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章梧桐,早就离开了那片杳无人烟的山坡,一直往南而行,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莫名地穿越到这里,回不到自己所在的国度,注定这一生要在时间的隧道里随风而逝。
她知道,这几天她的身体里,已经又起了好几处毒瘤,而她的内心深处,这彻骨的疼痛又无万箭穿心般令人绝望。
是的,就是这令人绝望的痛苦。
她饿了,便随手吃些这沿途树上的野果,她渴了,便喝些路旁的溪水。
她离着这夜郎国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回头望着这已是空城一座的夜郎国,忽然若有所思起来,她,章梧桐,竟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不仅仅是身体的痛楚,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大脑她的心儿也是那般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她的心内有了沉沉的不舍。
她似是内心深处不愿意离开夜郎国,想到在这座空城之内,住着一个牵扯她多年的羌岩。
她……似是不愿意离开他,一点儿也不愿意。
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这样?
可是,容不得她多思考,她的胸口在刹那间又变得疼痛起来。她忍受着噬人般的痛苦,摇摇晃晃地胡乱前行。
这情蛊之毒首先带给她的身体是毫无底线的损坏。
在最近几次的溪水边饮水时,她的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起了许多黑色的疙瘩,它们如马蜂窝一样,星星点点。
她绝望的大叫一声,朝着溪水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是怎样的神秘不可知的命运,让她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让她承受这般的苦痛!
可是现在的她还活着,她想每一人若是见了这样骇人的容颜,一定会吓得撒腿就跑。
是的,她如今的这副尊容,说是一个活生生的厉鬼也不为过。
章梧桐凄厉地朝着天空大喊大叫,她惊讶地发现,嗓子也渐渐地沙哑,想来最后会变成一个全身毁容面目狰狞又聋又哑的怪物,然后就此死去罢!
可是活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尽管她浑身是噬人般的痛苦和令人绝望的折磨!
一天夜晚,她躲在一土堆后,看着前方的几名游猎之人在土堆上烤着一只芬芳四溢的野猪。
她的嗅觉尚好,闻了这馋人的香味更是欲罢不能。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闻到这样的烤肉味了!她很想上前,请求这几名猎人给她点儿吃的,可是她又担心我的这副尊容若一出现,便会大大地吓着了他们。
因此,她只得躲在土堆之后,耐心地等着这几名猎人饱餐一顿后离开,去看看这土堆上还有什么剩下的可吃的东西,哪怕是几块排骨也是好的。
这几名猎人吃的是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章梧桐在土堆后等了许久,终于等他们都拿起长矛和弓箭,酒足饭饱而去后,悄悄地来到了土堆之前,在灰烬里翻捡着一些肉骨头,果然,这土堆里还有一些吃剩下的猪排骨。
她心内不由大喜,在土堆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捡起几块大骨头,这几块骨头给烤的油香四溢的,真是垂涎欲滴。她拿起一块小些的骨头,有些烫,我赶忙吹了一吹,便扔进嘴里。
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身上的苦痛和内心的折磨,大块朵颐地啃了起来!
她想着这时候,应是自己和一帮损友出来吃着烧烤和小龙虾,就着廉价的啤酒,该是有多惬意!
可是,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是用不可能的了。她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而且,她是必定要死在这里的了。
想着想着,眼中便又流下了几滴泪。
她忽然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坛还没有喝尽的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将酒坛举起,一股脑儿地就都倒在嘴里,如果能喝醉了,自是更好!
这方能一醉解千愁啊!喝完酒后,她将空酒坛猛地一扔,酒坛在空中狠狠地一甩,重重地往地上一落,发出沉沉的‘咕咚’声!
忽地在她的身后,想起了一个沉痛而又怜惜的声音:“梧桐!你这又是何苦?”
她听了这声音,猛地回头,这……这不是她的哥哥炎无欢的声音么?
她一时忘情,将头转了过来,炎无欢在土堆残留的火光里猛地见了她的脸,惊讶地大声说道:“梧桐!你的脸……”
他住了嘴,看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哀戚神色,转而化为一阵深深的不可置信的叹息,他道:“我明知情蛊之毒是这世上最难解的剧毒,可还是没有想到这毒性竟是这样的骇人!”
他口中说到骇人二字,又猛地住了口,怕梧桐伤心,一时讷讷无言,半天方道:“梧桐,我在乌孙就听说你失了踪,心中焦急如焚,交代好了一番国事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让我纳闷的是,羌岩竟然也不在了?我只得在这夜郎国附近胡乱地寻你!”
他的目光中又重溢着激动和喜悦,说道:“真是天可怜见,我在这小憩一会,没曾想就看见了你!”炎无欢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的毒瘤,怜惜地说道:“梧桐,如今的你可怎么办?难道就非要躲起来么?”
梧桐从炎无欢的口中听出羌岩已经不在夜郎国了,忽然觉得心竟似被人抽空了一般,又是一阵难忍的阵阵痛楚。
炎无欢忿忿道:“明明这羌岩答应好了,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可是如今,见你容颜尽毁,却自个撂下你,不知往哪里去了?我想,他一直忙着打迁徙之事,多半是去了东坞了吧!”
梧桐苦笑着解释道:“哥哥,我是自己离开夜郎国王宫的,走时,羌岩并不知道。而且,他也不知道我身中剧毒之事,也没时间看到我这副骇人的样子。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之人,如今我离开了,对他自是有好处,那儿是他的新王国,他自是没有不去的理由呀!”
炎无欢听了,摇头道:“那么……梧桐,这天下之大,你竟是没有救了么?”
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手依旧是光洁如玉,忽地大叫道:“不,不,梧桐,你还有救!你的手不是好好儿的么?”炎无欢的脸上似乎露出希翼之色。
梧桐只是苦笑着摇头,本想将她身子已经长了许多毒瘤之事告诉他的,可是看着他那澄明的眼光,这话儿便又生生地给吞回了肚里。
炎无欢轻轻地说道:“梧桐,你真的要在这荒郊野外,做这孤魂野鬼,自生自灭么?”
梧桐朝着他点了点头。炎无欢沉沉道:“梧桐,你本是我黑孙的公主啊!我看了你的样子,这心痛简直就是无以复加!你不管怎样,可是跟我回去罢!我炎无欢一定遍访这世间高人,将你治好!”
梧桐听了,朝他微笑,抽回他握住我的手,说道:“哥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梧桐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我想,我因情蛊之毒而殒命,便是我这一生的宿命吧!”
炎无欢大声说道:“梧桐,不许你这样想,我不许你这般的悲观!你相信我,我是一定能够将你治好的!”
梧桐摇摇头,流着泪笑道:“哥哥,谢谢你了,梧桐这一生,其实已经是无憾的了。哥哥,你可知,前不久,母亲也和我相认了。在这世上,我章梧桐有义父,有哥哥,有珊瑚嫂子,还……有母亲,还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呢?”
炎无欢听了,更是心痛难抑,他握住她的肩,说道:“不错,正因为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你的亲人,我们都爱你,你若是不在了,我们活在这世上难道不心痛,不难受?所以,唯有你活着,我们活在世上才快乐,才安心。”
他看了看她沉痛的眸子,继续说道:“梧桐,快快跟了我回去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永远是我最美丽最不可一世的梧桐。”
章梧桐听了,惨然一下道:“哥哥,你走吧!不要为了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浪费时间!黑孙王国需要你,黑孙百姓需要你。而我,已经身中剧毒,就快要死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寻一个谁都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就这样看着天空白云,看着野草鲜花,嗅着这芬芳的空气,自由自在地死去罢!”
炎无欢听了,简直就要不活似的,他心痛大叫:“梧桐!我不许你这样想!你还这样年轻!若说要死,我希望你活到头发掉光牙齿都没了再死!生一大群孩子再死!章梧桐,你听着,你必须给我好好的活着!你是我乌孙的公主,你必须像个公主那样,骄傲地活着!”
章梧桐听了,泪光闪闪地看着炎无欢,说道:“哥哥,你明明知道我若是下决心去做这件事,是什么力量也不能改变的?”
炎无欢听了,心中大是不忍,说道:“梧桐,就算是哥哥求你行不行?”
他咬着牙齿说道:“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王宫里,死在公主的床上。周围一大群仆人伺候着你!黄金珍珠宝石佩戴在你的身上!芳香的棺椁包围着你!那样,我才甘心!”
梧桐听了,长叹一声,劝道:“哥哥,回去罢!不要为一个将死之人费心了!对于这些,如果有一天,我宁愿埋葬在这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埋在这春天里!”
她说的悲戚,可是心中却在暗暗奇怪,这话怎么这般熟悉,是哪个歌手唱过的!”
炎无欢见她说的毅然决然,一时之间无可奈何,无奈说道:“梧桐!我的特别的梧桐!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梧桐听了,只是轻轻说道:“哥哥,不要劝我了。我的决定已定。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最好死法。”
炎无欢只得点头,心想,既然她说的这样决绝,多说无益,也就只能赶快返回黑孙,即刻再派高人暗中保护她了,且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奇异的药草能够治疗解除,想来上天总有好生之德怜悯之心的罢!多多祈祷地藏神,地藏神也会显灵儿的罢!
于是炎无欢只得低低说道:“梧桐,既是你这样坚持,哥哥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只是,梧桐你要相信,只要你还活着,便无时不会有奇迹发生!只要你坚信!”
见他说终于答应走了,梧桐倒是劝慰道:“我也是相信奇迹无处不在的!我若是还活着,自会回去找你!”
待炎无欢依依不舍地走了之后,梧桐看他一步三回头的终于走远了,便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起来。
也是困了累了,她便在这温暖的土堆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