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嵘一走, 太子殿下气得双手紧握拳头。
他好歹是父皇从小宠到大的太子, 一出生就是太子, 这份殊荣伴随他成长了三十余年。可近些年, 父皇不过是渐渐亲睐上七皇子, 一些宗亲皇室和朝中大臣便开始渐渐迎合七皇子。
在太子殿下眼里, 这陆明嵘便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
先头表现得还不明显, 眼下与薛陌联了姻,心中态度竟展现得这般淋淋尽致,陆明嵘的儿子被别人烫伤, 竟敢头一个诬赖到他太子的儿子头上。
别说他家儿子没做过,就是真的做过又怎样?
他是当今太子,他的儿子是皇帝嫡孙, 冲着这身份, 陆明嵘就该啥话不说,吃了哑巴亏才行。眼下倒好, 还带着摄政王府那泼辣郡主上门来挑衅, 抓得他的宝贝儿子满脸的血迹, 这像样吗?
眼里还有他这个太子吗?
太子殿下气得“哗啦”一下, 摔掉了桌上的茶盏。
“呀, 太子殿下,小心烫伤您的手。”太子妃曾氏一脸担忧地捧着太子殿下的手, 声音里带了丝愤恨和不干,“太子爷, 咱们儿子已经被那小郡主抓得破了相, 您要是再有个好歹,还让不让我活了……”
这曾氏自从来到太子府,就是极懂得作戏的,脸上表情那是要担忧就有担忧,要喜庆就有喜庆,常常是哄得太子殿下分不出真假。
眼见太子妃曾氏慌忙将他的手捧进她嫩嫩的小手里,太子爷总算是感受到了一股温暖,一股还有人在意他的温暖。
这太子爷,虽然自打出生起就被册封为太子,可这名号却是用他母后的命换来的。当年,嘉景帝的爱妻文惠皇后,难产血崩,嘉景帝为了让皇后走得安心,抱着刚初生的大皇子,宣布册封为太子殿下,立为储君。
可身在后宫,没娘的孩子,哪怕父皇捧在手心里宠,小小的太子爷也是羡慕弟弟妹妹有母妃疼爱的。母爱的关怀,谁都替代不了,越长大,太子爷心中越渴望娘亲的柔情和爱。
直到有一日,选秀时,看到了曾氏这个与画上的母后有几分相像的女子,曾氏在他面前,又是个柔情似水,永远都一副疼惜他,关怀他,担忧他的模样,太子爷的心陡然有了停靠的港湾。
眼下他气得有丝发抖的手,被她温柔地一握,立马渐渐舒缓下来。
“这几年,让你母子俩受委屈了。”太子声音里满是愧疚和心疼。她都已经是太子妃了,还在太子府中被摄政王府的世子和小郡主欺负,可不是他无能么?
近几年,七皇子势力逐渐撅起,他这个太子爷都被七皇子党给逐渐无视了,小时候享受的尊荣逐渐不再。想想几年前,前任太子妃说一就是一,绝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哪曾想,心爱的女人坐上太子妃之位后,他的权势就渐渐低迷下去,连带着她也享受不到太子妃应有的绝对尊重。
“太子爷,您别这般说,都是那陆明嵘欺人太甚……”太子妃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埋进太子爷怀里,囔囔道,“我和石儿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如今连累得您都被陆明嵘……”
本想说欺负的,太子妃想了想,这个词不妥,不如什么形容词也没有,让太子浮想联翩去,更能激起太子心底对摄政王府的气愤和反感。
这曾氏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只是偏僻小镇的一个县丞之女,当年不过是长得漂亮,进城里报名选秀时,被熟悉文惠皇后容貌的公公一眼瞅见了,便一路开了后门,让她参与了宫廷里的选秀。
她的眼界和学识都不够,读过几本书,却是个一味信奉书中所言,自己脑子不够的人。
书中说,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她就真的以为丈夫从小就被册立为太子了,将来是一定会登基为帝的,从来没想过太子也有被废的那一天。
更没想过太子要想坐上皇位,手底下就得有一批支持他登基的人,尽量少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曾氏天真的以为,太子登基为帝是理所应当,所有朝臣都得遵守,也一定会遵守的规矩。
因此,念及当年摄政王反对册立她为太子妃的事,曾氏就一股子恼火。多年来,总想尽办法离间太子殿下和摄政王的关系。
眼下,出了儿子这档子事,曾氏便以为是个绝好的机会,怂恿夫君从此不搭理摄政王府的人最好,这样就免得他们背地里在太子爷面前说她的坏话了。
太子妃,若是太子爷不喜,能被废掉,她可是知道呢。
就像前任太子妃一样,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挑拨下,本就不喜欢太子妃的太子爷更讨厌前任太子妃了,不过三五载,就废了太子妃。
“你今日可是被他们父女吓着了?”眼见太子妃眼底有股淡淡的惧色,太子爷心疼坏了。在他的眼底,这个从小城镇来的女人,是胆子小小的,被陆明嵘那般强势的样子一吓,可不得一颗小心脏都颤抖了。
他的女人,他心疼。
连忙抱住曾氏哄着:“你放心,他胆敢上门挑衅,你夫君绝对会为你母子讨回个公道。”
决不能让七皇子党的人欺负了,还吭都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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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与陆磐石打了一架的锦心,发髻都歪了。
可向来最是臭美,绝不允许自己以不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跟前的她,这次,竟破天荒的衣裳没换,发髻也没重新梳理,就“咚咚咚”跑进了摄政王妃的正院。
“祖母……祖母……”锦心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见到疼爱她的祖母,就委屈地直往怀里钻。
“哟,我的锦心是怎么啦?”锦心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可是唬了王妃一跳。先头才看了嫡孙子的惨样,如今又看到嫡孙女发髻歪得不像样,脖子那还有好几道血痕呢,一颗心都颤颤的。
“谁敢欺负我家锦心?”王妃搂了锦心,立即向后头跟进来的陆明嵘厉声问道。
“祖母,我这脖子上的伤,是被陆磐石那个小霸王给用石头刮伤的。”锦心一开腔,就是哭腔,“我破相了,破相了……我不要活了……”
锦心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落。
这泪珠儿可不是假的,是真的。
锦心最臭美,最是爱护自个的小皮囊,没谁不知道。如今细嫩白皙的脖子上,好几道血痕呢,说不定就会留疤的。
思及此,眼泪汪汪,小嘴瘪得可厉害啦。
“那小子那般混蛋?才欺负了我的嫡孙子,就又来欺负我的嫡孙女?真当我摄政王府好欺负?”王妃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
先头看见琪哥儿那双腿密密麻麻布满白泡的样,已是气得她差点就要带人亲自上太子府去讨要个说法,若不是甄氏拦住,说世子爷已经去了,她这会儿估计都将太子府从上训到下了。
眼下,又看见最是美貌的锦心,陡然被毁了容貌,哪里还能忍得住,对着陆明嵘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这个爹怎么当的?带人上门讨要说法,还让自个女儿又受伤了?”
一双凌厉至极的眼睛,射得陆明嵘头都不敢抬。
正在这时,摄政王陆昭山匆匆赶了回来:“听说锦心也受伤了?”陆昭山一回王府就去看了琪哥儿,听到琪哥儿不停嘶喊的惨叫声,心都疼得揪起来。
哪知,才刚询问完琪哥儿受伤的缘由,就又听到小厮说锦心也挂了彩回来,陆昭山最是疼爱这个小孙女了,比琪哥儿都疼,一阵风地就来寻锦心。
“祖父……”锦心离开王妃的怀抱,身子颤抖地钻进了摄政王的怀抱,小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祖父,您要为我和弟弟做主啊,刚刚陆磐石那个小霸王还说要弄死我和琪哥儿呢。”
锦心大眼睛挂着泪珠,哭着小嘴抬起头让祖父瞧,可是瞧得陆昭山心疼极了。
“王爷,你瞅瞅咱们锦心脖子上的那几道伤,若不是已经许了人家,恐怕咱们锦心出嫁都成了问题。”王妃气哼哼地瞥了一眼摄政王,“都是你那疼爱的太子殿下,纵容儿子干的好事!”
摄政王一向对太子殿下疼爱,知道所有缘由的王妃,多年来憋在心底的气,可是有了个发泄口了,不满地瞪了一眼摄政王。
那个女人的孙子,能有什么好货色?
王妃鼻子里恨恨地“哼”了一声。
听到王妃又想拿曾年旧事来说事,陆昭山脸色一沉。自然,眼前他不会与王妃纠结曾经的事情,看着锦心脖子上的伤,陆昭山是真心发怒:“混蛋!”
这声震怒的混蛋,听得锦心都抖了两抖。
锦心两世以来,从未见祖父这般震怒过。
锦心哪里知道,陆昭山自打太子殿下出生起,就有多疼爱?那是比疼爱亲生儿子还要疼的一种爱。
真正是疼爱了太子殿下几十年,明里暗里的疼。
近些年,即使太子殿下越来越不成气候,陆昭山都从未动摇过对太子殿下的支持和疼爱。哪怕,他表面是个中间派,两不相帮,心底却绝对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
必要时,陆昭山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的人,倾向太子殿下,毫不保留地支持他。
可就是他这样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太子,竟然一而再地纵容小霸王欺负他陆昭山的嫡孙子、嫡孙女。
这怎么都算得上是恩将仇报了。
陆昭山心底怎会不怒?怎会不心寒?
“爹,太子殿下拒不承认他家小霸王伤害过琪哥儿,”陆明嵘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父亲,垂首,声音里满是硬气道,“孩儿已对太子殿下说了,金銮殿上见。”
听到这话,王妃瞅了一眼陆昭山,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拒不承认?岂有此理!”陆昭山大喝一声,那威力简直地动山摇,“陆明笠,走,跟我去一趟太子府!”瞥了一眼办事不利的长子,叫上次子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见到祖父这般生气,锦心心底是除了喜,还是喜。
祖父终于动怒了,这一世,摄政王府的命运,应该能改变了。
可王妃瞅着陆昭山匆匆离去的背影,却是不甚开心。他到底是给太子殿下保留了一分颜面,没有直接捅到皇帝那去,还想私下里保全住太子的形象。
那个女人,陆昭山竟是这般爱,都死去三十余年了,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守护她的儿子。
王妃搂着受了伤的锦心,一双眸子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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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伯父。”太子殿下对摄政王府的人再不满,陆昭山的辈分都在那摆着,太子殿下该有的客气还是有的。
只是他眼角眉梢却没了往日对陆昭山的尊敬,一脸太子殿下的倨傲感。
看着这样的太子,陆昭山心底是寒的。
“磐石小孙儿将我的锦心和琪哥儿伤成了那样,太子还打算回避到底么?”陆昭山双眸紧盯着这个疼爱了三十余年的孩子,他的眼睛很像云裳,当年那个他深爱的姑娘。
撇开眼,质问太子时,陆昭山不忍看那双酷似她的眼。
“皇伯父,怎么您和堂兄都要冤枉我的儿子?”太子听到摄政王一开口就是质问,心底的火猛地蹿上来,言语里哪里还有曾经的尊敬。
“我知道锦心要嫁给薛陌了,可定亲似乎才是前不久的事情,这么快就想……”
就想帮着七皇子,将他踩下去?
太子这句哽咽在胸口良久的话,到底是没吐出来。
可陆昭山却是听明白了,很是震惊。
震惊之余,是失望。
太子竟以为他陆昭山,为了帮助七皇子,故意冤枉他儿子,想给太子府泼脏水,好让嘉景帝进一步对太子失望?
“太子,你将伯父看成了什么人?伯父疼爱了你三十余年,你的心底便是这般看待我的?”陆昭山的目光猛地射向太子,眼底满是失望。
将锦心许配给薛陌,陆昭山纯粹是出于锦心喜欢薛陌的缘故。就算他陆昭山要考虑政治立场,也是在为太子殿下做打算。
薛陌对锦心的疼爱,陆昭山看得很清楚,若是将来有一天太子殿下真的有难,需要他陆昭山救助的话,说不定薛陌还能听听他这个祖父的话,不帮衬七皇子。
只要薛陌,夹在摄政王府和七皇子府中间,两不相帮,来个中立,便是对太子莫大的支持。
陆昭山每一步都在为逐渐势弱的太子考虑,实在没想到,太子对他竟是这个态度,竟早已对他不满了,眼下还尽数表现了出来。
“疼爱?”太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若伯父真心疼爱我的话,眼下便不会再次来我府上,给我难堪。别说我儿子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便是真的做过,您也应该息事宁人,才是真的疼爱我,不是么?”
听着太子这般自私的话,陆昭山一双眸子陡地寒了。
疼爱太子,就应该牺牲掉他的孙子孙女,凭什么?
这是一个储君该有的态度吗?
一味庇护自家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如此自私自利,将来还怎么当一名仁君?
“此事,我与太子殿下沟通不了,明日金銮殿见。”陆昭山心底的柔情尽数散去,眼前浮现出琪哥儿满腿的水泡,浮现锦心细嫩脖子的擦伤,不再对太子心存幻想,丢下这句冷冷的话,甩手而去。
“哼,又是金銮殿见,没做过的事,谁怕谁?”太子看着陆昭山离去的身影,心底不屑道。
此话却是让躲在帘子后偷听的太子妃,再次召集了白日里与陆磐石一块为非作歹的几个小厮及侍卫,以全家人性命相威胁,威逼他们无论是谁问话,都必须一口咬定,小少爷没干过。
让太子妃始料不及的是,次日早朝还未散,宫里就来了几个公公,将那涉案的几个小厮和侍卫全都给押送进宫,连同她的宝贝儿子一块带走,还不许她跟着。
皇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那群审讯人员做不到的,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真相就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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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知罪。”太子殿下低头跪伏在地,面对嘉景帝的震怒,太子身子有些瑟瑟发抖。
“混账!做错了事,不仅不带人上门负荆请罪,还要强行包庇?”嘉景帝面对这些年越来越不争气的太子,真是气坏了。
七皇子的势力逐渐崛起,嘉景帝不是不知道,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身体越来越不好,真心压制不住七皇子日益庞大的势力。
闭眼入土前,嘉景帝能留给太子的强大助力,便是摄政王了。若太子不触犯摄政王,嘉景帝知道,深爱云裳的摄政王不会亏待了云裳的孩子,必定会力挺太子到底的。
可这太子倒好,就因为锦心要嫁给薛陌,就心慌了?
急急地就要彻底将摄政王往七皇子阵营里赶?
“太子,等会你就带上你那逆子,去给琪哥儿跪地道歉去,不跪上三四个时辰,别起来!”说完这句话,嘉景帝猛咳不止,一旁的公公瞅了眼手心里的锦帕,吓得脸色都微微转白。
嘉景帝上回强撑着身体,去了行宫春猎,可那好气色都是药物滋润出来的,实际上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回来这几个月,身子更是一日赶不上一日,眼下,到底是咳血了。
如杜鹃泣血,嘴角残留一丝腥红。
“父皇!”太子眼见最疼爱他的父皇咳得唇上都挂了血丝,一时害怕极了,他对从小将他疼养在寝殿的父皇,还是很有感情的,知道父皇多年来一直很思念他的母后,对他也是掏心掏肺的疼。
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此刻的嘉景帝是真的掏心般,掏肺般剧烈疼痛起来,一张脸陡地痛得变形。
“皇上……”
嘉景帝突然身体失去知觉,猛地倒地,惊坏了一众朝臣,呼喊声起伏不断。
因为嘉景帝骤然发病,太子殿下自然是守在宫中,没有带陆磐石前往摄政王府负荆请罪。
摄政王、陆明嵘、陆明笠等人都前往宫中侍疾。
摄政王妃和甄氏等人,因为是女眷,不方便去探望嘉景帝,都留在了王府。
虽然事出有因,陆磐石那个小霸王才没来低头认错,可是甄氏心底恨恨的,守在琪哥儿床前,在心底将太子等一行人挨个诅咒了一遍。
她再有涵养,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娘亲。
锦心呢,这几日也是日日杵在琪哥儿床前,陪他说话解闷儿。
“姐姐,我腿疼。”琪哥儿双手被绑在床头,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姐姐,你给我松绑好不好,我疼,要去摸摸……”
小时候磕疼了哪时,锦心给他摸摸,揉一揉就不疼了,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心底还在纳闷,怎么姐姐不给他摸摸呢。
“琪哥儿乖,再养几日伤,就能摸了。”锦心已是派人去请了白须老爷爷来,说是没伤到筋骨,不碍事。不过,新长出来的皮,会比曾经的皮白一些,看上去肤色不大一样。
算得上是摸不出来的“疤痕”吧。
好在,琪哥儿是男娃娃,这些肤色什么的,倒是不用像姑娘家那般讲究。
看着弟弟满腿的伤,锦心心底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定还得感谢存活在这一世的弟弟呢,招来了陆磐石那个小霸王,引发了摄政王府与太子府间的巨大不快。
祖父能将此事捅到金銮殿上去,便是心底已不疼爱太子殿下了。
只是,上一世的嘉景帝似乎并不是今年陡然发病的,似乎还要晚上一年半的,怎的,这一世会陡然暴病?都三日了还不见好转。
莫非,真的是上苍垂怜,让这一世的嘉景帝暴亡在了摄政王对太子极其失望的日子里,如此一来,上一世鼎力协助太子的摄政王便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