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笑道:“哈哈,我不喜吃独食,有钱大家一起赚,这些年边监军在安西四镇蛮荒之地为官,恐怕捞不了多少油水,顶多只能在过路的商人身上刮下一星半点,边监军放心,以后不一样了,有我在安西,虽不敢保证边监军一定会升官,但我能保证边监军一定会发财。”
不知为何,边令诚对顾青的印象瞬间充满了好感,以往觉得顾青那张不喜庆的脸处处可憎,此刻看起来竟充满了男人的魅力,就连那双灰心丧气的眉毛,此刻竟也透出几分神采飞扬的味道。
“都……都是给,给奴婢的?”边令诚仍震惊得不敢置信。
自从顾青来安西上任后,他与顾青的关系亦敌亦友,表面维持着客气,但背地里大家都有过算计,他对顾青使过美人计,顾青更过分,直接给他下药。
这样的关系,居然最后还能分给他钱,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俗话说得好,‘千里做官只为财’嘛,我在龟兹城搞出这么多名堂,也是为了求财,既然最近小发了一笔,我自然不会忘记边监军,你我皆是陛下信任之人,有财一起发,以后亦是如此……”
边令诚瞠目结舌。
“千里做官只为财”,这句俗话是哪个混账说的?若被陛下知道,一定会掉脑袋。
但是这句俗话用在今时今日,却无比的贴切。
边令诚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面前两个大箱子,颤抖的手刚准备抚摸上去,脑子里仅剩的理智令他一顿,然后扭头看着顾青。
“无功不受禄,侯爷在龟兹城做出的这些事,奴婢可没出过半分力,侯爷若有事还请明言,否则这笔钱摸着烫手,奴婢可不敢接。”
顾青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居然还能保持理智,很难得了。
顾青沉吟片刻,缓缓道:“以后这样的意外之财还会源源不断的送给边监军,我不求与边监军有难同当,但能做到咱们有福同享,不过……”
顾青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边监军是聪明人,也深知我顾某人的脾气,高仙芝已向长安递了奏疏,请调回长安,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安西军就由我接掌了,边监军仍是监军,但愿你我合作愉快,勿生嫌隙。”
话说得比较含蓄,边令诚却听懂了。
说得直白点,大概意思就是,以后我顾青便是安西之主,对军队有绝对的掌控权,你一个监军不要插手干预军中事,更不要在背后捅刀子,如果能做到,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送给你,否则一拍两散,你不但拿不到钱,往后还要与我为敌,你自己掂量吧。
边令诚懂了,然后有些犹豫。
钱财固然诱人,但……陛下交托的使命也不可亵渎呀,相比之下……哎呀,面前这两箱子银饼好耀眼,眼睛有些刺痛。
见边令诚犹豫,顾青悠悠地道:“边监军,银饼是无辜的,不可辜负呀。再说我顾某人虽说有些跳脱,但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一直对陛下对大唐忠心耿耿,你老盯着我不放毫无意义,高仙芝走后,安西以我为主,边监军坐享源源不断的钱财,将来年迈告老,归乡养老也能多一些底气,凡事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一下。”
边令诚呼吸又急促起来,眼中再次露出贪婪之色,良久,狠狠一咬牙,道:“侯爷,奴婢听命长安的旨令,平日里还是要上疏禀奏侯爷在安西的所作所为,奴婢只能保证不添油加醋,不煽风点火,一切说实话,如何?”
顾青满意地笑了:“说实话就好,我所言所行无愧社稷,无愧陛下,怕的就是莫须有的煽风点火颠倒黑白,边监军,记住你说的话,愿你我未来合作愉快,忠于陛下之余,莫跟白花花的银饼过不去。”
边令诚在顾青面前身子顺势矮了一截,笑容里已带了几分谄媚味道。
从此刻起,顾青便是老板了,对老板一定要尊重。
接着边令诚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苦着脸道:“侯爷以后对奴婢有何不满尽可当面说,奴婢一定改正,求侯爷莫再偷偷下药了,奴婢这身子骨实在消受不起,上次差点丢了半条命……”
顾青干咳两声,躲开了边令诚幽怨的目光,仰天打了个哈哈:“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
三位吐蕃商人第二天忽然察觉到自己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优待。
一大早就有官府的官员来客栈找他们,官员是个圆滚滚的大胖子,喘着粗气告诉他们,昨夜顾侯爷与三位一见如故,为表朋友之义,同时也算是赔偿昨夜三人挨揍断指之伤,侯爷决定免费白送三位一间商铺。
胖子官员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三遍“免费”“白送”,每一遍都说得咬牙切齿,好像从他身上割下了一块肉似的。
三位吐蕃商人何曾被大唐的官员如此善待过?受宠若惊之余急忙惶恐婉拒。
胖子官员小绿豆眼一瞪,“不识抬举是不是?”
一句话怼得三人不敢吱声,唯唯诺诺答应下来,然后忙不迭道谢感恩,最后果然不出所料,当着胖子官员的面开始跳起了舞,舞姿非常的巴扎黑。
胖子官员显然没有顾侯爷那么好的涵养,瞥了一眼便觉得辣眼睛,厉声喝令他们住手住脚住口,然后冷冷地让他们跟着自己去认领商铺。
商铺位于新集市的东南拐角,地理位置非常好。
围棋术语里有句话叫“金角银边草肚皮”,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商业铺面选址上,但凡在两条路的交叉口拐角的铺面,地理位置向来都是非常好的,稍有眼光的商人都会争抢不休。
这么好的一间商铺,白送给了三只吐蕃猢狲,李司马想想都觉得心疼,这间铺面能卖多少钱呀,侯爷到底图什么?难道真被他们的舞姿和歌喉所倾倒了,从此将他们引为人生知己?
我李司马虽说有些圆润,但舞姿也不比他们差呀,商铺送我多好。
三位吐蕃商人欢天喜地搬进了商铺,然后开始忙活请木匠工匠进行简单的装修,打造柜台桌椅,添置各种摆设。
李司马面无表情站在商铺外,想想就觉得糟心。
顾青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见李司马唉声叹气的模样,顾青忽然笑了:“心疼了?”
李司马一惊,急忙行礼,然后指了指商铺里乐得上蹿下跳的吐蕃商人,叹道:“侯爷您这是……”
顾青笑道:“接下来还有更心疼的,想不想知道?”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谋国之局
白送一间商铺大约损失数百贯,但这间送给吐蕃商人的商铺却是地段最好的拐角商铺,通常要一千多贯才能买下来,上拍卖会如果有人抬价的话,两千贯以上不成问题。
两千贯就这样送出去了,接下来居然还有更心疼的。
李司马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抽抽了,胖子的心脏和血压向来都不大正常的,受不得太重的刺激。
顾青将集市交给他打理,而他也将集市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对顾青而言,这是政绩,对李司马而言,也能沾点政绩的光,所以集市如今在李司马眼里简直神圣不可侵犯,实在容不得商铺白白送人。
“侯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否给下官一个提示?下官担心理解错了侯爷的意思,办错了差事,可就百死莫赎了。”李司马苦着脸道。
顾青淡定地道:“我想让这三只……嗯,这三位吐蕃商人在龟兹发一笔财。”
李司马努力睁大了那双小绿豆眼,脱口道:“凭什么?美得他们了还!”
顾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李司马急忙低眉顺目:“下官失言,侯爷恕罪。”
拐角商铺里,吐蕃商人牵来了十几匹骆驼,上面满载各种药材,商人正指挥伙计将装药材的竹筐搬进商铺内。
顾青指着吐蕃商人的药材筐,道:“注意到他们卖的药材了吗?李司马,交给你一个任务,稍后有安西军的人过来买吐蕃人的药材,你负责与安西军的人争抢这批药材,把价格抬上去。”
李司马惊道:“那些破虫烂草……呃,是,下官马上照办。”
顾青笑道:“不急,你还得配合我演一出戏,要有争抢,要有跌宕起伏的情节。”
李司马满头雾水看着他。
顾青扭头对身后的韩介道:“王贵……”
话刚开口便停下,王贵如今正卧床养伤,这次的伤比较严重,一时恐怕下不了地。
叹了口气,顾青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很缺人才,那种有眼力又伶俐的人才。
唯一一个王贵上次差点丢了半条命,然后顾青便觉得麾下无人可用了,剩下的将领们都是一群杀才,上阵冲锋可以,玩心眼斗演技就差了很多。
想了想,顾青又对韩介道:“去把李嗣业叫来。”
驻军大营离城不远,李嗣业很快便来了,恭敬地行礼。
顾青指着前面吐蕃人的商铺,道:“军中要采购一批药材,吐蕃人的龙胆草,红景天,天山雪莲皆可入药,你去跟那几个吐蕃人说,他们的药材咱们安西军全要了,不必讨价还价,他们说要多少就多少。”
李嗣业一脸不解。
他是个粗人,只懂得操练陌刀手,哪里会做什么买卖?想不通侯爷为何将他叫来干这桩差事。
顾青笑道:“这是军令,不要想原因,只管执行便是。”
李嗣业抱拳领命,昂首阔步走进了商铺。
见李嗣业进了商铺,顾青扭头对李司马笑道:“你也跟着进去,你的任务是以节度使府的名义争抢这批药材,吐蕃商人出价,你往上抬价,李嗣业是个粗人,脾气一来他也会跟着抬价,把价钱抬高到吐蕃商人出价的三倍后,你便马上停止出价,把药材让给李嗣业。”
一番骚操作搞得李司马脑子嗡嗡的,但顾青的话他大致明白了,也就是顾青刚才说的那句话,让这三只吐蕃猢狲在龟兹城发一笔横财。
“下官明白,定不辱使命。”李司马行礼后也走向商铺。
看着李司马像一只保龄球滚向商铺,顾青站在远处嘿嘿直笑。
一场前所未有的谋国之局,悄无声息地铺开了。
……
商铺内,三名吐蕃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位官员和一位将军争抢他们的药材,两人不但互相抬价,而且互相辱骂,稍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那位将军骂人处于下风,但他右手按住的刀柄却在蠢蠢欲动,而那位圆滚滚的胖子官员仍在不知死活的骂着他。
场面太刺激,吐蕃商人们都忍不住为那个不知死活的胖子悬起了心。
“李司马,刚才侯爷给我下军令时你也在场,这可是侯爷的命令,你敢违令吗?”李嗣业脸色阴沉地道。
李司马冷笑:“侯爷的官职是安西节度副使,早在两月前,节度使府便下了文书,要采购一批药材送去于阗和焉耆二镇驻军大营,这批药材来得正及时,错过了这次,下次可不知何时能买到了。李将军,您可别让我为难呀。”
李嗣业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瞪着吐蕃商人,冷冷道:“我加价五成!马上将药材装好,送去城外大营。”
李司马不甘示弱道:“我出双倍,马上给我送去节度使府。”
吐蕃商人被这天降的惊喜弄得手足无措,眼里的贪婪和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看看这位马上要杀人的将军,再看看旁边的胖子,真是甜蜜的烦恼呀。
“李司马,你是欺我横刀不利乎?”李嗣业忍不住要动手了。
李司马冷笑:“胆敢妄杀官员,李将军,你动手试试!”
李嗣业不敢动手,说到底只是一件小事,没到要杀人的地步。
悻悻地扭过头,李嗣业瞪着吐蕃商人厉声道:“我出三倍!谁再敢抬价,老子活剐了他!”
吐蕃商人期盼地望向胖子,希望他能不畏强权,不惧暴力,勇敢地将价格再次攀上高峰。
然而胖子的反应让他们失望了,或许是真的有些害怕李嗣业手里的刀,胖子悻悻地拂袖道:“今日便给李将军一个面子,下次若再有吐蕃人的药材送来,还望李将军高抬贵手,不要再与我争抢了。”
李嗣业冷冷一哼:“那可不一定,只要侯爷一声令下,该抢还得抢。”
李司马争抢落败,一脸的不甘,懒得搭理李嗣业,而是盯着三名吐蕃商人冷冷道:“你们下次何时来龟兹?打算带多少药材来?”
吐蕃商人们被这天大的惊喜震得仍没回过神,急忙笑道:“尽快,我们一定尽快。”
李司马道:“罢了,我去看看龟兹城还有没有别的吐蕃商人……”
说完李司马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看似无意地扔下一句话:“大战结束,军中伤员甚多,急需药材啊……”
扔下这句话后,李司马便离开了。
李嗣业让吐蕃商人将药材送去城外大营,让他们找军中文吏结账后,也跟着离开。
三名吐蕃商人傻傻地站在店内,仍在努力消化刚才的一切。
良久,一名吐蕃商人拽了拽拉扎旺,讷讷道:“听清了吗?唐军急需药材,咱们原本没做指望的药材卖出了三倍的价,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