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寇凛这财产交的稀里糊涂。
原本不是楚谣浪费钱财, 他及时规劝, 楚谣虚心认错的走向么?为什么最后变成这样?
他从失去一千多两金子, 到现在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了???
寇凛许多年不曾试过如现在这般, 脑子仿若生锈, 不太会转了。
他怎么觉着她是故意的呢?
楚谣当然是故意的。
但她说花他的金子毫不心疼却是真心话。
对于自己的浪费, 她并没有多痛彻的领悟, 只看清了自己的不足,往后多留意着,弥补这个不足即可。
她更多想到的是自己之所以不心疼他的钱, 其实也是一种没有归属感的表现。
她形容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是水中月,因为他对她感情不深,两人占着夫妻名分却没有夫妻之实。更多时候, 楚谣认为自己像是他在家中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起初, 她还不能很好摸清他的脾气,在夫妻相处之道上, 选择收敛锋芒, 投其所好, 温水煮青蛙, 徐徐图之。
但经过贺兰夫人这场风波, 楚谣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精明狡诈如寇凛, 对着在意之人耳根子软的要命,情感甩开理智八百条街。
她开始默默在心里计较着, 他对她的在意有几分。
先前她算计他, 饶是气恼,他全都憋在心里。
今儿她撒了他的金子,他也一句不曾指责,憋出内伤来也始终和颜悦色。
隐隐绰绰间,楚谣看到了些许苗头,思虑过后,决定借着此事得寸进尺,与他之间更进一步。
以柔情去温暖他的法子是行之有效的,但过程较为漫长,想让他浪子回头,尽早将她视为“亲人”,对她产生归属感,就从掌控他的财产开始。
……
寇凛怀揣着她只是一时兴起的希望,但他很快陷入了绝望。
从怀兴到金竹,将近九十里路,翻山越岭,泥泞难行,乘马车简直比步行还要慢,走了两个白天还没走到。
无论在马车上,还是借宿在村寨中,楚谣都在认真研究他的账本。
东一笔西一笔,他的账记得杂乱且零散,但胜在仔细。
经过这两日的梳理,楚谣心中大概有了个谱,他留着日常花销的钱,大概有一百万两银子。
而通过各地购置的田地,租出去的铺子,商会入股分得的红利,每年的收益在两百万至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他在家中坐着,每年也有巨额钱财入账。
依照现在的物价,将他名下所有产业折现,楚谣最终估算出,他目前的身家约有三千七百多万两白银。
楚谣盯着账册上自己计算出的数字,只知是个很庞大的数字。
直到询问寇凛,得知大梁近五年,全国财政收入每年约在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左右,她终于摸着自己脖子上挂了许久的金钥匙深深吸了口凉气。
马车上,寇凛原本正蔫蔫靠着车壁打瞌睡,见她双目呆滞,许久回不过神的模样,倒是有些乐了,洋洋得意的道:“怎么样,你夫君若不是在朝为官,于民间经商,妥妥也能混上北六省、南七省商会联盟的盟主。”
楚谣却沉吟半响:“如今我更想不通了,你有这么多赚钱的门路,何苦还要四处讹诈呢?”
傻么,谁会嫌自己钱多?寇凛心中腹诽着,支起头,眉梢微挑:“讹钱是无本买卖。”
“但这是不义之财。”对他以权势讹人钱财的行径,她始终不赞同。
“我讹的多半是不义之财。”寇凛半分也不心虚,回的坦坦荡荡,“说起来,也算是为民除害。”
楚谣并不这样认为:“我知你从不贪百姓的血汗钱,但你想过没有,被你讹过的贪官豪绅,有些人气不过,将会变本加厉的从百姓手里夺取。就像夫君损失了钱财,会想着从别处捞回来一样。”
寇凛微微一怔。
楚谣犹豫着道:“夫君可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典故?”
寇凛眉心皱起,没有说话。
这触及到了某种原则,楚谣不说太多。她有自信能管住他的钱财,却还没本事去左右他的原则。
她继续低头去翻账本,书页哗啦啦翻动着,“夫君,你说我浪费,可我觉得你浪费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她指着账本中的几项,语气极是诧异,“一年购置衣物能花六千多两银子?我一个姑娘家,一年新衣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哪怕是宫中的贵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寇凛正在思考她方才说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听到这里,先解释道:“哦,多半花在了冬衣上,皮毛不便宜。”
楚谣扫一眼账本:“仅仅去年一个冬天买了七十六件?”
她也没见他一天换一件,穿来穿去总是那几件心头爱,其余全都闲置着。即使如此,他也要将所有款式全买一遍,不是浪费是什么?
怪不得时常将京城各家的贵妇人气的摔杯子,凭她们多有钱财和身份,想在京里买件像样子的狐裘不容易,多半得从外省订购。
寇凛振振有词:“我这怎么会是浪费?我旁的爱好没有,就喜欢狐裘,为此花再多钱我也不心疼。你添衣裳用的钱少,是你爹穷,往后衣裳随便添,我绝不说你……”
话未说完,却见楚谣柳眉微蹙,略显沮丧:“我记得夫君说过,你喜欢茸毛是因为当年濒死时绵羊暖过你,如今你有了我,莫非我还不如绵羊暖和?”
见她这幅委委屈屈的模样,寇凛心口酥软,赶紧道:“当然不是……”
“那就好。”楚谣直接拿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叉,微微笑着,“往后一年买两件够穿就行了,省下的钱恰好够给夫君买茶叶。”
她说完时,寇凛的嘴还微微张着,最后慢慢合拢,面无表情。
完了,往后这日子没法过了。
……
午间时,马车途径肃水镇,他们停下来吃午饭。
此地距离金竹县已经很近了,估摸着傍晚就能抵达,楚谣有些疲累,便在客栈里睡个午觉。
寇凛没有在房间陪她,耷拉脑袋坐在没什么客人的堂中,神情恹恹,无精打采。
段小江蹲在椅子上,吃着剩下的菜,含糊着道:“大人,夫人管着钱,这钱不还是您的吗?”
“不一样。”寇凛拢着手,恍恍惚惚着道,“本官差不多已经是个穷光蛋了。”
“至于吗?”段小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不懂。”手从毛茸袖筒里抽出来,胳膊肘顶住桌面,寇凛捧着脸。怎么说呢,他觉着自己似乎又走入了人生低谷,且还无东山再起的一天……
想着想着,他眼眸中戾气陡生,猛地一拍桌子,“不行!本官一定要将账本夺回来!”
段小江被吓的一激灵,无语:“大人,这就是您不对了。”
寇凛愤愤然剜他一眼:“本官终于想明白了,她分明是看出本官不忍驳斥她,不愿与她争执,故意得寸进尺,借机试探本官的底线!本官若再退让,往后还不是任她拿捏?夫纲何在?威信何在?”
段小江认真听他说完,放下筷子:“大人,属下问您一个问题。”
寇凛越想越恼火:“你问。”
段小江道:“打个比方,只是个比方……有朝一日您若落魄,夫人伴在您身边,您赚了一两银子,是给自己买茶喝,还是给夫人买补品补身子?”
寇凛又剜他一眼,意思是这还用问?
段小江摊手:“这就奇怪了,您穷困潦倒时,愿将所有都给夫人,而今家财万贯,却不愿让她管着?”
他将寇凛给问愣了。
这有可比性吗?
似乎并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不等寇凛想出个所以然,段小江再次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夫人并不是爱财之人,想管着您的钱,也是为了拴住大人的心,您这态度,属下倒真是替夫人不值。”
“不值?”寇凛提起来满肚子苦水,“你难道没瞧见吗,如今连这住店吃饭的钱,本官都得伸手问她讨,都退让到这步田地了,你还替她不值?”
“您这算什么。”段小江卷起舌头舔走黏在筷子上的鱼皮,“您想想属下从前的未婚妻,属下明知她贪慕虚荣,蛇蝎心肠,照样有求必应……”
寇凛冷笑:“所以你才被本官从江里捞了起来。”
段小江耸耸肩:“可属下不后悔啊,属下从前是真心喜欢她,只会觉得自己给的少,不会认为她要的多。只要她开心,她想属下从这世上消失,那属下就遂了她的心愿,自此隐姓埋名,跟在大人身边混日子。”
“那是你窝囊没出息,本官岂是好欺负的?”寇凛捋了捋袖子,脸色黑沉黑沉,起身准备去找楚谣好好理论一番,“本官呕心沥血打下的大好河山,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拱手送人!”
“那属下预祝大人成功收复失地。”段小江扭头笑嘻嘻。
“你等着瞧!”寇凛咬牙切齿的回头指了指他。
推门入内,气势汹汹。却见楚谣未解发髻侧身睡着,半截藕臂露在外。被他发出的声音所扰,眉心微微皱了皱。
他的动作立刻缓了下来。
路途中,楚谣原本睡的就不沉,依然被吵醒了。睁开眼睛见是他才放心,问道:“几时了?咱们该走了么?”
“才午时一刻,不着急,你困的话再睡会儿。”寇凛转身先关上门。
“算了,不睡了,还是早些到金竹吧。”楚谣从床上坐起身,“哥哥他们早就到了,孟小姐也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咱们。”
“让他们等。”先将自己的失地收复才是当务之急,寇凛在心里默默计较着。论算计,她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莫说差点连中三元,便是真的连中三元也没妨碍,斗心机他寇凛怕过谁?怕过谁!
结果气沉丹田后一回头,瞧见楚谣似海棠春睡醒,双颊晕红,歪着头伸了个懒腰,眼睛半眯半睁间,眼波竟带着一丝平时难见的妩媚风流。
他心随意动,顿觉口干舌燥,走去桌前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
楚谣睡的有些迷糊,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她衣裳穿的整齐,两条笔直的腿挪垂下地,准备穿上鞋子。
因为一路着男装,脚下自然也是男靴,没有绣鞋好穿。
寇凛这么仔细看着,才发现对于一个瘸子来说,靴子没有绣鞋容易穿。
他心生怜惜,走去床边坐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腿抬搁在自己腿上:“我来帮你穿。”
楚谣轻轻嗯了一声,抬手解了被睡乱了的发髻,十指没入发中,随意拨了拨。
寇凛看她芙蓉面镶嵌在乌泱泱的头发里,越发白皙精致,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不!
镇定,一定得保持镇定。
山河沦陷之际,绝不可为美色轻易折腰。
寇凛暗暗一个深呼吸,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从地上捞靴子,想着从哪里开口。
楚谣却问:“夫君有心事?”
手一抖,寇凛摇头:“没有。”
楚谣推了推他的手臂:“肯定有,你穿错脚了。”
寇凛微愣,发现自己竟拿着左脚的鞋子往她右脚上套,窘迫尴尬难堪,换另一只脚,硬着头皮辩解:“你脚小,靴子也小,左右不太明显。”
“哦。”楚谣察觉出异常,但她不追问。
等靴子穿好,收拾妥当,寇凛扶着她走出房间。
吃饱了的段小江抹抹嘴,从凳子上跳下来:“大人,失地收复了没?”
寇凛狠狠瞪他。
楚谣瞅他们两人各一眼:“什么失地?”
“没,说着玩的。”段小江赶紧夹着尾巴出门牵马。
在外晃了一圈,不等两人出门,忽又疾步入内,先前的漫不经心收敛的干干净净,容色冷肃,凑近寇凛压低声音道:“大人,信鹰来了。”
寇凛皱了皱眉,扶着楚谣走出客栈的门。
楚谣随着他抬头,正午的阳光晴好,万里无云,渐渐地,一只苍鹰出现在她视野中。那苍鹰在高空盘旋,不落不走。
她看向马车顶上插|着的一面小黑旗,知道是这面旗子将鹰给引来的。
她还知道,寇凛在决定来福建以后,便从京中暗卫营抽调一支鹰队先行去福建探路。
鹰队在锦衣卫相当于斥候队,鹰不易训,暗卫营只有两只信鹰,一只在京城,一只跟着鹰队去了福建。而这两只鹰,只用于给寇凛传递消息。
飞鹰传信快是快,但很容易遭截获,重大消息,通常都是暗卫自己跑腿送信,一旦使用信鹰,则说明消息不仅重大且还极为紧急。
不知是从京中来的,还是从福建来的,楚谣的心悬了起来。
寇凛伸出手臂,略微举高,另一手则打了个训鹰的手势。
那只信鹰俯冲而下,在头顶三丈左右时打了个旋,稳住速度后,落在他手臂上。
寇凛解下鹰腿上绑着的机关竹筒。
这种竹筒有着固定的开启方式,内嵌有火药,若是强拆,会连着竹筒内的密信一并烧毁。
取出密信看罢,寇凛沉默许久才沉沉道:“福建不能去了。”
“出什么事情了?”楚谣见他这副态度,心悬的更甚。东南沿海从来都危险,他先前根本没放眼里过。如今千里迢迢走到这里,距离目的地不过一步之遥,竟突然决定返回。
“虞康安失踪了。”寇凛将密信递给她。
楚谣展开密信默念,瞳孔越缩越紧。
根据情报所说,虞总兵久不露面,外界揣测他身受重伤,但根据调查,应是失踪了。
虞清从洛阳折返福建驻军地之后,带人出海前往麻风岛附近。
在沿海大大小小上千个岛屿中,麻风岛周围遍布暗礁,是出了名的难进难出。前朝用来隔绝麻风病人,大梁立国之后开始拿来流放犯人,二十几年前,麻风岛成了海盗聚集地之一——是来自大梁本土的海盗,而非东瀛倭贼。
虞清前往麻风岛,估计与虞康安的失踪有关。
但出海十几日,至今未归。
“虞清出海了,那要来飞云关接孟筠筠的是谁?”楚谣惴惴不安。
“虞清的弟弟吧,她不是有好几个弟弟么?”寇凛没空想这些,现在的问题是,海盗与倭贼也是消息灵通之辈,已从台州府登陆。虞家军两个扛鼎人物都不在,而孟振邦被软禁,浙江都指挥使司内没了话事人,两个都指挥同知想上位,估计不想着建功,只等着对方出错。
楚谣也恰好从密信中看到这一处,愈发心慌:“倭贼分了三路,其中一路是冲着金竹来的?”
楚箫他们还在金竹。
“恩,毕竟从台州下来,金竹是最富饶的县城。”寇凛之所以选择金竹,是因为他这一路歇脚的标准是入最大最富裕的城,住最大最气派的客栈,“但也不必担心,金竹内有金池卫一个千户所驻军。”
“他们几时会到?”楚谣看着密信里的地名,有些陌生。
“傍晚吧。”寇凛不再多说,大步折返客栈,对掌柜道,“去将你们这的里长找来!”
掌柜微诧,但立刻让小二照办。
不一会儿里长赶来,还不等说话,寇凛命令道:“通知附近的村寨,收拾些银钱细软,速度往周遭较大的县城里撤。”
里长上下瞅着他,见他气度不凡,也不敢得罪,纳闷道:“这位公子。”
寇凛直接从腰后摘了个令牌出来。
这是虞清的令牌,在沿海行事,虞清的令牌比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令好使的多。
里长果然震惊的睁大眼:“这位将军,倭寇是又要登岸了吗?“
寇临不耐烦:“少废话,快去!”
“是!是!”里长慌里慌张的跑走。
寇凛又将小河几个暗卫召唤出来,连同段小江,一一指派给他们任务,去往各地报信。
“等我一会儿。”还剩下他们两人,寇凛先安抚楚谣,独自钻入马车,换下身上闲适的长衫,穿上利索飒爽的玄袍,取过兵器匣,斜背于背后。
跳下马车,他将马与车分离,拦腰将楚谣抱起,跃上马背,将她箍在胸前,“谣谣,我知道你不放心你哥,我一样不放心,还有袁少谨,我将他带离京城,得保证他的安全,必须亲自过去接他们,将你放在哪里交给谁我都信不过,还是跟着我吧,只是为了赶时间,咱们必须得骑马,不然可能会落在倭贼后面……”
“好。”楚谣催促道,“快些走吧,我的腿没这么娇弱。”
“那你忍着些。”寇凛没有使用马鞭,只用手在马屁股上一拍,千里驹嘶鸣一声,开始缓慢奔跑。
尽管他已尽量选择平路,楚谣的腿依然钻心似的疼,她咬牙忍着。
寇凛感觉的到,可心疼也没有办法。
两个多时辰后,终于抵达金竹。
金竹县令与金池千户所驻军早已得到消息,现今内外城门都已关闭,城门外遍地撒满了铁蒺藜,逼的寇凛不得不停马。
四下张望,并没有附近赶来投奔的村民,不知是不是已经都入城了,或者知道这里城门紧闭,转而去了别处。
“什么人!”外城楼上有个身穿罩甲的男子厉喝一声。
寇凛知道此人是金池卫千户官,亮出虞清的令牌:“开城门!”
离的颇远,千户官分辨半响,扭脸看向身侧:“三少?”
被他称呼为“三少”的年轻男子看向寇凛,嘴角挂着一抹讥讽:“你是我虞家军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随着他一个手势,一排排头戴六瓣盔的兵士从城楼露出头来,手中所持的火/枪与弩/箭,齐刷刷指向城门外的寇凛和楚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