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弼将秦百户等人送至按察使卢大人处, 卢大人诧异又愤怒, “李思雨即便真的谋害嫡母, 也应公堂之上审明案情, 定罪之后由朝廷依律处决, 怎由得一个小小百户私刑处死?”喝令将秦百户、捕快等人拿下, 严刑审问。
卢大人的公正严明贾弼是信得过的, 这案子交给卢大人之后,贾弼留下两名心腹护卫在按察使衙门随时听命,之后便护送沈氏等一行人上路了。
常山一带确实有一股山匪出没, 但贾弼这行人不仅人多势众,而且兵强马壮,山匪不敢惹, 一行人平平安安回到光州。
白熹见妻子、儿女回来了, 自是欢喜,又见贾弼、贾冲亲自护送妻儿返家, 更是满意万分。其实白熹对于和平阳侯府这样的人家联姻并不十分热衷, 更愿意把白玉莹嫁入书香门第, 不过沈氏实在喜欢贾冲, 白熹又挑不出什么错处, 才勉强答应下来了。经过这一事件,白熹对贾弼、贾冲好感添了几成, 终于也和沈氏一样,认为白玉莹和贾冲这是桩上好姻缘了。
白熹为贾弼、贾冲父子设了接风宴洗尘。宴席之上, 沈氏几回想抱怨驿馆遇险之事, 都被白玉莹和白玉格及时拦下了。白玉莹小声劝她,“爹爹见咱们回来了,满心欢喜,娘何苦这时候发话,扫了大家的兴呢?过后再说不迟。”白玉格也不答应,“三表舅和六表哥是贵客,这是贵客的接风宴,您提驿馆那些事煞不煞风景?”沈氏觉着他俩的话也有道理,只好暂时忍耐下来。
但沈氏心里憋着一股气呢,到了晚上,命侍女把白熹请过来,仔仔细细的把驿馆里的事讲了一遍。她是生平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回过头再想还是害怕,说着说着便眼泪汪汪的了,“老爷,你说小七这孩子多会惹事,她这是惹着了什么厉害对头啊?”
白熹听闻妻子儿女曾经历过这番惊险,半晌没说出话来。
“老爷,你说小七这是惹着谁了?”沈氏苦恼。
白熹手微微发颤,“她一个小孩子能惹着谁?”心中迅速的把白玉茗进京前后的事想了想,越想越是后怕。
“老爷,小七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以后莫让她再和玉儿一起学文习武,还是让她和小六一样在府里做女红吧。”白熹额头已渗出汗珠,沈氏没注意到,在盘算着以后的事。
白玉格不爱读书写字,曾经令沈氏很头疼,但现在白玉格已经很上进,也就不需要白玉茗了。以白玉茗的身份地位,还是在家里做个淑女最合适。
白熹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太太,你远道回来累了,先歇着吧。”安慰沈氏几句,提起袍子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沈氏着急。
白熹是个文人,平时走路斯斯文文的,并不快,今天却好像有人在身后撵着他似的,没多大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你倒是把话说完了再走啊。”沈氏大为不满。
白熹对沈氏的怨念无知无觉,一路到了容姨娘处,才进院子,便听到屋子里的吹牛声,“我白小山何许人也,就这些个纨绔子弟,不管文比还是武比,我都胜过他们十倍!”
窗户纸上映出屋里的人影,白玉茗坐在中间吹牛,容姨娘和奶娘一边儿一个围着她,翠钱在旁服侍茶水。
隔着一堵墙,白熹仿佛都能看到白玉茗那跳脱张扬的小模样。
“傻孩子,唉,少不更事,真是个傻孩子啊。”白熹心疼的抱怨。
他有意放重了脚步,扬声道:“这是谁家不害羞的小姑娘在吹牛皮了啊。”
“爹爹来了!”白玉茗掀开帘子跑了出来。
“老爷。”容姨娘、奶娘和翠钱也出来迎接。
白熹被这几个人簇拥着进了屋坐下,目光一一掠过容姨、白玉茗、奶娘、翠钱,知道这四个人一向是相依为命的,心里的话便说不出口,端起茶杯抿着清茶,和气的问着话。
“爹爹,我和弟弟大败京城众纨绔的事,讲给您听听?”白玉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大败京城众纨绔?好啊。”白熹微笑。
他留神听着白玉茗吹牛,看似随意,却很仔细的一个一个问清楚了和白玉茗、白玉格作对的是些什么人。
李大学士的孙子李霁,和李霁的两个朋友林明、陈冬生最早被白熹排除了。另外几个纨绔是娄佳的跟班,其父的身份地位远远比不上娄侍郎,白熹虽和他们不熟悉,但依常理推断,在驿馆弄鬼的不会是这几个人。
至于娄佳、娄侧妃,白熹就不敢断定了。娄佳现在还在狱里没出来,娄侍郎在家思过,起复遥遥无期,太子也没有保娄侍郎的意思,按理说娄家不该这么嚣张。可娄侧妃受宠多年,娄侧妃所生之子赵成又以乖戾闻名,他们母子二人能不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谁知道呢。
白熹随口夸了几句,引导着白玉茗说她在京城遇到的人和事,白玉茗有了这样的机会哪肯放过,自然是大吹特吹,但凡是她露脸出风头的时候一个不肯放过。当然了,她在李家的那次大获全胜,书、画讲得多,琴和棋就略过不提了。
那是赵戈帮着她才赢了的,没法讲,一讲全露馅了。
“姑娘可真能干,书和画把京城那些娇小姐全赢了呢。”奶娘兴奋得红光满面。
“行了,别再夸她,再夸她要上天了。”容姨淡淡的道。
白玉茗知她面上虽冷,心里却是疼爱自己的,嘻嘻一笑,娴熟的扑到她怀里,勾着她的脖子摇晃着撒娇,“我不上天,天上的玉皇大帝就算来请我我也不去,我舍不得你呀。”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容姨嫌弃的推推她。
白玉茗挂在她身上荡来荡去,“就不下来。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再说了,就算我长大了,在你面前我一辈子都是孩子。”
“瞧瞧这小无赖。”容姨和奶娘都被她逗乐了。
白熹心里有事,笑容很是勉强。
他借口方才宴席上净顾着喝酒了,没吃饱,让容姨娘和奶娘亲自到厨房给他准备消夜去了。留下白玉茗和翠钱,白熹又把京城发生的事问了一遍,白玉茗还和方才讲的差不多。白熹沉吟片刻,心中烦燥,到院中踱步。
翠钱悄悄捏白玉茗的手,“姑娘,那几匹小玉马你怎么不说?”
白玉茗一脸讨好,“好翠翠,那个你先替我瞒着,好不好?”
翠钱板起脸。
替白玉茗瞒着白熹,她是肯的;但瞒着容姨和奶娘,翠钱肯定不干。姑娘年龄小爱胡闹,要是姑娘的事她连容姨也瞒了,那还得了?
翠钱先前已经写信回来过,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告状了,要让容姨好好的管束姑娘,可不能让姑娘被坏人给骗了。
坏人就是坏人,长得好看也是坏人,身份高贵也是坏人。
白熹心里有事,容姨备好酒菜,他小酌了几杯,不知不觉已是微醺,当晚便没走,宿在了容姨娘处。
沈氏因为这个很是生了番闷气,“没见过正妻外出数月才回府,老爷当夜便宿在姨娘处的。”有心要闹腾一场,但贾弼和贾冲父子俩还在白府住着,闹开了亲戚面上不好看,只能咬牙忍了。
贾弼父子在白府盘桓数日,和白熹商量定了婚期。
六月初六,贾家到白府送了聘礼。
常山府那边传来消息,秦百户于狱中暴毙,这桩案子成了无头公案。秦百户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赶到驿馆,又为什么会私刑处死李思雨,再也无从得知了。
贾弼、贾冲以及白熹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都沉甸甸的。
背后有人在暗算白家,但这个人是谁,竟然查不到么?
贾冲本应回京任职的,但驿馆之事既然成了疑案,他放心不下白玉莹,放心不下白家,便托贾弼替他请了长假,暂时留在了光州。
白熹感慨的拍着贾冲的肩膀,心里真正认可了这个女婿。
沈氏既为贾冲的这份心备感欣慰,又忧心耽误了贾冲的前程,几次三番催着贾冲回京。贾冲不肯,“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姑母。”沈氏感动之余,又抱怨起白玉茗,“不是因为小七,冲儿也不用这样。他还年轻,此举于他前程有碍啊。”
“都怪我。”白玉茗沮丧、自责,耷拉下小脑袋。
“怎么能怪你呢,都怪背后那个恶人。”白玉莹和白玉格极力反对。
有白玉莹和白玉格在,沈氏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抱怨几句便过去了。
白玉茗晚上躲被窝里和小玉马说话,“你们说说,到底谁要害我?小红你红艳艳的,一看就聪明,你先说。你不爱开口啊,那小黑先说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可爱的姑娘,谁忍心害我呀?”
“嫉妒你的人喽。”容姨冷幽幽的声音。
白玉茗一呆。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掀起来了,呆呆的仰头看上去,是容姨那没有表情的脸。
“娘。”白玉茗讨好的、甜甜的叫道。
“叫容姨。”容姨皱眉训斥,“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叫我娘,要叫我容姨,又忘记了?”
“没忘。”白玉茗满脸陪笑。
忘是没忘,这不是做亏心事被抓着了,想套套近乎么……
“小山,我和老爷商量好了,这便给你寻个江南乡下的俊秀少年,把你嫁过去。”容姨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不!”白玉茗一阵委屈,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了。
容姨狠狠心,“小山你不要怨我,你娘说过……不对,是我娘说过……”
白玉茗扑到容姨怀里哭泣,“我知道我知道,你娘交待过你,要你不许回京城,你的孩子也不许回京城,还要你的孩子嫁到江南乡下,过平静的日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容姨满心满口全是苦涩,低低的道:“喜欢他是皇孙?喜欢他风流倜傥?喜欢他一往情深?傻孩子,这些全靠不住,情情爱爱对于皇室子弟来说不过是个消遣,可对你来说他就是全部了。‘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子和男子不一样,懂么?你和世子爷也不一样。”
容姨指着排成一排的小红小黑和小青,“就像这几匹小玉马,在你来说是宝贝,天天晚上躲被窝里玩,和小玉马说话;可这小玉马对世子爷来说算什么?不过是随手便可以送人的平常物件儿罢了。小山,容姨是过来人,说这些全是为了你好,你听容姨的话吧,世子爷对你不可能是真心的。”
“不,我不信,我不信!”白玉茗拼命摇头。
“皇室子弟心最狠,莫盼着世子爷会儿女情长。”容姨叹道。
“如果他也像我在意他一样的在意我呢?”白玉茗扬起泪汪汪的小脸。
容姨虽面冷,可亲手养大的孩子伤心成这样,她也实在是不忍,伸手替她拭泪,柔声哄她道:“若他也在意你、喜欢你,容姨便不拦着你俩了,好不好?”
“好。”白玉茗哽咽点头,伏在容姨怀里哭泣不止。
容姨爱抚的拍着怀里的小姑娘,也红了眼圈。
白玉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白熹开始为六姑娘白玉苹、七姑娘白玉茗择婿。
白府住进来两位十八-九岁的年青人,一位姓连,是连姨娘的娘家侄子连令德;另一位姓钱,是白熹一位同年的族侄,江南人氏,名叫钱毅。
白熹亲自和这两个年轻人见了面,见连令德清秀,钱毅俊美,甚是满意。
连姨娘差点儿没气死,找到白熹哭诉,诉说连令德如何如何配不上白玉苹,白熹愕然,“尚县令为他儿子求婚,你不是不乐意么?说尚家那孩子还不如你侄子。你又一再求我照看那连令德。怎地要把他给苹儿做女婿,你这么看不上?”
连姨娘悔得肠子都青了,悔不该趁着沈氏不在家,拼命撺掇着白熹照看连家,竟使得白熹生出了连令德可做女婿的心思,“老爷,六姑娘不能嫁到连家,连家那么穷,六姑娘嫁过去会吃苦的。”
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白玉苹的哭声,显见得白玉苹也是不愿意的。
若放在别的官宦人家,女儿的婚事父亲定了便是定了,容不得更尽管。白熹却不是独断专行的性子,见连姨娘满脸的眼泪,白玉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叹息道:“苹儿的婚事,以后再议。”扫兴的走了。
连姨娘和白玉苹抱头痛哭,“你爹为什么这么狠心,把你五姐姐嫁到公侯府邸,把你打发回连家,过那种穷日子啊。”
白玉苹又气又急,“还不是因为你前阵子太照顾连家了么?你可长点儿心吧,娘家再重要,还重要得过我?”
“儿啊,娘这辈子只生了你一个,便是爹娘也及不上你重要啊。”连姨娘忙表白。
白玉苹越想越气,“昨儿个在花园遇着连家表哥,他也不知道避个嫌,就那么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羞死人了。他不能再在白府住着了,你的侄子,你打发他走啊。”
“好好好,我打发他走。”连姨娘知道白玉苹这回是真的气急了,不敢和她拗着,一迭声的答应。
连姨娘哄着白玉苹不哭了,重新洗脸匀面,到花园里散心。白玉茗在池水边钓鱼,白玉苹看到白玉茗那窈窕的身影便心生不快,“七妹本就生的好,从京里回来之后更是容光照人,我才不想跟她站在一起呢。”便扯了连姨娘要离开。
连姨娘瞪大眼睛,满脸诧异、惊奇。
白玉苹忙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这一看把她气了个半死。清清池水旁,连令德站在垂柳下骚首弄姿,卖弄风流,一再和白玉茗搭讪……要说不过是个没相干的表哥罢了,可白熹有许婚之意,连令德不可能不知道,明明和白家议着白玉苹的婚事,却暗中向白玉茗献起殷勤,这让人如何忍耐!
“轻薄小儿。”白玉苹气白了脸。
“这和你表哥没关系,全是小七不好。”连姨娘偏爱自家侄子,把脏水全往白玉茗身上泼,“你表哥多好的孩子啊,小七若是不勾引他,他能这样?”
好像是故意打连姨娘的脸,她话音才落,白玉茗便霍地站起身,鱼也不钓了,转身要走。连令德大急,跑过去想要拉她,白玉茗大恼,手里的钓鱼杆向连令德猛抽过去,抽得连令德连哭带喊,不住口的求饶,“小人再不敢了,求姑娘饶了我!”
白玉苹没脸再看下去,掩面跑走。
连姨娘心疼侄子,跺跺脚跑过去阻止,“七丫头你疯了,怎地打起客人来了?快放开你表哥!”
白玉茗连连冷笑,“我哪里来的这种表哥!”一向对连姨娘敬而远之的,这时心中大为恼怒,趁着抽连令德的时机也狠抽了连姨娘几下,抽得连姨娘大痛,哭都哭不出来。
“你,你敢打我,晚辈敢打长辈……”连姨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揉着屁股,哼哼唧唧的出了声。
“哎呀,我是打这登徒子的,不小心打到了姨娘你身上,这是误伤,对不起了呀。”白玉茗故作惊讶,努力装出歉疚、过意不去的样子。
“七丫头,你等着。”连姨娘颤颤巍巍的威胁。
“我等着。”白玉茗一脸诚恳,“不就是在自家花园里被登徒子轻薄了几句,我便持钓鱼杆怒打登徒子么,些须小事,我爹爹知道了也没什么的。”
“你……”连姨娘语塞。
连令德轻薄白玉茗在先,说起来总是她的娘家侄子没理……
连姨娘扶起她的宝贝侄子,恨恨的走了。
连令德被打得不轻,边走边哎哟。
这件事是连令德没理,连姨娘思之再三,也没敢到白熹面前告状,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拿出私房银子来给连令德治伤。
白玉茗才打发走连令德,又来了钱毅。
钱毅今年十九,凤目狭长,眉飞入鬓,言语作派中透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沉稳,“七姑娘,想必令尊也把钱家的情形跟你说过了。钱家是大家族,我五伯父那一支入仕,五伯父和令尊是同年;我三伯父那一支经商,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我家这一支却是务农耕田的。令尊虽人在仕途,却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雅量高致,令人钦佩敬仰。”
白玉茗认真专注的看着水面。
年轻人的倒影清凌凌显在水中,看着倒是位俊美青年。
可是冰山世子爷比他好看多了呀,唉,赵雍到甘肃赈灾,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白玉茗忽然就没情没绪起来。
“七姑娘,你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么?”钱毅温柔询问。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白玉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和钱毅一起呆住了。
钱毅回味了许久,方缓缓开口,“七姑娘一点儿也不喜欢?”
“是。”白玉茗轻轻的道。
一阵沉默与静寂。
“打扰了。”不知过了多久,钱毅方深施一礼,彬彬有礼的道。
“哪里。”白玉茗盈盈还礼。
钱毅深深望了她一眼,满心遗撼的转身离去。
姑娘是很美,很合他心意,可这样的美女不愿在江南乡下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玉茗也没心思钓鱼了,扔下钓杆溜回房,心中惴惴。
钱毅一定会跟她父亲说的,这下了露馅了……
白熹当晚便让人叫了白玉茗过去,“茗儿,你不想到江南乡下生活么?”
白玉茗一脸笑,绞尽脑汁儿的想借口,“那个,爹爹,他姓钱,这个姓太俗了……”
“还有么?”白熹皱眉。
白玉茗心中更是不安,嘿嘿笑道:“那个,他的名字字音不好,和爹爹的名字字音太像了呀……犯了爹爹的名讳……”
“你个小丫头还有理了。”白熹又好气又好笑。
他面带愁容,“茗儿,为父最近仕途不顺,在朝中接二连三的被人弹劾。也不知是不是为父多想了,这弹劾为父之人,和在驿馆暗害你的人,是不是一路的?”
“爹爹!”白玉茗紧张起来了。
白熹招手命她过来,温和的道:“茗儿,你去京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爹,一星半点儿也不要瞒着,好么?不知怎地,爹近来常常心惊肉跳的,总感觉咱们白家要出事。”
白熹容颜一向俊雅,可此时的他偏偏老了不少,几根白头发夹在他乌黑头发之间,异常醒目。
白玉茗鼻子一酸,“爹爹,我全部告诉您,一星半点儿也不隐瞒!”虽很是害羞,但还是吞吞吐吐的把她和赵戈的约定说了,“……爹爹,他说只等图罗公主择过驸马,他父王母妃便会来求亲的。”
“世子爷,图罗公主。”白熹喃喃。
他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动不动,比方才更加显老。
白玉茗做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爹爹,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白熹似从梦中惊醒,“不,茗儿还是个孩子,发乎情止乎礼,在府中静静等着世子爷来提亲,并没做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白玉茗心慌。
白熹定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嘴角牵起丝苦笑,“只是,为父莫名感觉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
白玉茗不安,“爹爹,我帮着赵戈查了反王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啊?”
白熹沉思,“也不是没有可能。反王势力大,安排驿馆之变,不算难事。”
白玉茗小心翼翼的出主意,“要不我给赵戈写封信,问问他?反王案按理说应该已经破了,可京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白熹没有反对。
白玉茗生平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给赵戈写了信。她怕赵戈担心,所以着重问了反王案的结果,驿馆之变只在信末好像轻描淡写的提了提。
白熹亲自看过信,差心腹送往京城。但是这心腹到了京城雍王府之后,赵戈已经奉圣命出京赴甘州赈灾去了,见不着人。雍王府的门房奇怪的看着他,“你是哪家的人啊?给我家世子爷什么书信?交给我不行么?”心腹皱眉,“我家老爷和七姑娘说了,一定要见到世子爷本人,亲手交到他手里。”门房大奇,“你到底是哪家的人?”心腹没有隐瞒,“我是白家的人。”门房忙往上报了,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心腹被带入王府,雍王亲自接见。
虽然白熹和白玉茗交待的是必须亲手给赵戈,但赵戈不在京城,雍王又是赵戈的父亲,心腹便恭敬的把书信呈了上去。
雍王看过信,大惊,忙进去和雍王妃商议,“阿澜,这事不对啊。檀儿跟咱们说过,那个姓覃的贪官在外面还养有外室、儿女,檀儿把这外室并外室所生的儿女带到覃某人面前,他便撑不住招供了。同时那密盒也打开了,和覃某人招供的一样,都是庆王。庆王是父皇的幼弟,父皇心存怜悯,且不愿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安,只赐死了庆王的爪牙,却没赐死庆王,只是秘密把他看管起来了。这已经被父皇看管起来的庆王,难道还害得了小山么?”
雍王妃略一思忖,问道:“你在京里呆着闷不闷?”
雍王不知她的用意,“闷啊。不对,有你在身边,我不闷,一点也不闷。”
雍王妃嫣然,“不管闷不闷,总之咱们出去转转吧,光州如何?”
“阿澜你的意思……”雍王又惊又喜。
雍王妃笑着点头。
雍王和雍王妃商议好了,命人给赵戈送了封急信,让赵戈看到信之后立即到光州和父母会合。然后他夫妻二人轻车简从悄悄出京,踏上了去光州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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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熹久经官场,虽然温和斯文,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虽然还没见到赵戈的回信,他已经做了决定,“茗儿,你五姐姐婚期提前,玉儿我明天便命人送他去山阳书院。”
“爹爹,我会牵连家里么?会牵连您么?”白玉茗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白熹安抚的拍拍她,“茗儿莫慌。你五姐姐出嫁,玉儿去读书,苹儿也要早早的嫁人,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精挑细选了,至于你……”他目光落在白玉茗可怜巴巴的小脸蛋上,微微叹息,“世子爷既和你有那样的约定,你是没办法嫁给别人了。为父能保下你便罢,若实在保不下你,只有……唉,为父也不忍心,那是下下之策。”
白玉茗一再追问下下之策指的是什么,白熹只是微笑摇头,不肯告诉她。
很快,白玉茗便知道白熹的下下策是什么了。
如睛天霹雳一般,仕途一向平坦的白熹竟在贡品上出了岔子。隆治帝新宠幸的美人龙袖怀了身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却因用了光州进贡的锦缎不慎滑胎。经御医会诊,确定锦缎由药水泡过,没有身孕的人穿着是没有妨碍的,有身孕的人穿了却会小产、滑胎。此事发生后,隆治帝大怒,差人锁白熹进京问罪。
知州白熹的府邸被京城来的钦差包围了。
钦差郝大宏胜券在握,如猫戏弄老鼠一般戏弄着白熹,“白熹啊,陛下命本官锁了你和你的家人入京。你儿子出门读书去了,暂且不论,稍后本官自会命人捉他归案。你这三个花朵般的闺女可怎么办?跟着你一起被捕么?”
白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犯官的五女儿已经许配给了贾家,求大人开恩,容许小女投奔夫家。”
郝大人哈哈大笑,“你家都这样了,难道贾家还肯要你的闺女?真是做梦不醒!”
“贾家当然愿意娶!”贾冲带着光州的通判等属官闻讯前来,大声的道。
“还真有这样的傻子。”郝大人面上无光,给了贾冲一个大白眼。
沈氏本已经六神无主了,见危急关头贾冲挺身而出,激动得热泪盈眶,“冲儿,莹儿以后就拜托给你了,白家败了,你多担待……”
“贤婿,贤婿。”白熹握了贾冲的手,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贾冲愿意娶白玉莹,不让白玉莹跟着入狱,白熹就很感激了。
白玉莹哭哭啼啼的被带过来,和贾冲一起拜了父母,两人就这么结成了夫妻。
“剩下的这两个呢?”郝大人贪婪的目光落在白玉苹、白玉茗身上。
“令德。”白熹叫连令德。
连令德被白玉茗打伤了,留在白府养伤,还没走。
连姨娘和白玉苹一千一万个的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她们也不想身陷囹圄,只有跟着连令德走了。嫁到连家总比进监狱强,总比死了强。
谁知连令德连连摇手,“我不娶,我不娶!我们连家是奉公守法的好人家,不娶犯官之女!”
白熹气极怒极,嗓子眼儿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混蛋!”贾冲一拳挥过去,连令德被打得疼极了,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白玉茗一脚踩在连令德脸上,“你娶不娶我六姐?敢不娶我六姐,我一脚踩瘪你的鼻子!”
“我娶,我娶还不行么?”连令德不娶白玉苹为的是避祸,可现在他被贾冲、白玉茗一前一后的这么收拾,命都快没了,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郝大人冷眼看着这一幕,一扬脖子又笑了,“很好,六姑娘也有着落了。跟着这姓连的小子走吧,本官成全你们。”
白玉苹哭得肝肠寸断,由连姨娘扶着拜别父母,一步三回头的随连令德走了。
郝大人大手一指,指向如一朵娇花般的白玉茗,那眼神如恶狼见到猎物一般,“白熹,你这个小女儿呢?她有没有夫家?她这个犯官之女想来也没人敢娶了,本官好人做到底,就收了她吧,如何?”
“狗官。”白玉莹、贾冲等人气得直发抖。
“呸,本姑娘宁愿一头撞死!”白玉茗大怒,愤愤的啐了一口。
郝大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纵声大笑,“你不嫁给本官,难道你跟着白熹进监狱不成?你可想好了,白熹说不定便是死罪,到时候你跟着白熹一起死了,花朵般的小姑娘,岂不可惜?”
白熹紧握双拳,竭力遏制住胸中的怒气,“郝大人,这个白玉茗是不嫁人的,但也不能跟着我走。因为,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什么?”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郝大人大感惊慌,“不是你的女儿?”
白熹的语气异常笃定,“对,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几个月大了,我喜欢她的母亲,便连着这个孩子一起带回家,让她充做白家的七姑娘。但她不是我的骨血,求大人允许犯官这便将她驱逐出白家,以后不管她流落到哪里,都和我白家无关了。”
“爹爹!”白玉茗心乱如麻,哀求的叫道。
“她确实不是白家的孩子。”容姨也站了出来,脸色和白熹一样,没有半分血色,“我认识老爷之前便有了她,她怎会是老爷的骨血?求大人放了她,让她自生自灭吧。”
“容姨。”白玉茗被钦差包围的时候没恐惧,这时却快要崩溃了。
白熹不是她的爹爹,这怎么可能?
“姑娘,你快别这样了。”翠钱心疼得不行,忙凑到她耳边,“老爷是不想把你胡乱嫁了,又不忍心让你跟着他一起被抓走,所以才这么说的啊。”
“对,爹和容姨是为了救我,他们全是为了救我。”白玉茗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这时的白玉茗,在外人看来已有些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有光州的众官员在,郝大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况且白玉茗被驱逐出白家,从此以后就是个没身份的野丫头,再也不是官家小姐,郝大人也算完成了“上头”交待的事。
“赶走!”郝大人咬牙下了命令。
眼前这个小姑娘确是天姿国色,令人万分难以割舍。唉,以后再想办法吧,眼下白熹自陈家丑,只能暂时放人了。
“把这个女人给我一起赶走!”白熹看也不看容姨娘,狠下心喝道。
“你赶不走我。你在哪,我便在哪。”容姨眼中连泪花也没有,静静的看着他,“你替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时候离开你,我良心上怎么过的去。”
“阿容,你傻啊。”白熹顿足叹息。
“我走投无路之时你救我回家,我没什么报答你的,陪你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容姨神色淡漠,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是别人的事。
郝大人发落完白家的女孩儿,命人把白熹、沈氏、容姨等人绑了。
光州的官员含泪相送,“清者自清。咱们光州的贡品是清清白白的,白大人也是清清白白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爹爹,容姨,你们不要走……”白玉茗眼见自己的父母要被押走,心如刀割。
一个眼窝深鼻子高的男子大踏步进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郝大人面前,傲慢的交待了几句话。郝大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一定照办。”
回过身,郝大人翻转面皮,“来人,把这白玉茗一起捉拿了!”
“凭什么?方才不是说放了我七妹么?”贾冲和白玉莹一起叫道。
郝大人一声狞笑,“这个白熹自认家丑,其实是想保全他的亲生骨肉,当本官看不出来么?这个白玉茗要么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当场嫁人,要么就随本官走,和她的父母一起入狱,没有第三条路!”
“可恶,太不讲理了!”白玉莹气得哭了。
白熹和容姨手拉着手,手心里全是汗,“郝大人为何出尔反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光州的官员们也议论纷纷,“看样子郝大人是非要逼着七姑娘嫁人不可了。也不知他这是为何?”“是啊,白大人已经承认七姑娘不是他亲生的了,七姑娘从此以后也就没有前程了,也不知这郝大人为何硬抓着七姑娘不放?”
郝大人面对众人的责难,哈哈大笑,“诸位莫要不服气,本官是依律办事。这位白七姑娘除非此时此刻嫁了人,否则只有跟本官回去受审了……”
“此事不难。”清清洌洌的四个字,比冰雪更寒冷。
郝大人打了个寒噤。
白玉茗耳中听到这个声音,泪水充盈了双眼,“是冰山,冰山来了……”
泪眼糊模的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恍若乘风而来、谪仙一般的青年,可不正是冰山世子爷赵戈?
“世子爷。”白熹等人见到他,也是热泪盈眶。
“世,世子爷。”郝大人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光州的官员们纷纷跪倒行礼。
“诸位请起。”赵戈优雅的抬手,“本世子今天来迎亲来的,诸位恰巧在场,便给本世子做个见证吧。”
“迎,迎什么亲?”郝大人吓蒙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戈缓步走向白玉茗,温柔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白七姑娘,本世子的未婚妻。”
“不,这不可能。”郝大人脸上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世子爷,您的婚事并没长辈许可,不作数的……”
“谁说这桩婚事没有长辈许可?”雍王和雍王妃携手而入,分明是一对神仙眷属,“我们这做父王母妃的都同意了。”
“可,可陛下没同意……”郝大人结结巴巴。
是啊,众人也都有这个疑问。
隆治帝可没同意这桩婚事,也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白七姑娘这个身份本身就低微了些,现在白熹又犯了事,白玉茗又不是白熹亲生的……
“陛下不同意,那就私奔呗。”雍王负手一笑,洒脱之极,“檀儿带上他的小媳妇儿,私奔!本王和王妃只有檀儿这一个儿子,檀儿私奔必须得带上爹娘,这是毫无疑问的。”
众人都听傻了,雍王越说越得意,小声向王妃炫耀,“咱们成亲的时候太平淡了,都没这么玩过,得补补这个遗撼,你说对不对?”
赵戈:……
白玉茗如在梦中,“冰山,咱们真私奔呀?”
赵戈握住她软绵绵的手掌,“小白山,跟我私奔吧。”
“对,带上爹娘一起私奔。”雍王兴高采烈。
雍王妃莞尔。
众人全体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