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御医,只要您出手,我们脖子上的脑袋也能保住了。”张御医拱手道。
风清扬冷瞥了他一眼,嘲弄道,“张御医犯得可是欺君之罪,还是提前料理好后事吧。”
张御医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并不敢反驳,而是心虚的低了头。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孩子终于降生,稳婆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面利落的间断了婴儿的脐带。
以后腿快的御医跑到外殿报喜,“回禀皇上,太皇太后,皇贵妃产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当真?”庄氏喜上眉梢,一挥手臂道,“好,好,有赏,统统有赏。”
“臣妾等恭贺皇上。”各宫嫔妃缓缓跪拜。
飞澜强忍着疼痛,跟随众人一同跪了下去,抬眼时,只见君洌寒唇角边含着一抹浅显笑靥,格外刺痛人眼。是啊,他当父亲了呢,当真是喜事一桩。
然而,这厢笑声尚未褪去,只见张御医跌跌撞撞的从内殿中跑出来,瘫软的跪倒在君洌寒脚下,哭丧道,“皇,皇上,不好了,小皇子,小皇子没气了。”
“什么?”君洌寒大惊,起身快步向内殿而去,庄氏与各宫嫔妃紧随其后。
内殿中散发中浓重的血腥味,女人的哭嚎声震动着耳膜。瑜琳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模样十分狼狈,她怀中紧抱着小小的婴孩,孩子脸色发青,已经断了气息。“你们,你们休想蒙骗本宫,本宫的皇儿是不会死的……若胆敢诋毁皇儿,本宫将你们统统杀了。”
君洌寒在瑜琳身旁坐下,接过她怀中婴儿,指尖放在孩子鼻端,果真已经没气了。
“皇上,皇上,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快救救他吧,他是臣妾怀胎九月所生,臣妾不能没有他,皇上……”瑜琳紧抓着君洌寒手臂,哭嚎不停。
君洌寒剑眉紧锁着,抬眸看向一旁风清扬。
风清扬上前一步,屈膝跪地,平淡道,“皇上恕罪,微臣医术浅薄,只医的了活人,医不了死人。”
他话音刚落,瑜琳却像疯子一样扑了上来,对他拳脚相加,一旁侍女拦都拦不住。而风清扬却笔直的跪在地上,任由她厮打。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趁机害死了本宫的皇儿,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与慕容飞澜的奸.情,是不是她指使你加害本宫的皇儿!”瑜琳厉声嘶吼着。
飞澜真是躺着也得中招,此时,她不仅心口痛,头也跟着疼起来。所有嫔妃的目光都从瑜琳转移到飞澜身上,即便是庄氏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身为宫妃与人私通,对于皇室是奇耻大辱,满门抄斩都不为过。飞澜此时反而庆幸,好在她没有满门可杀了。
“慕容飞澜,你这个贱人,你害死本宫的皇儿,你不得好死。”瑜琳越说越不像话,君洌寒剑眉冷蹙,向一旁徐福海递了颜色。
徐福海会意,上前搀扶住瑜琳,顺势点住了她睡穴,“娘娘您累了,老奴扶您歇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瑜琳搀扶到床榻上。
庄氏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目光随意的扫了眼断气的孩子,一个死婴,她也没有兴趣抱,反而觉得忌讳。“都散了吧,各回各宫。”庄氏摆了摆手。
“臣妾遵太皇太后懿旨,先行告退。”各宫嫔妃跪拜后,纷纷退了出去,飞澜在灵犀的搀扶下,跟在众人身后离去。
“剩下的就交由皇上处理吧,哀家的意思,是尽快为小皇子发丧。”庄氏又道。
“孙儿明白。”君洌寒微叹,一个一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在皇室可以称之为丑闻,自然是要尽量遮掩过去,草草下葬。
“你,跟朕过来。”君洌寒起身,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风清扬,而后,拂袖向偏殿而去。
偏殿之中,君洌寒正襟危坐,风清扬屈膝跪在他脚下。
“说吧。”君洌寒清冷的吐出两个字,深邃的褐眸,竟些微的涣散。
风清扬拱手,凝重道,“难道皇上也相信微臣与淑妃有染吗?”
君洌寒轻笑,“若朕真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你现在早已身首异处。风清扬,朕信得过你,也信得过飞澜的忠贞。”他说罢,随手指了下一旁红椅,示意风清扬坐下。
“谢皇上。”风清扬起身,在一旁落座。
“现在可以说了吧,关于瑜琳和孩子。”君洌寒微锁剑眉,俊颜沉冷。不是一直胎像平稳吗?无缘无故早产,谁信呢。瑜琳一直不肯让风清扬保胎,他早已察觉到不对,只是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风清扬轻抿着唇,自然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皇贵妃上一次落胎伤了身子,此时并非怀孕的最佳时机。原本嬴弱的状况是无法受孕的,想必是用了药,才勉强怀上皇嗣。只是,那药性猛烈,难免伤身,皇贵妃怀孕之初,便气血双亏,按理,这个孩子最多保到四月便要流掉的,看来是张御医迫于无奈,加大了药量,如此,胎虽然保住了,过重的药量却伤了孩子心脉,以至于皇嗣一出生便夭折。”
君洌寒紧握手中茶盏,手背之上,青筋道道凸起。事已至此,孩子死了,他不知该说瑜琳可怜,还是自作自受。
“她真的变了。”沉默半响后,他微叹道。
风清扬苦笑,“人总是会变的,皇贵妃跟在宁王身边七年之久,又怎么可能一层不变呢。就好像,六年前,微臣奉命守护淑妃,这些年来,微臣看着她为了皇上一点点变得坚强。皇上或许还不知,她其实是很怕血的,第一次征战之后,她扯掉染血的衣袍,吐了整整一天。”
“朕知道。”君洌寒一笑,绝世的笑靥中,含着几丝微苦。“慕容氏灭门那日,血流成河,那是的飞澜,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就是从那时起,害怕鲜血的。所以,朕送她上战场,让她克服心魔。”
“这些年过去,每一个人都变了很多。可是,很多东西,又是不曾改变的,亦如皇上对飞澜的感情,还有,对皇贵妃的承诺。臣斗胆一问,此时,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君洌寒摇头苦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瑜琳所犯欺君之罪,朕当将她正法才是。”
风清扬低头不语,他的确是如此想的。何况,此事无论发生在哪一个嫔妃身上,都已被就地正法了。
君洌寒依旧在笑,却透着无奈,“朕与瑜琳十几年的感情,在朕心中,她并非只是朕的嫔妃,她还是朕的恩人。朕不能如对待普通嫔妃一样对待她,何况,她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朕也不忍心。”
“微臣明白,皇上是有情之人,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风清扬起身,微一拱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贵妃娘娘调理身体,至于小皇子夭折的内幕,微臣必会三缄其口。”
“嗯。”君洌寒点头,又问道,“近日,朕见你时常出入广阳殿,是飞澜的身子有恙吗?朕也觉得她最近消瘦了不少。”
风清扬心中惊慌,面上却故作镇定道,“皇上放心,娘娘不过是心郁难解,并无大碍。”
“那朕便放心了。”君洌寒点头,起身道,“随朕去看看瑜琳吧,这个时候,她也该醒了。”
回到内殿之时,瑜琳已经清醒过来,御医都已退下,殿内只留了贴身的侍女和太监。
瑜琳靠坐在榻边低低哭泣,脸色苍白,往日嫣红的唇都失了血色,无助的模样,让人不由得疼惜怜悯。
“皇上,臣妾罪该万死,没能为皇上保住小皇子。”瑜琳滑下床榻,匍匐跪在君洌寒脚下。美人垂泪的模样,可比刚刚的歇斯底里更有杀伤力,瑜琳的确精明,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君洌寒心疼的将她从地上抱起,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可能是这个孩子与朕没有缘分吧,琳儿,事已至此,别再胡思乱想了。”
瑜琳将头靠在他胸膛,嘤嘤的哭着,“不,是瑜琳没用,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皇上,我的小皇子呢?让臣妾在看一眼好不好?他出生之后,臣妾只听他嘤咛了一声,都没有好好看他一眼,他便这样走了。”
“孩子已经入棺了,琳儿,忘了他吧。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朕为你担心。”君洌寒温柔的抚摸着她凌乱的长发。
“可是,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名字,还没有封号,皇上真的就这样放弃他了吗?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啊,皇上……”瑜琳紧紧的抓住他手臂不放。
君洌寒敛眸看着她,可是,他是真的看不懂面前的女人了,孩子已经命陨,死后追封,又有何意义呢!他突然想起了无忧,直到死,他都不曾承认过那个孩子,当时的飞澜,却没有辩解过一句,他想,那时她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礼部会为我们的孩子拟名字与封号的,七日后下葬,朕会诏告天下,无论怎样,他都是朕的皇长子。”
瑜琳眸中含泪,仰头凝视着他,怯怯问道,“那,那臣妾呢?”
君洌寒盯着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只要孩子追封为太子,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皇后之位。孩子的尸体还没有僵硬,她这个做娘的,悲痛之余,竟还不忘利用已死的孩子为自己谋利。她何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了。
“琳儿,你累了,睡吧。”君洌寒淡声说道,并没有继续她的话题。
瑜琳抿着苍白的唇,紧紧的抱住他,再次抽泣起来,“洌寒,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怕。昨天,昨天我们的孩子还好好的在我的肚子里,可是,今天他却已经被人害死了,皇上,你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被害?”君洌寒冷然一笑。
瑜琳重重点头,并顺势而起,跪在他面前,“臣妾恳请皇上下旨调查皇儿被害一事,为我们的孩子讨个公道。”
君洌寒不语,只清冷的看着她,眸底最后一抹温柔在缓缓的消散。半响后,才淡漠道,“瑜琳既然想查,那便查吧。”只要,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臣妾替皇儿叩谢皇上。”瑜琳匍匐一跪,眸中闪过阴狠寒光。
君洌寒将她抱回床上,又道,“你歇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皇上不留下来陪臣妾吗?”瑜琳可怜兮兮的问道。
“朕要回养心殿批折子了。”对于她的楚楚可怜,君洌寒不为所动,终究还是离开了。
君洌寒走后,瑜琳从榻上爬起,抹掉脸上的泪痕,苍白的面容冷冽阴霾,她唤来幼兰,吩咐道,“去将张御医找来。”
“是。”幼兰躬身领命,又问道,“娘娘是打算将小皇子的死嫁祸给淑妃吗?”
瑜琳冷哼,苍白美丽的脸庞竟然开始扭曲,“皇上对慕容飞澜护的紧,本宫暂时还动不得她,弄不好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娘娘是要……”幼兰不解。
啪的一声,瑜琳握紧的拳头捶打在一旁的床柱上,狠戾道,“本宫要将庄晓蝶那贱人五马分尸。”
瑜琳将孩子的死全部算在了庄晓蝶身上,若不是那贱人不肯交出灵芝草,她的孩子也不会死。
张御医起初不肯陷害庄晓蝶,可无奈,有把柄握在瑜琳手中,若他不答应,瑜琳便会承禀皇上,说他意图谋害皇嗣。毕竟,当初的药方是他拿给瑜琳的,也是他为了保胎而逐渐加重药量,导致皇嗣一出生便夭折。他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经百口莫辩。
送走了张御医,瑜琳在幼兰的侍候下,沐浴更衣。厚重的胭脂遮掩住苍白的面颊,她重新穿起华服,铜镜中,依然是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刚刚经历了丧子的重击,她一个做母亲的人,又怎能不痛。但瑜琳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知道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红颜易逝,朝如青丝暮成雪,她必须在年轻美貌之时,紧紧的抓住君洌寒的心。
“这个时辰,皇上只怕又在慕容飞澜那个贱人的床上吧,幼兰,你走一趟广阳殿,就说本宫病入膏肓,将皇上请回来。”
“奴婢遵命。”幼兰俯身一拜,便匆匆而去。
然而,此时,君洌寒却并非身在广阳殿中,而是在皇陵。灵堂之内,紫檀棺木中,安安静静的躺着婴孩的尸体。他还那样的小,好像一团小肉球,只够捧在掌心间,甚至眉眼都看不太真切,也不知有几分像他。
这个只来得及哭泣一声,便夭折的孩子,却是他整整期盼了九个月的,失去无忧的遗憾,他本想弥补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很想做一个好父亲,可惜,上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将两个小生命先后带走。
“也许是上天对朕的惩罚吧,杀戮太多,注定朕这一生无子嗣。”君洌寒苦笑道。
身后,徐福海已经,忙回道,“皇上何出此言,自古皇位便是用鲜血染成的,哪一个帝王不是踏着层层白骨踏上宝座。皇上是仁君,在位七载,国泰而民安,上天会赐福的。”
君洌寒摇头苦笑,此时,这个铁腕帝王,脸庞上写着清晰的疼痛与憔悴。
“皇上何必自责呢,是皇贵妃欺上瞒下,才牵连了皇嗣。皇上正当壮年,还会再有子嗣的。皇上夜夜宠幸淑妃,用不了多久,定然会传出喜讯的。”徐福海拱手又道。
君洌寒迟缓的回头,想到飞澜,眉宇间终于染了一抹温润,“被瑜琳与小皇子这一番闹,朕这两日也忽略了她。摆驾广阳殿,朕想她了呢。”
“是。”徐福海含笑拱手。
尚未步入广阳殿中,便与匆匆前来的幼兰撞了个正着,她跪在君洌寒脚下,哭嚷着,“皇上,我家娘娘梦魇了,梦中惊叫连连,不停的哭泣,御医说娘娘是伤心过度所致。请皇上移架长乐宫看看娘娘吧。”
君洌寒有些许的迟疑,他抬头望向广阳殿中温暖的灯火,那一片昏黄,是那样的让人向往。可是,他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随幼兰离开。他潜意识认为,无论他何时归来,飞澜都永远停留在原地等他,而他又怎么知道,此时的飞澜躺倒在软榻上,毒素侵蚀心脉,痛不欲生。
从广阳殿回来之后,飞澜一头栽倒在软榻上,几乎疼了一夜。灵犀跪在她床前,牵着她的手,不停的哭。
“娘娘,奴婢不会告诉皇上的,您就让奴婢将大哥找来吧,您这个样子,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飞澜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手心中都是汗,身上单薄的纱衣也早已被冷汗打湿了。她吃力的颤动几下唇片,发出微弱的声音,“不,不必了。风清扬他已经尽力了,我知道,我已经大限将至,何必再多个人为我担忧呢。灵犀,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离开吧。”
“娘娘,奴婢去为您找皇上来吧,即便是死,您也要死在皇上怀中,那才是归宿啊。”灵犀泪流满面,一张小脸都哭花了。
飞澜双眸翦水,虽然被痛苦折磨着,而一双眸子依旧是晶亮的,她苦笑着,微弱的摇着头。此时,君洌寒的怀中,应该抱着另一个女人吧,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在痛苦的煎熬中,飞澜终于撑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翌日清晨醒来,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她难得的让灵犀为她上妆,嫣红的胭脂终于遮住了苍白的面颊。
“好看吗?”飞澜对镜梳妆,对身后灵犀问道。
灵犀紧咬着唇,才能抑制住哭泣声,沙哑道,“娘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的心灵是最美丽纯净的。
飞澜低柔一笑,那笑意在唇角浅浅的溢开,有些苍白,却依旧极美。
“再过两日,小皇子就该下葬了吧,帮我备一份丧服吧,到时后宫嫔妃少不了都要去皇陵祭奠。”飞澜淡声吩咐道。
灵犀却皱起眉,嘀咕着,“一时半刻怕是无法下葬了,皇贵妃定要惩治了凶手才肯让小皇子下葬。这次,庄嫔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庄晓蝶?怎么会牵扯到她呢?”飞澜不解的问道。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只是张御医一口咬定皇贵妃的安胎药被动了手脚,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庄嫔,只怕是百口莫辩。”灵犀继续道。
飞澜漂亮的眉心紧蹙着,她虽称不上十分了解庄晓蝶,却也知道她的为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瑜琳要费尽心机的陷害庄晓蝶,她对瑜琳根本构不成威胁。
“灵犀,我们去怡景宫走一趟吧,我想看看庄嫔。”
灵犀劝不住,只得陪着飞澜走一趟,然而,刚刚走入怡景宫,便看到徐福海站在门外,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匆忙迎了过来。
“老奴参见淑妃娘娘。”徐福海恭敬一拜。
“徐公公安好。”飞澜象征性的问候,她知道,有徐福海在的地方,君洌寒一定就在左右。
“娘娘是来找皇上的吗?只怕是有所不便,皇上刚刚进入殿中,这会儿正与庄嫔训话,殿外寒凉,娘娘还是先行回宫吧,老奴一定向皇上禀报,皇上只要得了空,自然会去探望娘娘的。”徐福海恭敬的回道。
飞澜一笑,摇头道,“徐公公误会了,飞澜是来与庄嫔娘娘闲叙的,既然皇上在里面,我等等就是。”
飞澜等在殿外,而殿内,庄晓蝶跪在君洌寒面前,掩面哭泣着。
君洌寒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剑眉轻挑,眉宇间有几分不耐,“你哭够了吗?”
庄晓蝶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沙哑回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与皇上相识数载,皇上难道还不了解晓蝶的为人吗?晓蝶指天为誓,从未加害过皇贵妃。”
君洌寒低眸看着身前哭泣的女子,褐眸深沉,陷入沉思。当所有证据都指向庄晓蝶的时候,他便懂得了,瑜琳是在肆意报复,就因为庄晓蝶没有交出灵芝草。
他若不可闻的一叹,当年那个见了小动物受伤都会心疼不已的瑜琳,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心胸狭窄,且心狠手辣的。
“晓蝶,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朕会将此事交由宗人府处理,你有任何解释,到那里去说吧。”君洌寒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去。他来此,不过是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但她显然是不想和他解释,那他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他尚未迈出正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泣的询问,“难道皇上也相信是晓蝶害死了皇嗣吗?”
君洌寒微顿住脚步,神情淡漠。若他真的相信,那她此时早已被打入冷宫了。“你自求多福吧。”他淡漠的丢下一句后,便消失在殿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向来不会对任何人做任何解释,她若懂得便好,若不懂得也罢。
而晓蝶偏偏是不懂他的那一个。她瘫软的跌坐在地上,任由泪珠无声打落。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算一算,她嫁与君洌寒,以后六年之久,最初的时光,他们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的日子,那时,他们之间没有洛青缨,没有瑜琳,也没有慕容飞澜。她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他待她,一直是温柔的,包括床笫之事。
可是,好景不长,入宫之后,他有了越来越多的女人,他陪伴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她甚至不曾奢望过他爱她,她只愿他怜她,信她。而他即便相信瑜琳漏洞百出的谎言,也不肯相信她是无辜的。
君洌寒步出正殿,便看到飞澜靠在石柱旁,也不知等了多久,薄唇都冻得发紫了。
“澜儿,你怎么来了?”君洌寒三两步来到她身前,不由分说的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几乎没了温度。他心口微疼,拥得更紧了些。“澜儿是来找朕的吗?傻瓜,让婢女通传一声就好,朕今日本就是要去你殿中陪你的。”
飞澜被他反锁在怀,面色平静,淡淡的摇头,“飞澜是来探望庄嫔的,飞澜不相信她会加害皇嗣。”
君洌寒稍稍放开她一些,女子淡漠疏远的神色,让他微疼。她竟是来找庄晓蝶的,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一声微叹后,他又道,“朕已将此案交由宗人府处置,清者自清,若她是无辜的,自然会安然无恙。”
春风入骨,徐徐而过,掀起飞澜柔软的发丝,她随意的用小指将额前零乱的发抿在耳后,淡声道,“十分对错,其实皇上心中已有分晓。不过是有些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太重,即便是做错了,也可以被救赎,而庄晓蝶人微言轻,她即便是什么都没做,愈加之罪何患无辞。飞澜希望,宗人府真的可以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她说罢,对君洌寒微一俯身,而后向殿内走去。
彼时,庄晓蝶依旧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眸光涣散。飞澜在她身前停住脚步,缓缓蹲了下来。“晓蝶。”她温声低唤。
庄晓蝶迟缓的抬眸,看到飞澜时,眸中闪过嘲讽的讥笑,“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飞澜淡声回道。
“看我的笑话吗?本宫沦落到今天,你高兴了吧。”
飞澜轻叹摇头,认真道,“晓蝶,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我?”庄晓蝶不可置信的问。
“嗯。”飞澜含笑点头,伸臂将她从地上搀扶起。
“本宫已大不如前,也没什么好招待淑妃娘娘的,如今连杯好茶都没有,太皇太后赐下混了藏红花的茶是如论如何都不能给淑妃用的。”庄晓蝶一边说着,一边从壶中倒了杯清水递给飞澜。
“你,你都知道了?”飞澜神色微黯。
庄晓蝶苦笑,上次她将太皇太后赏赐的茶端给飞澜,皇上大发雷霆,她再迟钝也能发现端倪。“上次皇上大发雷霆之后,本宫拿了些残汁去问御医,便一切都清楚了。”
“晓蝶……”飞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庄晓蝶打断。
“好了,本宫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爱我,我一直知道。”庄晓蝶苦笑着,在飞澜身旁坐了下来,“本宫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变了,可人都是会变的,我也想做回那个整日跟在皇上身后,天真的喊着洌寒哥哥的庄小蝶。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庄晓蝶说着,泪就涌了出来。
“晓蝶,一切都会过去的。”飞澜的手轻轻的覆盖在她手背之上,只可惜,她冰凉的温度无法抚慰庄晓蝶的心。
庄晓蝶自嘲的笑着,指尖随意抹掉脸颊上的泪,“是啊,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这条路走得太久,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飞澜,你知道瑜琳为什么要陷害我吗?就因为一棵灵芝草,可以补血补气,为她安胎。她向我要过,可是,我没有交出去。我自幼便有心疾,那是我保命的药,没有那些药,我就得死。可是,小皇子一出生就夭折,所以瑜琳才将一切算在我身上。”庄晓蝶说罢,拳头紧握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将药交出去,她或许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飞澜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她微微轻叹,又道,“晓蝶,你想过出宫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劝皇上放你出宫,晓蝶,你还年轻,出了宫,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庄晓蝶的眸光一直涣散着,唇角是一抹嘲弄的笑,没有开始,她已经走到尽头了。“如果还可以重新开始,该有多好?”只可惜,一切都无法回头。
飞澜紧紧的抓住庄晓蝶的手,她以为晓蝶是接受了她的提议,愿意重新来过。“晓蝶,一切都不晚,后宫是皇上的,瑜琳不可能一手遮天。”
庄晓蝶苦笑不语,后宫是皇上的后宫,可如果连皇上都不相信她,她就永远都赢不了。
“本宫累了,淑妃娘娘请回吧。”庄晓蝶的手轻抚上额角,头低垂了下来。
很明显的逐客令,飞澜却丝毫不恼,温声道,“你好好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她含笑转身,却听身后再次传来了庄晓蝶冷情的声音。
她说:“飞澜,你是个好女人。君洌寒,他配不上你。”
飞澜顿住脚步,回眸一笑,“晓蝶,你也是个好女人,上天会眷顾你的。”
庄晓蝶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在视野中消失。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僵硬的笑仍挂在唇角。上天并没有眷顾她,她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宗人府的牢房潮湿阴暗,她不想死在那里。
庄晓蝶遣退了太监与婢女,偌大的宫殿中,空荡的可怕。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她一个人守在这空旷的大殿中,被寂寞与恐惧层层淹没。她入宫多年,手上难免沾染血腥,黑暗之中,她总会感觉到那些亡魂在四周纠缠着不放。因为是庶出之女,本是正妃的她没能坐上后位,庄氏对她早有不满,在庄氏的逼迫下,她违背良心害死了洛青缨的孩子,还有一些无辜的嫔妃,她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落得今日下场,其实,她也算自作自受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么,就结束吧,这样结束也好,这样的日子,她过怕了,也过倦了。
棕色木盒中,红色药丸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她目光茫然的盯着地面,唇角一抹嘲笑。这些就是她一直视若生命的灵芝草,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这些药来续命的,而现在,她再也不需要它们了。
七尺白绫悬挂在房梁之上,庄晓蝶穿上了她最心爱的艳红宫装,脸上是精致美丽的妆容,不能平平静静的活着,那么,就让她体面的死去吧。她踩上了木凳,动作缓慢的将系住的白绫挂上脖颈,她慢慢的合起眼帘,成串泪珠顺着长睫滑落。
脑海中闪过一段又一段的画面,时间似乎倒退回七年之前,他们还在孔雀山庄,听完庄子讲学,他们丢下书本,便在院中大闹,她喜欢跟在君洌寒身后,脆生生的唤着他:洌寒哥哥,洌寒哥哥。那时候的日子,真美啊,没有皇子,没有丞相,没有大将军,他们只是天真的孩童,如果人永远都不长大,该有多好。
庄晓蝶唇角弯起一抹释然的笑,她在美丽的回忆中,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其实,她本就不适合皇宫的,这个人吃人的地方,这个只有争斗争宠才能存活的地方,实在是太可怕。若有来世,她愿远离皇室宫廷,她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平淡的过一生。
而另一面,飞澜与灵犀走在通往广阳殿的宫道之上,飞澜墨眸幽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顿住了脚步。
“娘娘,您怎么了?”灵犀担忧问道,还以为飞澜再次毒发。
“不好,快回怡景宫,庄嫔只怕出事了。”飞澜暗惊,飞快的像回跑去。
只是,当她赶回怡景宫的时候,一切都完了,庄晓蝶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之上,面色铁青,早已没了气息。
飞澜与怡景宫的侍女一同将尸体放下来,她抱着尸体瘫坐在地上,并没有哭,一双眸子都是空洞的,她悲的不仅是庄晓蝶,还有她自己。她似乎从晓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也许,今日的晓蝶,便是明日她慕容飞澜的下场。
君洌寒带着御医匆匆赶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飞澜抱着庄晓蝶的尸体瘫坐在地上,此时,她也仰头看着他,一双空洞的眸子,眸光缓慢的凝聚,“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风清扬三两步来到她们面前,两指按住庄晓蝶手腕,脉息已经停止,心脏停跳,气息全无。人已经死了,回天无力。他面色沉重,对君洌寒摇了摇头,示意无法挽回。
君洌寒高大的身体背光站在那里,久久不语。对于躺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他第一个妻子,他承认自己从未爱过她,但是,也从未想过要她死。所以,在瑜琳提出想要灵芝草时,他一口回绝了,因为他明白那是庄晓蝶续命的药。
一直以来,她都是无辜的,她只是庄氏一族与皇家的牺牲品而已。如今,她死了,她用最卑微的方式,表示着她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