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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幻想 > 盛世反穿手札 >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男人杀过人。
  这份明悟,一眨眼间就浮上了含光心里,让她遍体生寒,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前世,虽然她是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但这并不是说她没有接触过外界的风雨。她父亲是江南总督,在总督任上焉能没有几条人命?她丈夫是新科将星,他的富贵,是尸山血海里挣出来的。从他们身上,含光学到了一点。
  一个人如果杀过人,他的眼神便会有些不大一样。眼睛里一份特别的神采,仿佛都会就此消退,留下来的是一种淡漠,对人命的淡漠。仿佛在告诉大家,这个人杀过同类,并且他并不在乎。
  而这男人的眼神要比她丈夫的眼神险恶百倍,如果说她丈夫发怒时,他的双眼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琉璃烈火的话,这男人的眼神就是两把冰凉的匕首,随时随地都能悄无声息地没入谁的腰腹之中。
  这男人杀过人,而且他随时都准备再杀人。
  含光已经想跑了——从她刚穿越时候的心理来看,这男人现在的困惑,说不定都会促使他为求自保,先大开杀戒。
  但这个念头本身都已晚了。
  虽然含光只是犹豫了一瞬,倒退了一步,但这点空档,已经足够这男人作出反应,他比鬼魅更快,含光尚且没反应过来呢,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一阵踉跄,已经被他捏着喉咙顿到了墙上。
  “此为何处。”他恶狠狠地问,“你是谁,是你把我撮弄过来的?”
  为了让含光说话,这男人并没有很用力,但圈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已是足够的威胁。含光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能让他相信自己的善意和无辜,这男人是绝不会犹豫杀人的。
  甚至于,即使他相信了现在的情况,也许为了免除后患,让人永不能发掘他的来历,他都会……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的脑袋转得也比平时快了很多,顾不得去感慨、惊骇,大脑似乎都自动开始分析她看到的景象。
  这男人虽然只穿了中衣,但这中衣都很精致,做的是桃李连绵图样的掐边。据她所知,就是在前朝,这图样因为没有什么特别浓重的吉祥含义,都并不是很流行,只有在如今的秦国,因为天家姓李,这寓意吉祥的图案才被广泛应用在生活之中,成为了很热门的吉祥图饰。
  这男人是本朝的人,就不知道是几年前穿越过来的了。
  再捞了中衣上的花样一眼,大致确定了,起码也在昭明年以后。这种花式的棉布是在昭明年开始出产的。
  “这里是西安。”她快速回答,“开明三十二年,距离昭明年间已有二百余年。”
  她的回答令男人轻轻一震,握着她脖子的手反射性地收紧了。含光顿时不适地咳嗽了起来。
  “敢讹我?”男人轻声道,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是越捏越紧,含光逐渐缺氧,她情不自禁地开始挣扎。
  然而,十二岁的女童如何是成年男子的对手?更别说此人明显身具武功,些许抵抗,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她所发出的哀鸣声,在轰天的雷暴中也被完全掩盖了过去。
  一团团电光在天空中滚动,雷声震耳欲聋,这漆黑的小院时而被照亮,时而又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气氛自然显得无比的险恶。男人渐渐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而含光也快丧失反抗的力气,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而就在此时,一道刺耳的声音,从极远处冒了出来,以很快的速度便接近了小院。
  “最后十天!最后十天!”亢奋的声音带了几分无机质的沙哑,即使是雷暴也难以遮掩它的决心和动静,透过几层院墙,依然如在耳边。“扶风县的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羊毛衫展销会只剩最后十天!来自内蒙古鄂尔多斯的优质羊毛,只有最后十天!价格优惠让利销售,我们就在扶风县政府对面。扶风县的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它一样是以极快的速度去得远了,来去如风,就像是刚做过的一个梦,除了刺痛的耳膜以外,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这一道声音也就够了,那男人握紧含光咽喉的手,在极大的震骇中已经松了开来。含光借机一挣,从他的怀抱中逃脱了,把握机会向院门口奔去。
  希望这男人能吃惊得足够久,久到她成功地逃回老师们身边,含光一边跑一边希望。——不过她的希望也破灭得很快。
  几乎没走出两步,她又被人挟持了,还是和刚才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被那男人擒住,摁到了墙上。
  不过比较好的改变是,这一次这男人控制了力道,也没有掐住她的咽喉。
  雨声如瀑,不断有雨点溅进廊中,雨声、雷声充塞了院子。而身处其中的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份沉默,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险恶。
  含光看不清这男人的表情——一直以来他都背着光,但她可以隐约猜测出他现在的心理活动:以此人的气质来看,现在估计是在思忖着她的身份,以及应当如何从她口中套取到更多的情报吧。
  不是说她不乐见他继续瞎想,但是问题在于,她在法门寺里是同李年一起住的,李年就是再醉心工作,也有回去休息的时候。这男人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当然耽搁得起,可她耽搁不起啊。
  “不用猜了。”她出声打断了这凝固的沉默。“我也是从那时候穿越过来的,只是比你早到一年,现在还有个身份而已。这里没有人要算计你,你自己刚才穿越过来了还不知道吗?哪有什么科技手段能做到这一点。”
  不说别的,只说刚才那疾驰而过的宣传车,喇叭和车都是古代所没有的,在两百年前,哪有东西声音这么大,又跑得这么快?这根本已经是超越了古人想象范围的东西。
  ——也真是那宣传车救了自己,不然的话,即使没被掐死,她也少不了受上大罪的。
  含光挣了一下,力道不大,但那人却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而是顺势把她松开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咳嗽了一声,不免怒视他道,“痛死了,你下手真重!”
  顿了顿,到底还是给他解说,“若你是昭明年间人,那此时是两百年多年以后了,虽说还是秦国天下,但已经君主立宪……如果你不懂什么叫做君主立宪,可以设法弄懂。友情提醒你一句,这里是法门寺,现在正有许多文物出土,公门中人团团围绕到得不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合身过来,又没有身份证又没有钱,自己翻墙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警察撞上当作可疑人物抓起来。就这样,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说罢,拍拍袖子就要离去。
  可还没走几步路,便又被那人给拉住了手臂。他的力道虽然很温和,可抓握却如同铁箍,含光的力气压根无法抗衡。
  “姑娘,”他的声音也比刚才柔和多了,少了刚才的恶意与提防,甚至可以说是多了一丝笑意。“适才小生乍逢变故,不合无礼,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他再轻轻地拉了拉含光,将她拉得转过身去,便松开手,正正经经地长揖到地,给含光行了个赔罪大礼。
  含光摸了摸喉咙,还是有点生气,更重要的是,她对此人还是挺有戒心的。这人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太凶恶了一点。
  “我不生气,”她说,“不过也没法帮你什么,我自己还一无所有呢,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回身想走,但还没举步,肩上就又多了一只手。
  “姑娘,”这人的语气是又柔和又委屈,若说刚才他凶恶得像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那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遗弃在雨里的奶猫。“小生就是前世也未到过西安,初来乍到,一无所知,心中实在茫然。可否请姑娘暂且息怒,同小生多呆一会……勿离我而去。”
  黑暗中,她看不清这人的面孔和表情,不过从他的语气和姿态上来说,如果不是刚才的表现,含光现在早都准备帮助他了。
  好吧,其实现在也是有点没那么生气了:若是易地而处,她也和这男人一样有过杀人的经历等等,也许刚才她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虽然她还是没有原谅,但已经不是不能理解了。
  再说……雨夜,小院,呼救估计也没人来,这男人现在是认识到了局势,所以开始软语央求。如果自己一定要走的话,说不得他也会来硬的。反正如果是易地而处的话,含光也不会放任一个看似知道内情的人就这么跑掉。
  她绝非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种人,既然此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含光也就不再继续拿乔。她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男人继续打可怜牌。“现在该做什么,我也毫无头绪,还请姑娘教我。”
  “唔……”含光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这一说,也不禁沉吟了起来。“你是身穿的,等于说现在就没你这个人存在。黑户啊……”
  历朝历代,黑户都不少见的,当然,没有户口的麻烦历朝历代差不多也都一个样。男人并没有询问黑户的含义,而是说,“不知可否使些钱,把户口上了?”
  “这个应该不行吧,现在身份证的办理是很严格的。你都成年了,一般不能给无中生有地造个户口吧。”含光说,“也许有权有势的人家能帮你这个,不过我是没那个能耐。”
  她想了下,又补充说,“还有,你对现代生活一无所知,我又才十二岁,在这年代,十八岁才算成年。我过来这里是跟着老师的,也不可能一直和你呆在一起。我刚说了,这里现在是发掘重地,忽然见到你这么个陌生人,人们会起疑心的。”
  “不知是否可据实以告。”这男人也和含光一起想办法,语气温良忠厚,仿佛毫无心机。“毕竟,此事在我们那个时代极为罕见,但在这里——”
  含光就呵呵了,“你是在套我话吗?废话不行了,这种事在现代也一样罕见,你想被抓去研究抽血的话那倒是可以直接投案自首的。”
  “啊。”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这样看来,我和姑娘便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了。”
  ……所以说,她不适合穿回古代去啊!含光悲愤掀桌。
  这男人言下之意,她还不至于听不出来:如果他走投无路被迫要揭开自己的身份,那含光的身世来历也少不得要一起曝光了。到时候去研究室做小白鼠的,当然不会只是他一个人。
  才几句话,就把自己和她牢牢地捆在了一块,含光就算是恨得咬牙切齿,这回也不能不认真地考虑起这男人的出路问题了。——刚来,什么也不懂,身上没钱,没身份证……就算有点武功,好像这男人也的确是挺无助的。
  让他找间空屋住着,第二天再来探望?
  不行,含光自己都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来法门寺是为了跟随在秦教授身边受些指导什么的。莫名其妙地成天在外乱跑肯定是不行的。
  让他先设法去西安,然后自己回西安以后再和他接触?
  也不行,她在西安的生活每一刻都不缺少伴侣,再说,那么繁忙的学习也没有什么整块的时间可以抽出来和这男人接触。
  再说了,这些办法都不能解决这男人的身份证问题,而就含光所知,这年头住进任何酒店都需要身份证——买车票也要证件,而且最重要的是,证件连作假的余地都不存在了,现在各处都是有扫证件的机器的,你假的证件做得再逼真也过不了机器。更别说她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假证。
  很无语啊!这么个大麻烦,怎么就落到她身上了?
  人脑的潜能终究是无限的,含光想了一会,居然最终还真给拼凑出了一个办法。
  她扫了那男人一眼——他刚才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等着她的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含光很不爽地问。
  “在下姓于,”那男人露齿而笑,很温厚地说,“于思平,未知姑娘高姓大名?”
  “李含光。”含光粗率地说,“现在,你给我老实听着,一会儿就按我的话,一步步地去做。”
  #
  窗外的雷雨总算是渐渐地有了转小的趋势,杨老师一边服侍着秦教授往外走,一边说,“这每年夏天的雷雨实在是讨人厌——您脚下小心些,地滑。”
  秦教授老当益壮,虽然奔波了一天,又开了一晚上的会,却依然是精神奕奕,还惦记着自己从西安府带来的那枚石雕。“一会儿把两个石怪兽放到一处,我来细看一番,这到底本来是不是一对,估计也就有答案了。”
  “您也先休息一个晚上吧。”杨老师劝道,“这要是劳累过度又闹病了,我如何对师母交代……”
  两人正说着,就见含光从院外飞奔了进来,小女孩没撑伞,一身的衣服已经淋得湿透了,身上脏污处处,青白面色上一片惶急,脖子上还有几道青紫,看起来,像是……像是刚被人掐过一般。
  “先生!”她气喘吁吁地奔到了杨老师跟前。“先生!”
  杨老师和秦教授都是惊得停住了脚步,秦教授还赶在杨老师之前,一叠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脖子上是被人掐的?”
  含光喘匀了气,点头道,“是,是被人掐的——那边院子里……有、有鬼!”
  这一声,就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给惊动了,大家都停下脚步看了过来,连几个和秦教授资历相仿的老教授都走近了,“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小女孩刚受过惊吓,语无伦次指手画脚的,好容易才把事情说清楚了:她刚才从丝织品储藏室出来,正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忽然间天下了雷雨,含光‘迷迷糊糊间’便走迷路了,每次遇到拐弯,都好像看到拐角处有个人。她也是和着了魔一样,就追着过去了,紧接着便在一个种了桂花树的院子里,发觉一个白影伏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小孩子胆大,便上去探视,孰料才走到近前,便被那人掐住了脖子,喝道,“你是谁,你是不是要来害我!”
  如此喝了几声,含光差点没吓晕过去的时候,那人忽然又晕迷在了当地,她连忙挣扎了出来,越想越是害怕,便一路狂奔回来找她的监护人杨老师了。
  脖子上的青肿现在都有一个指节那么厚了,含光一边说一边都是不住地咳嗽——脖子上的手印也是很明显的,的确是成年男子的手印。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小孩的莫名臆想。一院子人都紧张起来了,倒是秦教授还算挺镇定,他哼了一声,“恐怕是那群刨土贼又来装神弄鬼了吧?”
  说着,便吩咐杨老师去联系留守在法门寺的武警,又请僧人带路,往那种了月桂树的院子去探索了。至于含光,则自然被领走回屋好生洗漱休息。李年毛遂自荐,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来照顾含光,一路还内疚呢,“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送回去的。”
  早知道,她就直接回去睡觉了啊!含光心里的草泥马还在狂奔中呢,她冲李年虚弱地一笑,有点愧疚地继续扮演着受惊少女的角色,“如果师叔送我的话,被鬼迷的肯定就是我们两个了。”
  “那肯定不是鬼。”李年也是为了安慰含光,语气很肯定。“你放心吧,就是你倒霉撞上了一些宵小罢了。这番动静,应该都是他们为了引你过去闹出来的。”
  “啊……那是为了什么呢?”含光‘不解地’问,“难道,是为了借机闹事,妨碍发掘吗?”
  “肯定就是如此了,”李年的思路也就跟着被捋顺了。“你想啊,这要是法门寺闹鬼的传言散布出去了,再来点真真假假的流言,说这是扶风县这里百姓们的先祖,不甘自己的遗物被挖,子孙们却得不到什么,所以才显灵的……扶风县里姓李的土著听说了,哪有不来法门寺闹的道理?这一旦乱起来了,可不就给了他们浑水摸鱼的可趁之机了么?”
  “噢。原来是这样。”小女孩‘明白’过来了。“秦师公和我师父难怪都不慌张的。”
  “每次野外发掘,都少不得和当地人斗智斗勇的。”李年笑着捋了捋含光的浏海,“早都习惯了,不管他们装神弄鬼做得有多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剩下的事当地武警都会处理好的。”
  此时,含光已经是洗过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床上了,脖子上的淤青也是涂了药膏,由李年亲自给揉过了。见小女孩揉着眼睛有点犯困,李年给她盖好了薄被,“睡吧,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含光嗯了一声,大眼睛眨巴了几下,长翘的睫毛便安稳地落在了白润的脸颊上。李年看了她一会,见她已有睡意,便要起身离开。
  “谢谢师叔。”床上却是传来了轻轻的声音,含光不知何时睁开眼,恬静地望着她笑了笑,“师叔你待我真好……以后,我一定要报答你。”
  李年的心一下都被萌化了:这么可爱的孩子,却偏偏是个孤儿,叫人怎么不打从心底怜惜出来?
  “别说傻话了,都是应该的,睡吧。”柔声又抚慰了含光一会儿,见她安静下来真正入睡了。李年这才起身去忙自己的事——她心中已是对含光的身世多了几分好奇,决定改日好好地问一问师兄了。
  至于她心中纯真无邪的小孤女,这会儿闭着眼,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李年的看法,大约可以算做是秦教授的看法。雨夜的怪事,如果排除闹鬼这么离奇的说法的话,唯一的可能也就是盗墓贼团伙盯上了法门寺,想要重演一套装神弄鬼制造混乱的好戏。
  这已经是个法治的年代了,这群学者也不可能为了免去麻烦把于思平一刀杀掉了事。事实上,他们过去的时候会发现一个‘倒伏在地、气若游丝、伤势严重’的于思平。那么按照一般人的逻辑,这个于思平也有很大可能是盗墓贼团伙设计绑架来制造乱局的棋子,也是个倒霉的受害人。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你是谁,你是不是要害我’。
  不论是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基于普通的常识,法门寺方面、武警方面和考古队方面都不会让于思平就这么昏迷着,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送到医院去,治伤之余也可以尽量远离法门寺。如果于思平没有露出马脚的话,现在的他应该是已经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了。
  正这样想着,含光就听见了远处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声。她在心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疏漏。
  又睁开眼瞄了李年一眼,含光闭上眼翻了个身。她刚才和李年说的是真心话,自己乱跑出事,的确令李年颇为内疚——而欺骗大家,又何尝不令含光内疚?虽说这善意的谎言终究是没有伤害到谁,但眼看李年不断地自责了半个晚上,含光心里也是觉得欠了她一笔。
  将来希望能还上这份人情吧。她一边想,一边打了个呵欠,翻个身,彻底地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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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含光就收到了整件事的最新进展。
  “那不是鬼。”杨老师很怕含光真以为自己见鬼,被吓得走魂了,一有进展就赶快跑来告诉她,“昨天你回去以后,我们过去看了,就是个人——好可怜,好像是被人打过一顿,身上、手上还有绑痕,额头上有血迹,连鞋都不知跑去哪里了,倒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好像随时都能断气。我们赶快叫了救护车,给送到医院去了。”
  含光做出惊讶的样子,“啊——这么可怜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食堂,众人也都在说着这事,“听说已经醒了——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不是昨天说是后脑有血迹吗,不会是被人闷棍敲失忆了吧?”
  “是后脑吗?是额前吧。”
  “说是也没完全失忆,就记得自己在一条巷子里走,然后被人敲了一下就什么也没印象了。”
  “但是连自己名字,是哪里人都记不得了吧?”
  “可怜啊。”秦教授也是和几个老同事一起摇着头叹息,见到含光来,几个老人家不免都把她喊过去安抚了一番,含光就势就在他身边坐了,听人谈论着道,“说不定就是因为穿得光鲜,所以就被盯上了,敲晕以后洗劫一番,刚好拿来做装神弄鬼的道具了。”
  “是,今早已经有县民在法门寺附近聚集议论。”很正常的国民反应,现在也变成了论据。“昨晚武警不是还在墙角发现了一些脚印?好像就是把他扔进来以后那些人自己爬墙走了。”
  “可惜有雨,不然,顺藤摸瓜,一个盗墓团伙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议论了几句昨晚的风波,几个专家都是下了结论,“还是要尽快把法门寺宝藏全数挖掘出来,做好登记拍照工作以后,回西安府博物馆再进行下一步的修复考证工作。”
  地方上有时候是比较乱,可西安府是一省省会,要兴风作浪那谈何容易?几个老教授三言两语下了结论以后,那边武警也来找含光去配合调查了。李年和杨老师还要陪着她呢,含光都婉拒道,“我都多大了,光天化日还能出事吗?”
  因为整个小组都要加快进度,现在两人确实也是走不开的。李年是考古队一员,有自己的一块要处理,杨老师则要在秦教授身边贴身服侍着,再加上含光只是去武警大队而已,也不是去龙潭虎穴,因此大家商议一番,还是让武警队员把含光接走了,只是让那边人问话完就给接回来。含光过去以后,也就是说说当晚的事,别的她也说不出什么,别人也不会告诉她。
  之后几天,大家都十分忙碌,武警这边也没调查出个结果,含光先后被接去了几次,也借机探问了一番,都说是没找到什么线索——法门寺宝藏是当世重宝,在扶风县出土,县领导都是很重视的,对这件事也很是震怒,整个县城都被排查过网筛了一遍,虽说是筛出了好些蟊贼,但却没有人肯认下医院里的那个失忆苦主。
  是的,于思平的身份现在已经是确定了下来:苦主。还是个非常苦逼的苦主,从他身上穿的中衣,和言谈举止间的气质来看,他的出身应当起码是很富裕的,可他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身边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现在就在医院住着,还处于需要人照料的境地中。
  “他这个情况国家管不管啊?”含光对于思平表现出了合情合理的好奇心,和李年叽喳着八卦。
  “管的吧,起码都会给买一身衣服,给点钱,联系个工作或者是办个临时身份证什么的,证明来历清白。”李年不大肯定。“如果很重视的话,还会给采集指纹和血液,去做dna分析和指纹比对的。不过那起码要到西安府的安全局办理的,就不知道这边扶风县是怎么做的了。”
  “如果他又恢复记忆了呢?”含光的问题一直都是很多的。
  “那就很好办了,联系家人过来的话,身份证可以很快就回原户籍地补办下来。拿临时身份证也可以旅行的。”李年失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那个人啊?”
  “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含光嗫嚅了一下,“而且我也想看看他的家人,如果有家人的话,那就真的不是鬼了……”
  童言童语的,实在是惹人发噱,李年不由哈哈大笑,“我去工作棚那边了,你来吗?”
  两人性格投契,再加上李年只比含光大了十年,含光又‘超龄成熟’,两人很有话说,几日内倒有些姐妹淘的意思。含光笑道,“我不去了,一会儿说不定武警那边还过来找我呢。”
  李年也不在意,遂自去了。含光等了一会,杨老师也过来招呼她,都被她搪塞过去了。一会见人走光了,她便熟门熟路地出了法门寺,去扶风县医院探于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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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最近她接受调查,都是围绕着于思平的事在进行,但上次和他见面,还是在那个雨夜了。当时天色黑又下雨,含光根本没看清他的脸,兼之又不知姓名,在医院一楼耽搁了一阵子,才上到五楼住院部,和当班护士打听道,“是不是有个失忆的患者……”
  才说着呢,便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含光伸脖子一看,便见到一群小护士凑在一间病房前头,踮着脚透过门上的玻璃窥视着里头的动静。过了一会,又和麻雀般四散了,三三俩俩地低声议论着什么,还时不时满面含春地回头看上一眼。
  含光也不必问了,直接走到那间病房前推门而入,果然就见到一个轮廓有几分熟悉的俊朗青年,他正半躺在病床上,抬着头很温文地和警官谈话。深深蹙起的眉峰,为他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迷人的忧郁,也更为他本就出众的外表增加了不少杀伤力。
  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含光只看一眼就下了结论,而且,应该是她那个级数的大家子弟。
  ——气质,是永远都骗不了人的,含光自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打转?要骗过她的眼睛近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其实,就不说是他,只怕连一般的平民百姓都骗不过,含光肯定那群护士围观于思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表,肯定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气质。
  询问于思平的警官,就是询问含光的那一位,见到这个讨喜的小孤女来了,不免笑道,“苦主来看苦主了?——小于啊,你该对这个小姑娘好好赔礼道歉才是,你看她脖子上的淤青,这都是你当天慌张时候留下的,你还记得吗?”
  于思平忙下床给含光行了个长揖礼,“鄙人当时实在惊慌无状,伤到小姐,真是万死莫赎其罪。”
  含光忙摇手道,“你也是不知道嘛,没事的没事的,你看,我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又‘好奇’道,“你现在想起了什么没有?”
  于思平苦笑了一下,“就记得自己好像姓于……”
  他思忖了一会,忽然又抱住头,摇头道,“不行,想多了还是头疼……”
  这警官对于思平要比对含光都客气,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慢慢想——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进展随时找我。”
  遂问含光,“要不要顺道带你回去?”
  含光笑道,“我想多和他待一会儿,说不定我能启发出什么来呢?”
  毕竟还小,对和自己有关的纠纷比较关注也是在情在理,这小于又是个最最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仿佛是优雅得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公子,警官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打趣了一句,‘要是启发出来,记得给我打电话’,便拔脚走了。
  他一走,病房内的气氛顿时就冷淡了下来,含光抱着手,在病床边上拿白眼看着于思平,过了一会儿才哼道,“现在,你相信自己是已经穿越到了数百年后了吧?”
  于思平丝毫不以为忤,依然对她展开感激地笑容,“多亏姑娘为我盘算,不然,我哪有今日的安稳?”
  含光哼了一声,“我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吧,你自己好自为之了,混不下去也别来找我,你听说过我的身份了吧——我没能力帮你什么!”
  她怎么看于思平都怎么不顺眼,说了又是想要转身离去,可于思平却还是不让她走。
  “姑娘,”他温和地道,起身把含光引到窗边的会客桌椅处坐下——虽说语气温和,但态度却是不容违逆。“独在异乡为异客……你我二人虽然身在此处,但终究身属异乡,虽说相见得并不愉快——如果姑娘还介意当日的事,于某可给姑娘叩头谢罪——”
  “不必了。”含光可不敢受他的头,她蠕动了一下,不大舒服地道,“是,我们是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这就是了。”于思平截入平和道,“你我在这世上,都是一无所有,重新开始。我们两人理当互帮互助——除了彼此以外,还有谁能知道我们心中的苦楚和秘密呢?”
  要不是当时差点被他掐死,含光真要被这最最温文尔雅、最最体贴亲切的大家公子给打动了,饶是如此,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很难把这个不字说出口,只好闷声道,“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于思平思忖片刻,便微笑道,“也无需姑娘费多大的事……可烦您告诉我,打从昭明年间到现在的两百年内,咱们秦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当然也是每个穿越者心里都想要搞懂的第一个问题了。
  含光不介意给他普及普及这个知识,她梳理了一下思绪,便道,“这就要从昭明末年的夺嫡之争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