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娘散完步回到自在居时,方婆子已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笑吟吟的等着她。
“回三娘子。奴婢已将许氏和百草架回她们的房里了,为免她们闹腾吵着三娘子,奴婢找人守着不让她们出来。自在居一共八个丫头,四个婆子。奴婢让她们依旧做着原来的职司,只是您原来身边只带着百草一个大丫头,如今贬了百草,您看是不是再提一或两个做大丫头更合适?”
“一个就阿秋了,再提一名会梳头选衣打扮的做一等丫头。自在居就交给妈妈打理了。不过,我先说明,谁要逢高踩低为难许氏和百草,也不用留在自在居了。守着她俩,想见我的时候随时通禀。”
方婆子满脸堆笑:“是。”
“行了,就这样吧。方妈妈尽心办事,我自然有赏。办的不好,你还回去管厨房。”
“奴婢一定尽心侍候好主子。”
岑三娘往四周一看,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的点起了灯笼,自在居慢慢融合在静谧的夜色中。只是远处的厢房里仍有细碎的哭声传来。
岑三娘在厅里站了会,转身进了书房,找出工具箱给杜静姝做礼物。也许,只有沉浸在工作中,才不会一再去想起曾经的岁月。
阿秋安静的侍立在一旁。她并不知岑三娘的喜好,却也不会贸然开口。
岑三娘再也不做那种真人玩偶了。玩偶一类的在这个时代是禁忌,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巫盅之术。她细心的用笔绘着画稿:十二只可爱的q版猪。岑三娘打算让匠人用银子打了送给杜静姝。
她放下笔看了看,正想叫百草,突然看到站在那里的阿秋。岑三娘开始教她:“我习惯晚上饮杯蜂蜜水,戌时睡,卯时起。晚上不会起夜,除非拉肚子。你可以睡在房里的榻上守夜,但是如果你有打呼噜的习惯就睡到外间去。早餐前我先要饮杯蜂蜜水。”
阿秋眼睛一亮:“奴婢记住了。”
她转身去了外间,不多会儿便端了杯蜂蜜水进来。
岑三娘饮了口,放在一旁,将画稿卷起递给她:“明日去寻银楼照图打了。明天告诉方妈妈上帐,称二十两银子。”
“是。”
“歇了吧。”岑三娘打了个呵欠,走向了内室。
一晚过去,岑三娘整治自在居的事情传遍了李府上下。
李老太爷和继太夫人都没有插手的意思。主持中馈的小韦氏反而遣人过来询问是否要再买一批奴婢。红鸾也算与百草结交一场,到了厢房传了小韦氏的话,让许氏终于死心了。两人选择了离开。
岑三娘没有见她们。方妈妈带着阿秋将两人送到了角门外,看着她俩上了李府的马车。
方妈妈在厨房做惯了粗活,心却细,感叹道:“三娘子用府里的马车送她们,提前叫了人去打扫院子,这是给她们做脸面哪。”
阿秋抿着嘴没有接话。岑三娘装东西的时候没有避她。岑三娘送了裘家院子的房契,一千两银子,还有一套银头面,一副金钗并耳环手镯。一千两银子足以让许氏和百草过上富足的日子了。首饰是她提前送给百草的嫁妆。
钱匣子里只剩下了几百两银子。她心里震惊,却没敢插嘴。
岑三娘装好所有的东西,随口问她:“阿秋,你是否觉得我拿一千两银子给她们,只留得几百两银不妥?”
阿秋接了匣子答道:“奴婢是很吃惊,但三娘子肯给,定是有所考虑的。”
岑三娘沉默了下,望着厢房的方向感慨的说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哪有人行事都不出错的。做我的贴身丫头你大可以说你的想法。我觉得有理,自然会采纳。”
阿秋知道岑三娘在感慨许氏和百草的所为,机灵的接嘴说道:“奴婢记住了。”
岑三娘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她并不希望因许氏和百草一事,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哑巴和木偶。
许氏和百草下了马车,看到裘家院子已打扫干净,家什齐全,门窗修补一新,不觉愣了愣。
赶马车的仆役帮着搬了东西,向许氏行了礼:“妈妈可还有要吩咐的?”
许氏恍惚的摇了摇头。车夫和蔼的和街坊们打了招呼,驾着马车去了。
街坊邻居热情的围拥过来:“许妈妈是出府荣养了吧?真真好福气啊。”
“百草姑娘越发漂亮了,不知可许了亲事?”
许氏心情再低落,也知道人情冷暖,撑着精神应付着邻居。
没用多久,永平坊都知道坊间住着李家出府荣养的奶娘和放了身契的贴身丫头。再一日,许氏又买了个小丫头做粗活,过着平静舒适的日子。裘府的花妈妈也提了礼品上门祝贺乔迁之喜。上门向百草求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许氏沉默而伤感,百草却焕发出活力来。自由的生活让她觉得新鲜,慢慢的习惯了使唤小丫头。只是对媒人登门提亲的对象挑剔了些。许氏也不愿她过早出嫁,留下自己一人,以百草想多孝顺自己两年应付着媒人。
天空飘起了濛濛的雪,远望着像绵绵细雨,伸手接着,掌心一点芝麻大的小冰霜晶莹以眼见的速度化开。
“入冬了。”皇帝披着厚厚的大麾站在太液池畔,年轻的脸上跳跃着一丝快活。
滕王和他年纪相差不大,却有了孤寒之意。年轻的皇帝则像日渐温润的玉。
“燕绥,那年你随皇叔跳进湖里的时候,朕记得你只有八岁。”皇帝想起了往事,面容越发温和。
杜燕绥嗯了声。
“皇叔泡在池子里望着朕笑,朕其实一点也不恼。因为朕那时就知道,你是父皇的人。大哥与二哥相争,让朕捡了便宜,得了天下。朕便想着,等你回到朕身边的时候,皇叔想起当日你第一个跳进池子里陪他那情景,会不会气得吐血。”皇帝笑了起来。
不等杜燕绥附和,皇帝自言自语道:“那时皇叔与太子交好。父皇忌他,将他远远的打发走了。还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朕让你回来,是向他挑衅。忠臣不侍二主,但在皇叔心里,你却是背叛了他。你心里怨朕么?”
杜燕绥眼里闪过一丝忧伤,平静的答道:“忠心侍君,是家训。去滕王身边是先帝给杜家的恩赐。皇上召臣回来,封臣为千牛卫将军,杜氏阖府上下唯有感恩之念。”
“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皇帝话峰一转。
杜燕绥便接口说道:“皇上移驾吧,天有雨雪,湖边风寒。胡公公已急出一身汗来了。”
皇帝身体畏寒,今日兴致却不减,站在湖岸久久不愿离开。急死了身后一干宦臣侍婢。紫宸殿总管胡公公只得巴巴的给杜燕绥不停使眼色。
皇帝转过身看到一干人眼巴巴的神情,也不坚持,上了步辇。
杜燕绥才松了口气,便听到皇帝叫他:“燕绥,你上来。”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皇上,不合礼数。臣随侍一旁则可。”
皇帝没有勉强,吩咐就近去了太液池旁的清心馆。进得其中,铜兽里熏着的香与暖意迎面扑来。皇帝除了大麾,换过一身常服,舒服的倚在榻上:“燕绥,李宗义的外孙女及笄,你替朕送份礼给他吧。”
胡公公奉上一只匣子,杜燕绥接过。
“打开瞧瞧。”皇帝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是。”杜燕绥依言打开。
匣子里搁着枝金银团花蛾儿钗,与岑三娘那枝不同,这枝团花上面伏着只金蛾子。
杜燕绥眼眸垂下,不见丝毫波动。
“比起我皇叔想送她及笄用的那枝钗如何?”皇帝笑眯眯的望着杜燕绥,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没那枝点翠钗美。”杜燕绥将匣子合上说道。
好在胡公公早得了皇帝示意,领着一干宦臣宫婢离开了。否则定会觉得杜燕绥胆肥了,公然嫌弃皇帝的东西不好。
皇帝不以为忤,歪在靠枕上,打量着穿戴着胸绣斗牛服饰,腰挎千牛刀的杜燕绥。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得意:“燕绥,你娶了她吧。”
杜燕绥的背因为深呼吸挺的更直。
皇帝终于开怀大笑:“你小子板着脸以为朕就瞧不出来了?既然心里有愧,又怜惜她,干脆娶回家算了。”
杜燕绥脑中浮现出岑三娘的身影,想着她的身世,心里阵阵难过:“冯忠逃了,没准儿哪天会去找她。皇上是想让臣留她在身边张网以待?”
“父皇后来封了建成皇叔为隐太子,还从宗族里给他过继了香火。朕是皇帝,一个小小的冯忠还轮不着朕为他费心思。”皇帝摇了摇头,难得的认真:“燕绥,你伯父迁涉进我皇兄谋反一案被斩。你父亲因此被贬,客死他乡。但你别忘了,你祖父是杜如晦,凌宵阁里的功臣。你接了天策剑,先帝肯用你,朕更不会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