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时,她才不得不从药婆婆那出来,要准备回慈静庵去。
踏步山间,路过越王台,远远瞧见那边有歌舞管弦之音,楚惜情没多少功夫停留,虽然她对柳裴然也颇有些好感,但是若被人看穿了女扮男装的事情,倒不好解释了,便悄悄过去。
山路并不崎岖,楚惜情横穿而过,路过一片松树林子,再过去不多远就是慈静庵了。
不曾想斜刺里一道寒光扫过,接着便是一股大力传来,有人狠狠将她拦腰制住,一把泛着冷光的刀便横在了她腰间。
“别动,小子!”
那人宛如阴鸷的毒蛇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楚惜情顿时宛如五雷轰顶,扭头一看,便正对上一张满脸阴鸷,眸光带着杀气的彪形大汉。
这人目光看着她便好似看着死人,透着阵阵的寒气,楚惜情一时脑中空白,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一时只想到之前梅香说的话,脑子里只冒出一句话:这个乌鸦嘴!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竟会冒出个半路劫道的?
在绍兴城内,竟有人敢拦路抢劫的?
她一时不敢置信,正在这时,便听得耳边轰鸣,有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带着铠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呵斥声。
楚惜情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被一群官兵给从山下围住了,为首的人对着这大汉呵斥道:“李福如,你还不束手就擒?”
这大汉警惕地一手挟持着她往后警惕地退去,选择了一个不易被攻击,而能居高俯视的有利地形,一边对着那为首的将领冷笑道:“你李爷爷岂会投降你们这群狗官?我告诉你,这小白脸看着也是富贵人家的,你们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这厮还示范性地用他手里的刀割了割楚惜情的脖子,顿时一道血痕闪过,直接让楚惜情痛得脸色煞白。
还好她死都经过了,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此刻也是冷静下来,只觉得今日的事怎么看怎么怪。
“你,本官劝你把人立刻放了,我告诉你,今日无论如何你是别想逃走了,李福如你敢谋反,就该知有今日!”
那为首的将官是个游击将军,穿着鸳鸯战袍,铜环百子扣,手上提着宝刀,正跟身边的小校讨论,楚惜情瞧见他们神色不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哼,笑话,这天下便是陆家的吗?”这大汉仰头大笑,姿态猖狂,“他日我李福如总也要名留青史!”
李福如这个名字听着甚是耳熟,楚惜情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候忽然想起他的身份来,便是大惊失色。
李福如,不是前一阵子,江西那边闹白莲教匪患,竟有个白莲教分教无生教的教主自立为皇帝,攻打县城,把个江西闹得鸡犬不宁,因此上前一阵子大景朝皇帝陆景初便派了大将过去主持剿匪事宜,没过多日便把这些乌合之众打得溃不成军,有少部分人逃到了浙江这一带,据说有人活动在太湖和鉴湖上。
楚惜情以前也曾听说这事,毕竟当时官府还发放过悬赏告示呢,这个李福如,便是那个无生教的教主!
楚惜情大惊失色,居然是一个敢谋反的人物,他岂会在意自己性命,而这样重要的人物,官兵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一个不知是谁的人放弃呢,须知抓到他可能会升官发财,且这是皇帝点名要的人物,谁也担不起放跑了他的责任。
一想到这点,楚惜情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手脚发软,好半晌才冷静下来,眼瞅着那底下的游击将军面色不善地跟旁人打了个手势,楚惜情顿时毛骨悚然,急中生智,喊道:“且慢,你们可知我是谁?”
游击将军傅广德皱了皱眉,他之前仔细瞧楚惜情面生,并不似绍兴名门公子,这时候听她的口气,倒像是什么大来历似的,如此,便是有些投鼠忌器了。
“我是山阴楚家的人,将军想必听过,家祖是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家父是礼部侍郎,今日我游山,家人就在附近,马上就会过来!”
她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提醒傅游击不要轻举妄动擅杀了她,二也是让李福如觉得她还大有价值,暂时可保得性命。
李福如眸光一亮,而傅游击则是面色变了变,山阴楚家他当然知道,也是名门望族,若是真的杀了人家的公子,哪怕是为了剿匪,也是必定得罪狠了对方。
可是他又绝无可能放走李福如,就在进退两难之际,又有一批官兵赶至,为首的一个英气勃发的小将,穿着银蓝罩甲,头上戴着红缨盔,手里拿着大刀,身边跟着跟丈八汉子,铁塔一般,正使一对抡锤,两人走近便听得楚惜情在说话,那小将抬头一看,瞪圆了眼:“怎么是这小子,啧啧,铁牛,你说巧了不是,怎么回回都让咱们撞见他?”
顾炎这话一说,旁边的铁牛也是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小白脸。喂,我说李福如,你他娘的挟持个书生作甚?有胆的过来跟你爷爷单挑三百回合!”
楚惜情也瞧见这二人,心中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是他们,若是他们在,指不定她今日真能逃过去了。
那个浑身煞气的男人怎么没来?
李福如哼了一声,“你还不值得李爷出手!”见这些人投鼠忌器,而且还跟着两人认识,显然不会射杀楚惜情,便动了心思想挟持楚惜情逃走。
“这位好汉。”楚惜情压低声音道:“你肯定是想逃是吧,但是这些官兵可担不起放你的责任,他们肯定会铤而走险,所以我想,待会你挟持我往上面走,再找机会逃走。”
李福如思量片刻,慢慢往后挪动了一下,“你说的是真的?”
楚惜情点头,她的眼角忽然扫过刀身上反射出的一道亮光,那是――
她抬头一看,正看到附近一颗巨大的古松树中,浓密的针叶遮挡住了一个人黝黑的双眸,他手上挽着弓,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般。
楚惜情心中惊讶,忽然反应过来,阳光洒落细碎的光点,斑驳细碎,那人目光扫向她,不知为何只是一个眼神,楚惜情就认出了他来!
是他!
她微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身子,心跳加快:“当然是真的了――咱们先假装投降,这样可以降低戒心。”
“我凭什么信你?”
福如哼了一声,不得不说,楚惜情的确是刺中他心中担忧之事。
“投降就不必了。”李福如也是极其自傲的人,只是对下面人吼道:“不准上来,否则我立刻要了这小子的命!”
李福如既然自视甚高,便没把楚惜情放进眼里,这边厢只一移动,便下意识地把刀移开了,一手扣住楚惜情的肩背,往后退去。
底下铁牛又开始大骂起来,楚惜情眸光扫过那颗松树,忽然低喊起来:“坏了,南边也有人过来了!”
“在哪?”李福如下意识朝南边看去,但觉正午阳光刺目,一刹那间造成了他瞬间的失明。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这千分之一秒眨眼间的功夫,一支乌森森的狼牙箭便从倏忽而至,擦过空气,似乎瞬间连空气都燃烧呼啸起来,伴着一道锐光陡然而至!
李福如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拉身边的楚惜情挡箭,偏偏这时一阵钝痛传来,一根银簪子恰狠狠穿进他肉里,他手一缩,楚惜情便就地一滚逃了开去!
“该死!”李福如狂怒挥起大刀挡箭,此刻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不过瞬间耽误了功夫,那支箭便直接插进他胸口!
心口中了一箭,李福如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单用刀撑着身子,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臭小子,老子杀了你!”李福如大恨楚惜情,竟要挥刀砍人,此刻又一箭射了过来,直射在他肩膀上,直喷了楚惜情一身的血。
此刻下面的官兵已经蜂拥而至,铁牛一锤就把他拦住了。
到此时楚惜情才后怕起来,浑身软得爬不起来,虽说前世她经过不少事情,对生死都看淡,但如今日这般惊心动魄的情况,倒还真是少见得紧。
李福如被官兵锁了起来,一边还大声叫骂,但见得老松上一人身形利落地从树上落下,脚步落地巍然不动,身上只穿着一套银丝软甲,棱角分明的脸庞,冷硬的线条,薄唇紧抿,黑沉沉城的眸子扫了眼李福如,轻描淡写地说:“带回去找大夫治他,好歹留了性命。”
顾炎正扶楚惜情起来,一边笑道:“刚刚瞧你那般英勇,这会儿怎么软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几分能耐,遇到这种事还能这么冷静,真是人不可貌相!”
楚惜情苦笑,她不着痕迹地躲开顾炎的手臂,看到披风上全染了血,忙解开来,蹙眉看着。
顾渊迈步走来,忽见那少年发髻微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眸如秋水,脸色苍白,颇像只楚楚可怜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女气十足。
顾渊顿足,黑眸微眯,仔细打量过去,此刻没了披风的遮掩,便把她身段瞧了个一清二楚,不过两三眼的功夫,他心中已是起了波澜。
朝四周看了看,显然无人注意到这点,众人都在关注着李福如这个钦犯。
顾渊便上前,不动声色地询问:“可有受伤?”
楚惜情连忙上前道谢:“没有,多谢大人相救,小生铭感五内――”
“不必如此,若非是你,倒也没这般容易拿下他,你很机智。”他打量着面前的人,眸光流转,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人说笑了。”直面这男人,楚惜情有些喘不过气来,压力,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这样,她心底实际上还残存着对这个男人的畏惧,尤其此刻他一身战甲,那种威压便越发重了,直让她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