声:“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哪里来的姐妹?”
夏严涛暴怒:“夏染!”
别说夏严涛,屋里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看夏染的眼神,又冷又愤怒。
那一声声没说出口的‘这孩子养不熟’‘小小年纪心这么狠’‘不知感恩目无尊长’‘长大了肯定是个祸害’……一个个全往林鹿耳朵里钻。
麻劲退去,那股愤怒到发梦的怒火散去,林鹿终于后知后觉再次感觉到了疼,还是钻心噬骨的疼,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发抖……
她咬牙忍住了那股钻心的疼,抬头看向贺钧尧:“不用再说了,贺钧尧,你和你的家人,不用觉得有个我这样的准儿媳妇有多丢人,也不用觉得娶了我有多委屈,我们俩之间的婚约,就此解除!今天的订婚宴,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