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是卯足了力气故意戏弄我,明明有那么多宫女太监在场,她非要我伺候她喝茶。
反正这种事情我来大安以后做得多了,放低姿态也不是什么难事。从宫女手上接过釉面光洁如水的白瓷茶壶,我给皇后和几个王妃一一斟满茶水。
满屋子的女人都这么滴溜溜盯着我看,大热天的,硬生生看得我脊背发凉。
皇后喝一口热茶,神清气爽地说:“难得本宫与几位王妃能同时聚到一起,秋月不如再为我们妯娌几个跳个舞,助助兴如何?”
几个王妃闻言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方才秋月妹妹站得远,我们妯娌几个都没看清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此时天时地利人和皆有,秋月不妨再于我们起舞一曲。”
几个王妃故意把“妹妹”两个字咬得极中,摆明了就是想用言语攻击我。
我不懂为什么这些女人非要在深宅里斗个你死我活,身为女人却要故意刁难其他女人。
苏辄之突然走到偏殿中央,跪地上恳求皇后:“皇后娘娘,微臣斗胆谏言。十三王殿下乃皇上胞弟,私下与皇后娘娘及诸位王妃起舞为乐多有不妥。且此地乃是祭祀禁地,除祭祀以外的歌舞皆是对黄天厚土宗室不敬。”
“放肆!”皇后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本宫面前何时需要一个进不得朝堂的礼官指手画脚?!”
“皇后娘娘息怒!”我及时福到皇后面前,用身子遮住苏辄之说:“苏长史平日在王府里待得久了,就算他身为礼官,却也对当朝规矩多有生疏。皇后娘娘莫要与他生气。”
我起身用手凭空画一道曲线说:“宫里伶官多不胜数,娘娘见多识广,定是看不上我这三脚猫的舞姿。不如妹妹与几位姐姐跳个不一样的舞,算不得多高雅,倒是不会玷污了宗族礼法。”
我不动神色地扶起苏辄之,看似让他腾出块空地给我,实际上是想办法把他从皇后的魔掌当中解救出来。
“嚯?妹妹当跳什么舞给我们看?”皇后傲慢地问我。
我不骄不躁地说:“诸位姐姐都知道,妹妹以前最是不学无术。自从雅颂先生到我府上做了客卿后,他每日督促我刻苦练字。我练了一年的书法,今日斗胆以舞启诗,在众位姐姐面前作诗一首。”
“好啊!好啊!”几个王妃见有好戏看,一个二个激动得鼓掌叫好。
宫女准备好笔墨后,我手持在祭台上所用的长绸,站在殿中对着皇后缓缓行礼。
刹那间,白绫一端从我手中飞出,垂直而上直指屋顶。我左手抓紧白绫下端,用力一拽,一抹白绫在空中舒展开来。
右手拿起小楷,墨汁顺着下落的白绫柔滑地划出一条波浪线。我抓紧白绫原地转圈,白绫随我展开一道圆扇,将我包裹其中。顺着方才作下的波浪线走向,我写下第一句诗。
白绫再次腾空,如飞流直下的溪水,干净素雅,纯洁无暇。我换了一只中楷,腾空之时又写下第二句诗。
最后,白绫随着重力飘落地面,在殿堂中央蜿蜒出一道迤逦的曲线。我俯身于地,顺着波浪线写下最后一句诗。
“真好看!”几个王妃急着起身,想过来看看我究竟在白绫上写了什么。
泰王妃一字一句念道:
三月杨柳绿,一枝一飞絮
飘飘何所似,飘飘和所依
错爱阳春雪,作伴风和雨
皇后冷笑一声,问:“妹妹所作,绝不绝,律不律。要说是绝句,怎会多出一句?要说是律诗,又刚好少了一句。”
“哈哈哈哈!朕觉得老十三这诗写得不错!”皇帝带着一群王公贵族走进偏殿,脸上笑意盎然。“老十三要是能写出一首完整的诗,那就不是老十三了!”
“皇上!”方才戏弄我的一群女人突然变换了姿态,一个个乖顺得像小白兔一样,礼数周全地给皇帝问安。
我心里暗骂这群装腔作势的心机婊,欺负人的时候绝不手软,需要她们卑躬屈膝的时候也从不含糊。
皇帝从地上拾起白绫,饶有兴致地说:“老十三,你可知在祭祀礼器上胡乱画作是什么罪过?”
殿内众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千变万化,有的暗自得意,有的紧张蹙眉。
只有我坦然跪到地上,起手作揖说:“回皇兄。宋朝有提刑官宋惠父,以白绫为本,书尽天下苦难冤情。后人多有效仿,凡遇天灾、人祸、十劫、九难,皆可以白绫作文,上敬苍天,下憾黄土。
“今日祭祀,臣弟斗胆以礼器作诗,为大安流民向天地祈福。望天地、山川、沼泽、湖泊、日月、星辰赐福大安,指引四万流民寻找到回家路。”
“哦?”皇帝拿着白绫看了又看,最后咂咂嘴说:“朕实在是看不出这白绫上的诗有哪一句是为流民所写?”
我俯下身,整把头磕在地上,语气认真:“臣弟还有一句诗没有写。”
皇帝让王德海把白绫拿到我面前,颇有耐心地等我把最后一句是写上去。
但是我并没有将未写完的诗句放到最后,而是把白绫翻个面,在第一句诗与第二句诗的空隙中加了一小行字进去。
白绫又被送回皇帝手中的时候,皇帝原本皮笑肉不笑的唇角终于是挂不住了。
“皇后。”皇帝让王德海把白绫送到皇后手上,道:“念!”
皇后战战兢兢接过白绫,小心翼翼念起来:
三月杨柳绿,一枝一飞絮
寒食乞征途,路遥八万里
飘飘何所似,飘飘和所依
错爱阳春雪,作伴风和雨
原本一首轻松浪漫不工整的诗,突然间因为中间多出来的一句变了味道。
若是没有后面添上去的一句,白绫上的诗只是抒发了一个懵懂女对青春岁月的天真幻想。可是多了中间的一句,整首诗就成了描写流民沿路迁徙的壮丽悲歌。
原来皇帝哥哥并不是一个对后宫料理一无所知的人,他罢意让皇后读念诗,就是为了警示皇后何为母仪天下。
皇后紧握白绫跪到地上,装出温婉懂事的样子说:“臣妾方才所言所行冒失莽撞,有辱皇家威严。望皇上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