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城山环水抱,北有北汉山、北岳山,东有洛山和龙马山,西有仁王山,南有南山和汉江以南的冠岳山,汉江自东向西环抱城南。高丽烈祖大王李氏承嗣王氏大统,从开京迁至这里,按照天朝京师模板,大兴土木一百多年,修得巍峨高耸,实在是高丽第一雄城。
经过上百年的经营,这里聚集了近二十万人,店铺林立,屋檐连云,实在是高丽最繁华富庶之地。
而今这里却是城门紧闭,数万兵马在城墙上日夜巡逻。王二猪就是其中一员兵丁。他家住江原道原州,说是高丽先王族王氏之后,可惜早就没落了,成了穷苦百姓一枚。大兴君集兵攻打海平君李沢,大征青壮,他没钱贿赂乡老,就被签中成了郡兵。
稀里糊涂打了几年仗,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成了海平君手下,然后又跟着进了汉阳城。
“老莫,外面在干什么?”王二猪在问他的队长,莫西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油子。
“鬼知道干什么,有的说在挖壕沟,有的说在垒土堆。”
“这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天朝军队这是调征了多少民夫?”
“少说也有十万,只怕京畿道的青壮都被调集来了。”
“真是造孽,这天越来越冷,还征调这么多民夫,可苦了这些人。”
“你少操这个闲心了,这些民夫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莫西历袖着手,缩着头,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靠着墙垛不屑地说道。
“老莫,你倒给说说,怎么比我们还滋润?”
“外面征集的民夫管饭的,一天三顿,早上喝粥,中午两个馍,晚上管米饭。”
“吓,老莫,你少唬我,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给官府做活还管饭。”没等王二猪开口,旁边的一个兵丁闵夏生却反驳道。
“我骗你作甚。城里有人白天出去干活,晚上跑回来,还给守城的分粮食,让那些家伙装作不知道。”
“老莫说的这事,我倒是听说过,在南大门那块,几十个青壮出城去干活,得了粮食,晚上再坐吊篮上来,分一半粮食给守城的兵丁。那个管兵的头子是朴大头的远房亲戚。”另一个几乎要缩到跺墙根里的兵丁附和道。
“那还是真的?”王二猪和闵夏生饶有兴趣地问道,“老莫,你肯定知道不少,赶紧给说说。”
“说说,说出来让你流口水。”莫西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外面天朝雇佣民夫,分十岁到十五岁,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四十五岁到六十岁。年纪不同,干的活不同,给的粮食也有多有少。但总得来说,可以让你填饱肚子,省着点还能养活家里两三口子。不要说京畿道,黄海道、江原道的百姓都闻讯跑过来。”
说到这里,莫西历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军官和生人,便压低声音道:“听说,帮天朝王师干活,等到战事平了,还可分田地。”
几个人都激动了,把头凑了过来。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听不得粮食田地这几个字。
“老莫,你可别诳我们,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莫西历撇撇嘴说道,“上一回我去营里拉补给,听同乡郑秀才悄悄跟我们说的,说是天朝王师和监国郡主在收买人心,应该靠谱。”
“莫是哄人的吧,哪有那么多田地分?”闵夏生摇摇头道。
“呵呵,这打来打去,打了这么多年,死了多少老爷大人。再说了,这汉阳城里都是逆臣,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想保住田地?算下来,这些田地就成了官没的田地了,全在天朝王师和监国郡主手里捏着了。”
“而且天朝的那些天使贵人们要我们高丽田地做什么?监国郡主拿了田地去,总不能全拿去雇人种吧,总要分下来赏赐给功臣们和归顺的百姓们。那些大人们按结*分田地,平头百姓就按负*分了。”
“能分得几十负田地也不错了。”王二猪悠悠地说道。
“是啊,有田地就是美事。”闵夏生和几个兵丁在一旁附和着,满脸的憧憬。
从此,王二猪、闵夏生等人日常最大的爱好就是趴在城墙后面,看城外远处民夫干活。
汉阳城外沿着城墙已经挖出了两道深一丈、宽两丈的壕沟,中间摆满了木鹿刺桩。最外面的壕沟边上则修了一道高一丈的土墙,上面还立了一排齐人高的木栅栏。
汉阳守军曾经组织过多次突击,却遭到了弓弩、火器的阻击。尤其是火器,一炮过来,满天的铅弹能打得你血肉横飞,再加上一排排的火枪,有多少人命都不够填的。损失了数千兵马,而且是汉阳城守军最精锐的那一拨,却没有打退援征军半步。守军也泄了气,加上城外的北汉山、仁王山和南山等高地还在,也就算了,撑得一天算一天。
只是汉阳城原本有官民近十万,又四处征集了不少兵马,约有十二万之众,加上家属差不多有二十五万,每天人吃马嚼的需要大量粮食。幸好早早地将江原道、京畿道、忠洪道等附近州县仓库的粮食运到了汉阳城,不至于断了炊。但谁也不知道这城会围到什么时候,所以上面对粮食越来越抠,兵丁们喝得粥也是日见稀薄。
远远地看出,民夫们除了挖一人多高的壕沟,还在垒土堆。土堆应该有十丈见方,离地面有两三丈高。周围立着一人高的木墙,后面是斜坡。这些土堆围着城池一字排开,可以看得出,它们都正对着北汉山、仁王山、南山等高地,以及汉阳城墙和城楼。
后面好像有在用木头、石头和泥土修筑房屋,只是隔得太远了,看不大清楚。
民夫们干得热火朝天,不少人在这秋风瑟瑟的日子光着膀子,满身是汗。喊着口子,排着队,一个个中气十足,干劲十足。哪有一点给官府做事的样子?比给自己家修房子还要上心。
吃饭的时候,是王二猪等人最遭罪和又最爱围观的时刻。
那些民夫席地而坐,围成一圈,每人拿着两个碗口大的杂粮馍馍,一个个啃得咬牙切齿,十辈子饿死鬼投胎的一般。中间连水都舍不得喝一口,非要吃完了才喝几口水。掉了些渣沫在地上和身上,民夫也要小心地捡起来吃掉。然后小心地把省下的一个馍馍用布包好,拴在腰间。
晚上是吃饭,一碗杂粮米饭,下饭的多半是青菜萝卜,十天八天间会加一两条三四指宽的鱼。隔上个把月,居然丧心病狂地加餐猪下水或羊杂碎等荤菜。每到那一天,守军都会躲在跺墙后面,一边闻着那让人流口水的香气,一边喝着稀粥,顺便把城内当官的,城外的民夫全都骂了一遍。
这一天,王二猪察觉到有些不对,对闵夏生说道:“今天外面怎么加人手了?看上去警戒得很严啊。”
“应该有大事吧,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过来巡视。”闵夏生懒洋洋地说道,他趴着跺墙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突然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清楚情况后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
*负,结,是朝鲜历史悠久的田地计量单位,以产量折算田地面积,源自春秋战国的齐国。基础是所谓的“把”,即指能产一把谷穗的土地;十把为一束(即一捆);十束为一负(十捆正好是一人可以背负的重量);百负为一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