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温应伦,高雨瞳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的表情看起来怪异又无奈,还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敛下的僵硬在脸上的笑意。这种表情温应伦算不上熟悉,在他为数不长活过的日子里只见过那么一两次,而每次的结果都是高雨瞳会摆一摆手,让他别继续追问了。
小孩子的问题千奇百怪,有的时候确实无法回答,到后来他自己问了什么其实自己都忘记了。
但是这个问题,温应伦抿了一下嘴唇,身子坐正了些,额头几乎要顶到高雨瞳的下巴了,两人眼神交错的时候,温应伦分明看到了高雨瞳眼神中藏着的阵阵沉痛。
他又追问了一遍,“我隐约知道我自己说了我恨你,还有阿伦,这件事儿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不叫高雨瞳有机会逃避,他干脆翻过手来锁住了高雨瞳的胳膊,还示威式地捏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高雨瞳突然笑了一下,随后摇了头坐了下来,温应伦没有收回手,只是迁就地向前伸展了一些。
在等待高雨瞳回答问题的同时,温应伦的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自从离开了人类世界以后,他所面对的一切简直就像是过山车一般,当这时认真去看时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注意过高雨瞳的变化了。
按理说她是不会改变的,可温应伦此时又觉得哪里说不上的怪异,开不了口,就只能这样看着她。
最后,高雨瞳低下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僵直的后背和脖颈都放松了下来,看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温应伦在沙发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知道接下来高雨瞳说的内容会十分丰富,他需要好好接受这些内容。
“你先前确实被控制了,被一种…一种虫子,不过不是真正的虫子,你别紧张。”
在温应伦身体紧绷之前,高雨瞳已经开口安慰了他。
“它一直没有成熟,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但为什么它蛰伏了这么久会选择现在,我也不知道。”
看起来温应伦很不满意的样子,高雨瞳笑了一下,指腹磨蹭了几下温应伦的手背,带着点儿服软讨好的意思。
“那些混乱虫恐怕也是你之前记忆出现问题的元凶,也就是说在我们开始这次旅行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
知道自己体内一直存在一种奇怪的虫子,温应伦很难不觉得恶心,他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两声,眼眶立刻烧得红了起来。
高雨瞳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说话来驱散他的注意力:“达西先一步回去,我们对这个都不了解,还需要看看书研究一下,”随后她眼睛一亮,像是想起来什么,“所以我们得暂时回去一段时间,而且…你可以和你的小伙伴约出去玩一下?”
“难得体验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高雨瞳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温应伦的身体都跟着僵硬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还是决定仔细问问。
温应伦蹭了一下鼻子,又将高雨瞳面前那半杯已经凉了的牛奶端过来喝完之后,有些虚浮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会突然回去,我以为…”
“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高雨瞳很难的会漏出如此放松的表情,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地柔软,“所以回去休整一段时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
又是一日赋闲,等入了夜了,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卡特才敲响了高雨瞳的房门。
“明天离开?”
它的语调平和的就像是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高雨瞳点了一下头。
对于他们而言,这次见面的意义十分重大,而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着奇异的送葬的错觉,显然连卡特都受到了影响,所以它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高雨瞳。
在窗边,白矮星的光晕已经比月光更加柔和,高雨瞳一般的面部裸露在这种银白色的光华中,另一边脸却被藏入了阴影中,其中的分割线并不清晰,这也导致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氤氲。
将这边的椅子挪开,卡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伏在了地上,尾巴轻轻卷住高雨瞳的脚踝,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眼神。
果不其然,一直目光放空的高雨瞳垂下了手,几乎是毫不费力地立刻就摸到了卡特毛茸茸的耳朵:“我们明天就离开了,你…自己好好的。”这个决定刚刚晚餐的时候在餐桌上她已经说过了,高雨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再说一遍。
卡特抻着脖子用耳朵下面柔软的毛发摩擦了几下她的手,又用有点儿潮气的鼻子蹭了蹭,像是想把自己的味道留住或是留住对方的味道一样。
它没有开口,不过这场独角戏高雨瞳一个人也可以唱下去。
“不知道你还有多久,不过你走的时候,我可不会来送你。”
她半开玩笑地说到,眼眶却红了起来,很明显,她又再次想到了海伦,那个在她怀中消散的魔女的灵魂。卡特也想到了,可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趴了下来,纵容着高雨瞳无意识地揉乱它的毛的这种幼稚行为。
终于,在一声叹息之后,一切情绪都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高雨瞳低声的抽泣喷涌而出:“我真的、真的很想她们,为什么要把我和达西留在现在,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我俩被她们抛弃了一样,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到了后来,这种疑问变成了单纯的感情发泄,高雨瞳也不再控制自己的声音,反倒像是故意地似的,冲着窗外吼了出来:“你们!你们都回来啊!不是当时还有不服气我的吗?你们回来啊!都给我回来啊……”
带着哭腔的叫嚣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好笑,甚至如同一部荒诞的悲剧一般。
窗下,在草地的上,兰德举起了酒杯示意,温应伦也跟着举了一下,随后两人丝毫不顾及这是卡特收藏了好多年的佳酿,像是灌啤酒一样把它灌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高雨瞳的声音在上面渐渐小了,最后如果不是风送来的,他们甚至都听不清那些微弱的哭腔,还有她念念叨叨的许多对于温应伦而言十分陌生的名字。
这倒是真的有一种时间流逝的感觉,好像她们这个团体在慢慢被世界所抛弃一般,明明是不死不灭的,却在历史的车轮中也不得不选择老去。
后来高雨瞳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卡特的声音,它在唱歌,一首十分空旷而陌生的歌曲,温应伦甚至没有听过这种语言,但他能够感受到一种脱力般的宁静,想来高雨瞳现在应该也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