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翕音突然明白景辰当时在济宁镇落脚,为何偏偏相中了叶家老宅,原来根缘在这里。
景辰幼时对外祖母庭院中这两棵老榕树的美好念想,间接促成了俩人的千里情缘……她对这个院子,突然生出些好感来。
叶翕音进入内院的时候,就早有小丫鬟进去通禀,待她走到堂屋门前,不用候,即刻便有穿着体面的大丫鬟领着进去。
叶翕音本身是女子,屋里原本的奶奶,姑娘们皆不用回避,一屋子红衫绿翠,珠光宝韵站了一地,却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无数双好奇的眼儿朝叶翕音上下打量。
尤其叶翕音还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身边只带着一个丫鬟,且连药箱都没背,在这些贵妇贵女们的眼里就更显出奇。
叶翕音不用侧眸去看也知道,这屋算上外门的小丫鬟,至少站了二十多人,每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同,嗅入她鼻息间的各种气味虽然混合在一起,可她依旧能清晰分辨。
当然,还有各色如虫草,黑杞,沉香,朱砂,全蝎等名贵中药材……
叶翕音浅浅地勾了下唇角。景辰的外祖母可着实吃了不少好药呢。
正对面摆着张七宝老檀牙床,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斜歪在榻枕上,看见叶翕音进来,还没开口,先眯眼微笑起。
“往日来的全是跟我一样岁数的老神仙,今儿可算盼来位模样俊俏的小仙姑了,瞧着就叫人喜欢,小仙姑快请坐。”
老太太一开口,立刻有个戴着鎏银项圈的小姑娘搬过来个绣工精致的绣墩,挨着牙床放在旁侧。
叶翕音上前两步,款款行礼:“民女叶翕音给老太君请安。”
不用人介绍,面前这位唯一坐着的鹤发老夫人,必定就是景明公遗孀,当朝一品诰命国公夫人,慕老太君。
慕老夫人微眯着眼,唇角始终噙着慈和微笑,对叶翕音摆摆手:“好孩子,过来坐,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水灵灵的瞧着就有生气儿。”
叶翕音大大方方在绣墩上坐了,还没开口,就听慕老夫人笑眯眯接着问:“小仙姑怎么称呼,今年多大了?”
旁边立刻有个穿着锦菱衫子的小姑娘插嘴笑道:“祖母待会儿必定要问人家,祖籍哪里?可说下人家了?八字多少?”
锦菱衫子一说完,屋里众人都笑起来,又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笑道:“姑奶奶还是先叫人家给问脉吧,若等您老说得尽兴了,恐怕这位姑娘今儿就甭回了。”
慕老夫人笑得身子直颤,旁边立刻有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少妇,吩咐丫鬟取来小脉枕放在榻边小几上。
慕老夫人由丫鬟侍奉着挽起右臂的袖管,顺带向叶翕音笑道:“我家里这些女孩子们平日跟我这个老太婆贫嘴惯了,没大没小的,小仙姑可莫见笑。”
叶翕音伸出两根葱白玉指,隔着绢帕轻轻搭在慕老夫人的手腕上,垂眸微笑:“这是老太君和蔼,才会有这样令人艳羡的天伦之福,民女姓叶,名翕音,无字。”
说话时,叶翕音始终低垂眉睫,恭敬却不卑不亢,容色平和从容,之后便不再开口,只认真问察脉象。
见她容色专注,屋内众人立刻鸦雀无声,屏息候着诊脉的结果,屋内一时竟是落针可闻。
只这片刻管中窥豹,真正大家闺秀的闺阁教养当即可见一斑。
叶翕音认真切过慕老夫人两边的脉象,又仔细看过舌苔眼底,正欲收回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丫鬟还未替慕老夫人放下的袖管处,露出一截手臂的肌肤。
因为保养得当,慕老夫人的肌肤虽然已经松弛,却比同龄老人要白皙的多,可是正是因为太白,皮肤表面抓挠的痕迹就显得格外触目。
叶翕音眼尖手也快,就在小丫鬟即将替老太太放下袖管的同时,伸手拖住了慕老夫人的手腕:“这处抓痕是怎么回事?”
叶翕音话音刚落,旁边一位打扮的格外娇艳的年轻媳妇立刻快步走过来,没待旁人开口,先叫了一嗓子:“哎呦,这是谁抓伤了老太太?可了不得,把这屋里伺候的丫头全叫出来……”
年轻媳妇挥舞着帕子正要指挥众人行事,慕老夫人皱眉沉声:“就算有事,这里也轮不着你开口,你发什么癫,旁边站着去!”
慕老夫人一开口,年轻媳妇立刻不吭声了,低着头悄悄挪到旁边去了。
此时便见方才那位年纪稍长的华衣贵妇行至近前,躬身仔细打量慕老夫人的手腕,随后温和询问:“母亲这伤是从何而来?可是这屋里的丫鬟侍奉时不小心?”
尊贵妇人与慕老夫人说话时,叶翕音一直在旁边默默打量。
只见她绾平番髻,发鬓打理的一丝不乱,戴着整套镶蓝宝金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侧鬓却插了支素色珠簪,簪柄像深灰色的玛瑙,甚至还有几颗细微的黑斑,质地有点像夜市上的地摊货。与她整套的宝蓝金钿有些不搭。不过簪顶上镶嵌的大珍珠几近正圆,多少遮掩了簪柄的寒酸。
那截不起眼的簪柄隐在浓密的发鬓中并不显,反倒为整体妆容凭添几分随性的雅致,贵妇穿着也是同样的尊贵却又不张扬,一看便知身份教养不俗。
听她直呼慕老夫人“母亲”叶翕音猜想这中年贵妇应当就是现任景明候的夫人,也就是景辰的舅母陈夫人。
陈夫人一开口,慕老夫人的面色立刻略微和缓,摇头道:“这是我自己抓挠的,与丫头们无关。”
叶翕音问道:“可否请老太君仔细说明情况。”
慕老夫人对叶翕音和缓笑道:“这症候说来也怪,每夜过了丑时,身上几处就开始发痒。一过寅时末,这症候就不见了,每日准时准点,竟像是安排好了的。”
叶翕音蹙眉沉思片刻,问道:“沐浴过后可还有痒症?”
慕老夫人点头:“有”
“这症候出现多久了?”
“大约从年后就开始了”慕老夫人突然想起,补充道:“大概就是从我这腿脚无知觉后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