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沓子,账面共计28万的债券,在债券市场如此不景气的环境下,要在西平市兑它,能抽干西平市几家银行的流动资金,哪那么容易兑出来。
陈美兰有条不紊,先打电话给陈德功,交待陈德功,让他找七八个农民工,今天不干别的,赶紧去每个中行、农业,信用社,邮政储蓄最大的营业厅去排队。
阎斌开三蹦子,陈美兰把几个孩子放进三蹦子,自己和阎卫上了车,还要兑好口供。
“二哥,一般来说银行的柜员不会问啥,但万一问咱们今天准备兑多少,咱们就说只兑手头的,明白吗?”陈美兰说。
阎卫挺纳闷的:“可今天咱们必须把这28万全部兑出。”
“二哥,柜员也有关系,都炒债券,要多兑两家,柜员们察觉出来,往外一打电话,兑债券的人能把银行的门都冲垮,银行就停止办理了。”陈美兰解释说:“万一今天兑不完,明天再跌呢?
即使如此,今天他们出手这么大一宗,明天西平市所有的银行都要被兑债券的人给冲垮。
先奔中行营业厅,在这儿,陈美兰计划兑出5000块来。
这才早晨8点,银行还没开门,排队卖买债券的人已经排起长龙了。
陈美兰和阎斌去排队了,阎卫和小旺,小狼几个在三蹦子旁玩儿。
西平市个大火炉,早晨八点已经热的人直冒汗。
阎卫忧心忡忡,怕回了首都他爹要狠狠收拾他。
这两天米兰又一直在哭,哭死了的麒麟,哭自己结扎了不能再生孩子。
毕竟是夫妻,阎卫的心又焉能不痛,坐在三轮车上,他正在叹气,愁回了首都怎么跟父亲交待,又在犹豫,自己把米兰所有的钱都收走,这样做对不对。
突然鼻尖一凉,抬头一看,是小旺,递给他一瓶冰冰的可乐。
掏兜,阎卫说:“可乐多少钱,二伯给你钱?”
“不用啦,我自己有钱的,钱我已经给啦。”小旺说。
“你有钱,你妈给的?”阎卫接过可乐问说。
小旺羞涩一笑,小狼搭腔了:“妈妈给,哥哥自己也会赚钱哦,哥哥可会赚钱啦。”
米兰一直说小旺这孩子特别爱钱,当然,小时候小旺跟周雪琴在一起,但凡周雪琴要用钱,都是让小旺打电话喊爷爷,周雪琴还曾说过,小旺三岁的时候就会跑出去赚钱。
他是由周雪琴教育大的,阎卫难免要替阎肇操心,怕他一走,阎肇要因为三十万而管不住小旺。
毕竟这孩子虽说只有八岁,身材细瘦,但接人待物都是大人模样,他虽小,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以已度之,当他听说娘只把三十万给老三的时候,心里也很不舒服了很久。所以他试着问小旺:“小旺,那三十万,你想拿来干嘛?”
“那不是我的钱。”小旺拿卫生纸替小狼揩着嘴巴,揩完又替圆圆把掉下肩膀的小吊带儿拉了起来,才说:“我爸很早以前就说过,那钱是一个爷爷的,还回去我们才有尊严。再说了,二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会自己赚钱的呀。”
阎卫头皮一麻,怔怔望着小旺。
多浅显的道理啊,这孩子是赚钱赚到名声传上了首都,可正如他所言,他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三岁时的小旺就知道人要自己赚钱,为什么他快四十岁的人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自己为什么不喝可乐?”阎卫见小旺手里没可乐,又问。
小旺紧紧注视着陈美兰的身影,大人似的:“我怕自己要长不高。”
小狼怀里抱着可乐,一脸满足的笑:“哥哥要长高,我就不被周二哥打。”
“周二哥是谁?”阎卫问。
圆圆解释说:“哥哥外婆家的坏哥哥,我第一次见哥哥,他们就在挨打。”
阎卫问小旺:“二伯和伯母一来家里就在吵架,你不生二伯的气吧?”
小旺犹豫了会儿,吞吞吐吐的,阎卫以为孩子是看他们吵了那么久,看够了米兰和他的丑态,在生他的气。结果他却问阎卫:“二伯,你喜欢看电影吗?”
阎卫愣了一下,就见圆圆搓着两只手,笑的两只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头都羞钻到了小狼的怀里,也用乞求的语气问:“二伯,喜不喜欢呀。”
望着圆圆笑的灿烂的脸,阎卫突然发现,如果有这样一个小女孩曾经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又曾和她朝夕相处。
要是她死了,他可能也会像阎肇一样,多少年都走不出来的。
他和阎肇无法共情,就在于,他只认为,死了的妹妹是个早夭的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阎肇心里,那是他此生抹不去的亲人。
“昨天圆圆的电影就上映了,大人们太忙,我们也没好意思说,今天晚上咱们大家一起去看电影吧。”小旺说。
怕二伯不答应,一脸殷切。
“去,必须去。”阎卫搓着脸说。
几个孩子一下就高兴了,小狼还要补充一句:“本来票票可以卖,二伯看,我们就不卖喽。”
小旺个财迷,多余的电影票,哪怕一张他都应该要卖掉,但他要送阎卫一张。
阎卫伸手把小旺抱了起来,又问:“真不生二伯的气?”
“咱是一家人呀。”小旺扭过头,努力不跟阎卫太亲近。
不是不生气,他只是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吵架。
阎卫把头抵在小旺脑门上。
想他当初眼睁睁看着小旺兄弟受苦三四年,却拿小旺的钱在首都养着阎哈。
他确实不是人,也就怪不得阎肇从来不理他了。
十家银行,即使有农民工提前排队,一家家的兑,也要累死人的。中午银行休息的时候就在路边一人吃了一碗凉面,下午再去排队,十家银行通共兑完,已经到下午五点了,最后一家银行也该关门了。
情况比陈美兰预估的要好得多,总共居然兑出来了十九万八。
还有那幢楼,虽说只是签了名,并没有过户,但签的是米兰的名字,陈美兰挺担心,怕阎卫这种肤白貌净的软耳朵做不了主,怕米兰还要闹。
但事实上,婚姻当中,一方强硬起来,另一方自然会软下去。
据说米兰并不想整体过户,而是想拆卖一部分给小旺,只还够三十万。
但阎卫只用一句话,就把米兰的嘴巴给堵了:“你要真敢这么干,离婚,你带着阎哈一起走。”
……
这天晚上,总共有12张电影票,陈美兰请了陈德功夫妻,阎勇和阎斌夫妻,再加阎卫,大家一起去看《黄河谣》。
进了影院圆圆才发现,她亲爸阎西山没有来。
“别管了,你爸肯定出去玩了,咱们一起看就行了。”陈美兰说。
圆圆不肯,缠着阎斌说要去接阎西山,而且说自己知道,爸爸一节课都没拉过,一直在上夜大。
大家都觉得圆圆闹腾,阎西山怎么可能在夜大,他肯定在夜总会,而且,他哪会喜欢看什么电影?
没人相信,觉得这小丫头傻,阎斌才不信阎西山会在学校里读书。
他要会读书,桌子板凳都能考大学。
但这回圆圆赌准了。
阎西山在夜大的教室里,正在听老师讲课。
而且他还真的一堂课都没落过。
听说闺女上了电影大荧幕,阎西山都没来得及炫耀,慌不择路,开着他的骚红夏利一路飞奔,但到的时候还是晚了,圆圆演的那段只有三分钟,早就播完了。
直到片尾,也再没见圆圆的踪影。
这事儿叫阎西山大为火光,陈美兰连阎勇夫妻都请了,就没请他。
要不是已经离婚了,阎肇家人多势重护着陈美兰,阎西山能跟她动手打架。
散了场,陈美兰劝说:“我跟你说对不起总行了吧,明天看不也一样?这电影要放半个月呢。”
“你懂个屁。”
“就今晚都还有下一场的,你再等会儿,马上开演。”陈美兰于是又说。
她做的确实不对,不应该忘了阎西山,她也能理解,阎西山就想听这些认识的人夸夸圆圆,风光一番,可她确实忙,她给忘了。
“陈美兰,以后有事齐松露传话,咱们这辈子别见面了。”阎西山眼睛是红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阎卫带着米兰找阎东平更改合同,再问阎肇,要过户在谁的名下。
孩子名下无法过户房产。
“我的。”阎肇颇为闷气,继而说:“明天就挂出去吧,有人要就把它卖掉。”
“好。”阎卫说。
毕竟公安局有人,三天后这幢楼就过户到阎肇名下了。
阎肇准备转手卖掉,于是在大门口贴了售卖通知,但现在这年月,阎东平卖楼都要从首都找人,可见西平市没人能掏得起二十万。
就不知道这幢楼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又能收回成本了。
米兰和阎卫把楼过户好之后就要回首都了。
来的时候坐的是飞机,回去的时候身上没了钱,还真是应了他们的话,得坐最便宜的绿皮火车了。
米兰依然在关注债券,早晨看到跌,心如灰死,但因为曾经暴富过,美梦难醒,到晚上内心就又会重新燃起希望,希望明天能涨。
债券市场风起云涌,这不,他们走的这天,首都建设短暂上扬,居然回涨了一点。
米兰把杵在阎卫鼻子下面:“看吧,涨了。下周肯定能涨回28万,你们全家后悔去吧。”
“对了,你给你姐送过几个包,她装修房子你是不是添了2800,一起还吧,拿我的工资凑,你别有意见了,再叨叨,我真该跟你离婚了。”阎卫声音虽沉,却毫不犹豫的说。
米兰这才发现阎卫不是随便说说。
他不止要把她所有的东西卖掉,还要把她资助给她姐的,她妈的,所有的资产全部清回来,还给小旺。
米兰拿着报纸颤抖了很久,但她依然没发心脏病,她还能挺得住,等着债券涨了打阎卫的脸。
她坚信债券会涨。
直到回了首都,直到某一天,看到报纸上首都建设破产的消息。
米兰当时就晕倒在报摊前了。
……
钱拿回来了,还钱自然就提上日程了。
阎佩衡打过几次电话,想劝阎肇把钱留给小旺,毕竟那是苏文的遗愿。
但阎肇怎么可能听。
“这是我的事情,不要您来操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