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杨慎一的话,刘玄没有做声应答,只是点了点头,见其他人没有再说话,便继续自己的话。
“其次是目标。其实历朝历代的赋税,都是从民间抽血而已。所以变法如何厘正,都是变着花样抽血而已。因此朝廷理财举措,最重要的造血。”
“造血?”杜云霖听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身子也往这边凑了过来,“汉王殿下,敢问如何造血?
杨慎一看到这情景,心里一急,抢先开口了:“丘相刚才都说了,田地产出是有固数的,如何新造?靠那些无利不贪、与民争利的商贾吗?”
“商贾低进高出,逐利而行,看上去确实像与民争利。实际不然,神武帝紫薇宝录有说及过,商贾最重要之职在与互通有无。在某看来,就是活血。血气活通,才能生生不息。而造血却是靠工和农。”
“工?那些工匠?真是笑话!”董惜文不屑地说道。
“上古时期,百姓用的是木犁石犁,每亩地产出甚微。后来工匠打出了铁犁,百姓们每亩田地产出增长数倍。以前百姓搬运东西,靠肩挑背负,工匠打造出舟船后,便利数倍数十倍。其余各种,累累难数了。”
“这个,那个工匠,这些器件与工匠...”董惜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玄笑着说道:“这些器件不是工匠打造出来的,难道是董阁老打造出来的?”
大家哄笑起来,董惜文讪讪一笑,端起茶不语了。
“再举一例子。杜阁老,松江州的棉花棉布产出,你可记得?”
“汉王殿下稍等,容我想想。”杜云霖想了一会报出数量来,“松江州有一百二十一万户,人口五百七十九万。去岁产棉八十五万担,棉布四千二百万匹。”
棉布产量一说出来,大家都愣住了,这个数字真的很吓人啊。
“杜阁老,隆庆初年松江州的棉布产出是多少?”
“每年在一千五百万匹上下浮动。”杜云霖想了想答道。
“为什么会增长这么多,在座除了杜阁老,也只有我心里有数了。利丰社在松江州上海、华亭等地有六家大纱厂,吸纳大江南北的棉花。有五家织布厂,另有二十万户百姓用它家的新织布机织布,一年可产棉布三千五百万匹。而利丰号在苏州、扬州、金陵也有纱厂、织布厂和织户,合计每年可产棉布五千万匹。现在一直产量没得提高,是因为棉花不够用了。这些棉布一半贩于各省,一半出海商,应该缴纳了数百万两税银吧。”
“有的,交易税和市舶税,合计四百六十万两银子。”杜云霖答道。而今棉布价格从两钱多银子每匹直接掉到一钱四分,利丰社功不可没。棉布在国内缴纳的交易税偏低,但卖给海商的价格贵啊,每匹三钱多银子,市舶税率又高,四百六十万两银子税银的大半出在这头。
刘玄和杜云霖的对话让众人脸上的神情各异。
刘玄缓缓地说道:“这就是造血,这就是工匠的力量。”
到了散阁的时间,刘玄走出半山堂,看到正门挂着的那块牌子,摇摇头低声道:“半山堂这个名字,真的不好。”
“汉王殿下,半山堂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吗?”杜云霖紧跟着出来,正好听到了一耳朵,忍不住问道。
“只是某的一时有感而已,让杜阁老见笑了。”
“哈哈,”杜云霖笑了两声,又说道:“臣下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小酌几杯。听闻汉王府上有白山冰葡萄酿就的美酒,不知能否到府上讨得几杯?”
“本王倒屣相迎。”刘玄当即答道。
杨慎一看着边走边聊,越走越远的刘玄和杜云霖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董惜文凑了上来,低声说了几句。杨慎一点点头,看到周天霞、丘继良、韦正孝联袂走了出来,便停住了口,笑着朝三人拱了拱手,率先走了。
“董惜文此人,丙申科二甲进士和庶吉士,正经科举牌子出身。在中书省、通政司任职,后转任过洛州知州、金陵留后府户曹郎中、闽海转运使、四川左参议、布政使。他的伯乐是杜云霖,没有杜阁老的提携,他也不会以能臣之名出任方伯。却是被我的恩师一力主保荐入阁的,而且直奔接替周宰辅,就任礼部尚书去的,有些意思了。”
刘玄拿着几张纸片,笑着说道。
坐着他对面的杨金水连忙答道:“回殿下,根据属下查到的情况来看,董惜文在四川做左参议时,益州知州白恩齐是江西名士理成公的二女婿,两人交往甚密。理成公又是昆林公女婿,跟杨家关系密切。杨相二公子前年去益州游学过半年,想必是那时搭上的线。”
“杨二郎杨雉?这位哥儿我交往得少。我拜师时,他没多久被我的老师打发回江西守祖屋去了。不过这一两年,这位杨二郎倒是挺闹腾的。呵呵。”
刘玄笑了几声后继续琢磨道:“我的恩师看上董惜文什么了?居然如此卖力地举荐他。”
“殿下,或许正是董惜文此前一直身居偏远,远离朝堂。”
“金水你说得没错。杨师是担心,担心我和军将世家,不知在暗中收买了多少人,所以选中董惜文。确实,这一位跟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不大可能被我们收买,用起来才放心。嗯,这人品行如何?”
“回殿下,有些不堪。属下查过,闽海、四川都留有尾巴,尤其在南都留后户曹,有不少烂账。”
“南都留后户曹?李秀其李老人还在判南都留后任上。我待会书信一封给他,叙叙旧情,你在侍从室找个人送过去,再帮我带几句话。就说请他帮我查查董惜文的旧账,再好好参一本。”
说到这里,刘玄往前微微一探,对杨金水道:“告诉李老大人,内阁现在纷争颇多,需要他这样冲虚中和之人。”
杨金水连忙拱手道:“属下记住了,一定让人一字不落地带到。”
刘玄把书信写好,递给了杨金水,“嗯,去吧!”
坐了一会,刘玄思量了一会,叫人去把李公亮和孙传嗣请来。
“重明,你什么时候去金陵赴任?”
“交接已经办好了,四天后动身。殿下有什么叮嘱的吗?”
“你此去金陵就任留后府同知兼领吏曹,首先是巩固我们在南直隶的根基。其次,我筹划着废除南都留后府,设省管治。以东西一分而二,东边为江苏,治江宁,西边为江淮,治庐州。你此去,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公亮郑重地点点头。
“重明,江浙是我们最重要的两块根基。南边两浙,淳之现在打理得井井有条。北边南直隶,我就交给你了,务必在分省之前要打理好。”
“我已经给判留后李老大人去了书信。”刘玄把跟李秀其的交易跟李公亮说明了,“他会好生配合你的。”
“那就好。这个老狐狸,最会做这种事情了。”李公亮笑道,“殿下,我听闻董惜文的儿子初到京城,有些不知好歹,闹出些事来。我想着跟巡城御史他们通通气,找个机会好好弹劾一下董阁老的儿子,给他热热身。”
孙传嗣在旁边说道:“殿下,重明,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