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屋檐下的宫灯所照出的光线,容鸢清晰地看见,这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身紧俏的黑色夜行衣,长发高束脑后,打扮得甚是利索。就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银色长剑,在夜色中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容鸢低头拭去晕开的墨迹,放下笔,抬脚走了出去。
“不知阁下是?”容鸢问道。
黑衣少女缓缓拔出长剑,剑尖对准容鸢的颈项,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道:“苏丞相派我取你性命。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后不可寻我喊冤。”说罢,脚尖一点,飞身欺来。
容鸢好悬没给她这句话给雷得跌倒,连忙旋身闪过,口中说道:“姑娘,嫁祸人也要可信一点。哪有你这般,大咧咧便将主家卖了的?究竟是谁叫你寻我麻烦?”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我取你性命的就是苏丞相的大公子,苏安瑾。”黑衣少女似乎对容鸢竟然能够躲过她的攻击,而感到几分惊讶,只见她眉目如霜,剑尖反转,又朝容鸢的腹部刺去。
一招一式,皆是冲着容鸢的命脉而去,可谓狠辣之极。
容鸢也不知道这少女是天真烂漫,还是自信能取她性命,所以才将指使她的人卖出来。倒是也没怀疑是她撒谎,毕竟容鸢可不曾得罪旁的什么人。迄今为止,她所得罪过的也无非就是苏家,至多加上一个安国公府。或者,是秋棠苑的钱老爷等人?
一时分心,险险被黑衣少女的利剑擦过手臂,好在只刺破了衣裳,倒未擦伤肌肤。容鸢心中一凛,知这少女的功夫奇高,又苦于无长兵器与少女对阵,便出言道:“我观你武功路数颇有正派之风,为何行事卑劣至此?”
黑衣少女仍旧面如寒霜,说道:“我不曾偷袭你,又告知你缘由,哪里卑劣了?”诚然,她确实没有偷袭容鸢,而是惊醒容鸢自己走出来,又叫她有了警惕,才出招杀来。
要么,黑衣少女是为了嫁祸苏丞相,并不准备杀死容鸢。要么,她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以侠士之身,行刺客之事。容鸢与这位黑衣少女交手几十个回合,只觉少女招招致命,遂舍了第一个可能,采取第二个答案。故而说道:“我与你武功相差无几,你采取长剑对我,可算得上敬重我吗?”
同行之间,尤其武林中人,互相之间是有着默认规矩的,那便是互相敬重。譬如,手持兵刃之人,不得对空手之人出手。比如一流高手,不得对二流高手主动出手。这两种情况,都算得上是欺凌弱小,说出去要被同行耻笑的。
而容鸢与黑衣少女交手至今,已然确定,这黑衣少女乃是一流高手的垫底存在,比蜻蜓略胜一筹,却跟容鸢相差无几。胜就胜在,她有一柄锋利长剑。若非容鸢从无迹那里学得神奇功法,只怕早就被黑衣少女的长剑刺得浑身是窟窿了。
黑衣少女闻言,动作倒是微微一顿,眼见着姣好的眉毛就蹙了起来。显然,是把容鸢的话听进耳中,并且有些羞耻了。
容鸢趁热打铁,又说道:“不知姑娘是何门派的弟子?似姑娘这等天资与身手,想来应当是关门弟子了吧?却不知如何被苏丞相所招揽,为他行这等下三滥之事?”
这名黑衣女子,原名叫宿雪情,乃是进京来给掌门的一位好友送信,不意竟然吃了小人的亏,受了重伤。后来被苏安瑾捡回,安置在客房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给她请大夫抓药。
宿雪情是知恩图报的人,便对苏安瑾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宿雪情许诺,为公子无偿办一件事,只要不违反道义,但凡宿雪情办得到,便为公子竭力而办。”
近日伤口好得差不多,宿雪情等了几日也不见苏安瑾叫她做事,本欲辞行,谁知便等来了任务。
确实如容鸢所说,宿雪情是正派弟子,且不仅仅是关门弟子,更是下一任掌门。宿雪情自幼被师父师伯师兄师姐们教导,心中正义感极强,原不肯做伤天害理之事。偏偏她正义感太强,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正派弟子,绝不行不义之事”,自然叫苏安瑾看了出来。
苏安瑾何等奸诈,便哄骗她,只说容鸢乃是大大的坏人,如何如何仗势欺人,乃求宿雪情行侠仗义。
宿雪情固然是个坦荡荡的侠女,可是这不代表她就是个傻子,苏安瑾说的是一回事,她自己看见的是一回事。只见容鸢眼光明亮,说话行事都正派,浑不似苏安瑾所说的那样坏。故而,剑下便犹豫起来。
“姑娘,这院子四周都住了人,只怕咱们交手的声音已经传入外面,很快便有人来查看了。不如姑娘收了剑,咱们进屋去聊?”容鸢便如狼外婆哄小红帽一般,试图令黑衣少女放下戒心。
谁知,这一声提醒非但没有叫宿雪情放下剑,反倒令她的攻势猛地伶俐起来:“大不了我不杀你!”她欠苏丞相府一个人情,倘若不尽快还了,只怕不能抽身而归。也许容鸢并不似苏安瑾说的那样坏,那她便活擒了容鸢,将她押送给苏安瑾吧!
宿雪情心中如此想道,出招时便不再处处针对容鸢的要命之处,而是往她的四肢关节刺去。
夏侯御来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顿时眸中一怒,抬掌挥出!顿时,一股澎湃的气息汹汹而出,往宿雪情袭去!
宿雪情突然遭袭,且又是极强劲的对手,顿时不敌,整个人倒飞而出,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喀嚓!”静寂的夜里,骨折的清脆声钻入耳力敏锐的容鸢的耳中。
她望着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宿雪情,只见对方艳若桃李的面上,冷若冰霜的神情不再,而是变得惊惧不已。一只手扶着另外一边骨折的肩膀,长剑掉落在地上也未来得及捡,就这样警惕地望着夏侯御。
夏侯御满目恼怒,他不过是离开了一日,又带走了无痕,谁知便叫容鸢陷入到了危险当中!一时恼怒不已,飞身从院墙上越来,第二掌也大力推出,准备叫宿雪情的第二只臂膀也骨折。
这时,容鸢连忙出声:“且慢!”
夏侯御本来即将挥出,闻言立时偏转方向,打在了宿雪情的脚边。顿时,脚下土地被砸出一个坑,吓得宿雪情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
“她倒是不错,不曾想要我性命。”容鸢抱住夏侯御的手臂,只觉他肌肉紧绷,忍不住抬头去瞧他的脸庞。果然,那张俊雅高洁的面孔上,隐隐浮动着戾气,显然是恼得狠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她定然怕了,不会再来取我性命。”容鸢安慰着说道,偏头往宿雪情看去:“对吗,姑娘?”
宿雪情扶着骨折的肩膀,强忍着疼痛,冷声答道:“你救了我,我宿雪情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不会寻你麻烦。”
容鸢便笑了,这姑娘还真是实诚,便轻轻晃了晃夏侯御的手臂:“放她走吧。咱们进屋,我有话对你说。”
夏侯御方才只是太着急,一时间竟然忘了,容鸢的身手也不差,至少应对宿雪情还是很有胜算。便冷冷地瞧了宿雪情一眼,道:“滚吧。”
宿雪情满眼羞怒,然而毕竟吃了夏侯御一掌,心中惧怕居多,便没有吭声。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走到掉落的长剑跟前,捡起来插入剑鞘,便脚尖一点,跃上屋梁远走了。
夏侯御望着宿雪情离去的方向,目光冷然,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顿时,那处仿佛有银灰色闪动而过,往宿雪情离去的方向去了。轻薄快速得仿佛只是空气流动,令人不禁怀疑自己眼花了。
容鸢扯着夏侯御的手臂,将他拉进屋里头,反手关上门,把他按在床边坐下。只见夏侯御面上神情严肃,便软语劝他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莫生气了。”
“可有伤到哪里?”夏侯御面对容鸢讨好的模样,倒是没法再摆出方才那副神情。
容鸢坐到他身边,紧挨着他的手臂,笑着说道:“我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且你曾经指点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武功,我又怎么会敌不过她呢?”
夏侯御听罢,面色终于好看一些,伸手揽过容鸢,低声说道:“往后我叫无痕来保护你。”
“那怎么行?”容鸢闻言,面容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摇头说道:“你比我更需要无痕保护,还是叫无痕留在你身边更妥当些。”
容鸢至多不过是得罪了苏丞相府上,而夏侯御得罪的可是皇帝与皇后。容鸢不知道皇帝与皇后暗中掌有多少力量。但是,既然夏侯御都有无迹和无痕两名高手暗中保护,想来皇帝和皇后的手中也不会少了。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叫无迹保护豆豆,无痕保护你,你们必不能有丝毫闪失!”
夏侯御拧起眉头,不高兴地道:“那你呢?由谁来保护你?”他本身便有不低于无迹、无痕的武功,等闲人近不了身,自保可谓绰绰有余。容鸢却是武功低了一些,倘若如他一般,一掌便拍得宿雪情骨断,方才又如何会惊得他险些飞了魂?见得容鸢只顾为别人着想,把自己靠在最后,夏侯御不由得心生恼意。
容鸢却笑道:“豆豆半点武功都没有,自然是应该有人守着他。至于你,却是咱们的主心骨,只要你好端端儿的,别人也不敢拿我们怎样,顶多是把我们抓起来威胁你罢了。若是你有事,我们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全都要被斩草除根了。”
“方才那人不是来杀你的?”只见容鸢居然还狡辩,夏侯御更加生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