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懿宁眉毛一横,并没有接下他的话:“城内还有多少大夫?”
“五人。原本城中医馆就有不下二十所,如今要么大夫死了,要么逃走了。”刺史大人说出这话也在心痛,当年丰腴往来通商的城池,如今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他低垂着眼睛,不敢直视孟懿宁逼问的目光。抿了一口热茶,又抬起头来,“鄙臣也是无可奈何啊。”
“如今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你要死了还是我要死了,谈什么无可奈何。”孟懿宁哼了一声,言语之中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把人从城楼上扔下来的时候,先生不是挺刚毅果敢的吗。如今到服起软来,让我都承受不住了。”她说话的语调真的像一个北阳公主一样威严。
刺史大人辩驳不出来,愤愤不平的瞪着她,“那姑娘要以为如何?这病拖一拖总会没的。”
孟懿宁被气得一下心噎到了嗓子眼,她抬手让周围的都退出去。
刺史大人看了一眼,挥挥手,那些婢女侍卫悄悄离开屋内。
姑娘低声厉声说道:“我当然理解先生,但是怕只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等城中百姓都不在了,你空留着刺史之位可好吗!”她顿了顿,平息了一下心情,“现在城中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安抚百姓,治病救人。这病是隔绝不来的,你看现在城中百姓依然患病,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在城外建立起救治的营地,城中人和城外人可以在城楼附近相见,也算是慰藉人心了,让着春天也有一丝春天的味道,别寒冷的跟大雪封孤城似的。”
刺史大人哀叹一声,点头说了一句:“是,我这就聚集城中仅剩的大夫。”
窗外的夜风呼啦啦的吹着窗户,明月照亮了树枝,白惨惨的恍若白雪。
孟懿宁没有说话,半响说了一句:“刚才是我冒昧了,还是请刺史大人赎罪。”她看了看门外,问了一句,“军中患病情况如何?”
刺史大人一惊,摇摇头,“患病五成。”
姑娘闻声颤动,眼睛有些发红,“这下的一盘好棋啊。”
“姑娘何意?”
“切记保证将士们身体康健。虽无十足把握,但此次疫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那顺着仙桃流亡此地的河水中,发现了大量老鼠的死尸。河水源头在燕戎边境,他们不食用此水。”她话说一半,但是想必已经十分明白了。
刺史大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突然俯身到桌子上,“怎么?要打仗了?”
“此处与仙桃距离甚近,不过也算是边境城池。若是要打,燕戎从边境不到两三天就能过来。您觉得,能打吗?”孟懿宁手脚发凉,她从窗户望向了远处的军营。
“将士痨病。”刺史大人说了一句,心里也心生悲凉,似乎突然看到若是打起仗来,这里便是一片死寂。无兵无人,只有城楼上空空荡荡飘扬的旗帜,不出一个时辰,燕戎便能占领此处。
孟懿宁又道:“此事严重,刺史大人切莫声张,容易引起恐慌。”
他也点点头,“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是燕戎真的打来,后果不堪设想,疫病之下,也要早做准备。”
“世子殿下正是要返回承平上报此时,明日一早,还请刺史大人建立起治病的区域,世子殿下也好立刻返程。要不然我们这一走,还不知道那流民会生出多少事端,再加上若是以后真的燕戎领兵入侵北阳,只怕是更无力抵抗了。”
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着嘴唇,眼神中有一丝丝的悲戚,“最怕铁衣裹枯骨啊。”
“不用明早,今晚便可!”
刺史倏然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召集大夫!今晚打开城门!”
孟懿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空荡荡的长袍袖子,突然觉得身子坚毅起来。
夜晚,百姓便听到了杂乱的声音,城门豁然打开,官兵手持着火把来来去去搬运着什么。一顶顶白色帐篷在城门外支起来,刺史大人把仅剩的大夫从睡梦中叫起,跟着他一起查看城外被轰出来的患病百姓。时间紧迫,他知道自己不仅仅在和这疫病斗争,更要防备燕戎的突然袭击。
那睡在光秃秃地上得百姓被杂乱声惊醒,官兵浩浩荡荡还端来了一口口铁锅,生火熬粥。而那些刚刚病死的人,被掩着口鼻得官兵拖走,拖到了这些人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焚烧。刺史大人站在城楼之上,“各位,昔日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得罪各位了,今日给各位在这里赔罪。城外治病救人,病好后即可返程。城门不关,若是思量家人,随时可以在城楼相聚。”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深深拱手鞠躬。
景池从马车中下来,就见到孟懿宁从城门飞奔出来。
夜色落在她得身上,她红着脸蛋不顾一切的从人群中钻出来,停在景池面前,气喘吁吁的,“如今好了,已经安顿妥当了。”她胸口上下起伏,她抬头看了看黑夜,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马车上,景池突然观察到孟懿宁哄哄的眼眶,询问道:“哭了?”
她一愣,矢口否认,“没有。”
“想到什么了?”
“将军百战,黄沙白骨。”她叹了一口气,看着他。
景池的神情也低落下去,“这场疫病,足以损耗大夏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心血,只盼望承平不是这番景象。”他突然笃定起来,张口呼喊着张九,“马车太慢了,我们快马嘉宾,直奔承平。”
孟懿宁把自己的骏马让给了景池,她在景池的身侧保护着他。
“到达承平,我需要给北阳送去书信。若真打起来,只能两国联手抗敌。燕戎安分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坐不住了吗?”孟懿宁愤愤不平。
“何曾安分,挑拨离间,暗地放箭。燕戎一直有侵吞天下的野心,但是如今天下之大,哪一国可以吞并另一国?若是燕戎有所动作,其他国家不会就是不管。”景池脸色阴郁的可以滴出水来。
“怕只怕他联合其他国家,如同当年五国攻阳。”
“师出无名。”
“燕戎利为上,他还在乎这个吗?况且,旧时燕戎的城池,不是在大夏的手里吗?若是找个借口,总会有的。”
星夜之下,一行人似乎在于生命赛跑一般,在于大夏的未来赛跑。
晚一步,便是不可弥补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