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章失望地叹道:“你果然说的是客气话,想来也是,明知眼前是个火坑,谁会眼睁睁往火坑里跳?张家也不愿嫁祸于人呐,怀锦算是没指望了,回头老夫写信给九皋,让他问问长子夫妇愿不愿再生一个……”
顾青瞠目结舌,大号养废了,这个时候才想起开马甲养小号,不觉得太迟了吗?张怀锦她爹娘至少有三十多岁了吧?
一肚子复杂情绪不知如何开口,顾青正沉吟着,忽然听到花厅外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二哥!是二哥来了么?二哥!”
张九章愕然:“谁是二哥?”
顾青脸色赧然,扭头假装看风景。
花厅门外,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淡紫色的宫裙穿在张怀锦身上,仿佛一个沾满了花香的精灵,在深林里翩翩飞舞。
见到顾青后,张怀锦连花厅里的张九章都没注意到,神情郑重地抱拳:“二哥!”
顾青翻了翻白眼,努力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张九章震惊地看着张怀锦绣,捋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气氛一度很尴尬,张怀锦却丝毫没注意到,见顾青不搭理她,她表现得很失落,兄弟相见的礼节最近越来越不被顾青重视,这是礼乐崩坏的前兆啊。
“二哥!”张怀锦不依不饶继续抱拳。
见张怀锦眼中的失落之色,顾青明知只是幼稚的孩童举动,却依然不想让她失望,小心瞥了一眼抖抖索索有中风前兆的张九章,顾青放弃般叹息,然后抱拳回礼。
“三弟!”
得到回应的张怀锦转怨为喜,高兴地继续抱拳:“二哥!”
顾青半闭着眼,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三弟!”
“二哥!”
“三弟!”
“二哥……”
“张怀锦你够了啊!”顾青忍无可忍了。
更忍无可忍的人是张九章,忍住满腔怒火,居然很有涵养地等兄弟相见的礼节行完以后,才腾地站起身,指着顾青和张怀锦,颤巍巍地道:“你们……你们在搞什么?何谓‘二哥’?何谓‘三弟’?这是什么鬼称呼!”
张怀锦直到这时似乎才发觉张九章的存在,不由吓得哎呀一声,嗖的一下躲在顾青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张九章,道:“二祖翁莫恼,这是我们兄弟相见之礼,《礼》曰:‘礼不可废,废则乱’……”
张九章大怒:“你闭嘴!已经够乱了!这是什么屁礼节?”
不知是不是因为躲在顾青身后有了安全感,张怀锦居然振振有辞道:“子路曰:‘长幼之节,不可废也’,我认他为二哥,便是‘礼’……”
顾青苦笑不已,一个人无论是不是流氓,只要有了文化,都是很可怕的。
见张九章气得快抽过去了,顾青只好安慰道:“二叔公息怒,此事说来话长……”
张九章怒视顾青:“老夫原以为你虽年少,但胜在稳重,没想到你竟跟怀锦一同胡闹,好好的世交兄妹,为何偏以兄弟相称?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顾青笑道:“怀锦妹妹喜欢闹,何妨由着她,兄妹也好,兄弟也好,笑闹罢了,二叔公莫当真。”
张九章气得差点要抽张怀锦,刚举起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二哥’‘三弟’,是不是还有个‘大哥’?谁是大哥?”
张怀锦从顾青身后昂首挺胸站出来,一脸崇敬地面朝西南方向拱手:“大哥当然是阿姐张怀玉,雄霸蜀州青城县石桥村,江湖人送雅号‘东方不败’呜……”
顾青捂住了她的嘴,朝张九章歉意地笑。
张九章冷冷地瞪着顾青,道:“玉不琢,不成器,顾青你作为兄长,放纵世交妹妹胡闹,还陪着她一同胡闹,今日老夫倒要代你父母管教你!”
说完张九章抬手便要抽顾青,张怀锦吓得啊的一声,牵着顾青的手便往外逃,边跑边道:“二祖翁你过分了啊!不准欺负我二哥,二哥咱们先避其锋芒,待他日我们练得绝世神功再来报仇……”
一边嚷嚷一边跑远,张九章原本气得不行,见张怀锦和顾青牵着手跑远的背影,张九章忽然咦了一声,抬起的手不知不觉放下,怔忪片刻后,随即老脸竟露出一抹蜜汁微笑。
这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嗑cp,喜发糖。
……
顾青和张怀锦牵着手一直跑到府外的大街上,这才放开了手,两人喘着粗气忽然对视,接着哈哈大笑。
顾青笑过后叹道:“最近恐怕不敢去你家了,你二祖翁好像很生气。”
张怀锦浑不在意地道:“没关系,过几日便没事了,我以前闯了祸经常跑出去,晚上再偷偷摸摸回来,第二天一早,二祖翁的气便消了,从来不与我算隔夜账。”
顾青试探着问道:“既然被世人所不容,你我的兄弟之称是不是……”
张怀锦瞪着他道:“不行!兄弟相称多好,每次见到你的刹那,一抱拳一声二哥,那感觉……顿觉背负了人间道义,太神圣了,称呼绝不能换。”
顾青叹气,这姑娘纯粹是为了享受兄弟相见时行礼的神圣感,看来有空要给她讲讲《投名状》的故事,让她知道兄弟是靠不住的。
嗯,也要讲讲水浒里面大郎,武松和阿莲的故事,让她知道大嫂也是靠不住的。
年纪不小,也该知道人世间的险恶了。
“二哥今日来我家是来找我玩耍的吗?”张怀锦兴奋地问道。
顾青笑道:“确实是来找你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张怀锦愈发兴奋,挺起馒头般鼓鼓的小胸脯,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样子道:“二哥尽管说,三弟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眨一下眼便不算好汉!”
顾青无语地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儿?”
张怀锦豪迈状长笑:“这些年张某走南闯北,结识各路英雄……”
顾青瞪着她道:“你好好说话,不然我便走了,你回家挨二祖翁的揍去吧。”
张怀锦嘟嘴,委屈地道:“好吧,二哥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呀?”
顾青从怀里掏出那份清单,道:“陪我去一趟东市,我要了解上面的采买价格是不是掺了水分。”
张怀锦拿过清单看了一遍,也是一脸不解。她从小锦衣玉食,对长安的物价似乎也没什么概念,她也不知道这清单上的价格究竟是真是假。
“二哥需要我做什么?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陪我去东市问问商贾,货比三家,看看最低能压到什么价钱,对比一下清单上的价格,我要确定这份清单里面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张怀锦点头道:“好,交给我吧。”
二人来到东市,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努力穿行,首先随便找了一家布店,顾青问了一下店内麻布和机织粗布每匹的价钱,问明以后,顾青朝张怀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帮忙杀价。
事实证明顾青严重错估了张怀锦的杀价能力,一匹粗布要价二十文,张怀锦居然小心翼翼地问十九文卖不卖,甚至还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抢劫了善良百姓般充满了负罪感。
卖布的老板大喜,毫不犹豫便答应卖了。
顾青呵呵一笑,拉着张怀锦告辞。
此时此刻忽然很赞同张九章的思路,大号确实养废了,应该考虑开马甲了。
顾青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杀价的本事都比她强无数倍,见面杀一半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哪里来的底气说什么为兄弟赴汤蹈火?
第一百六十章 手眼通天
或许是受阿姐张怀玉的影响,张怀锦的内心有一个江湖,在她自己的江湖里,她是叱咤武林的江湖高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被人尊崇爱戴,她像正义的使者,浑身散发着正道的光。
少年或许都有这样一个梦吧,为陌生人做一些善良的事,收获一些尊敬的目光,然后像个从不回头看爆炸的真汉子,潇洒地转身离去,就连李白也写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善良”是烙在这个民族灵魂里的印记,像文字和精神一样传承了几千年。
不过张怀锦除了内心的江湖外,本事太稀松了,这里说的“本事”不仅仅是她的身手技艺,还包括别的方面。比如生存能力,自理能力等等。
杀价都杀得这般软弱,难道她只在熟人面前才这么刚?
以前顾青总觉得张怀玉是傻白甜,如今对比了张怀锦之后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张家姐妹在傻白甜这方面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叫张怀玉一声大哥实在是不亏,相比之下她太强了,就凭她敢一个人踉踉跄跄闯荡江湖,这声大哥便是实至名归,幸好她只从长安闯到蜀州便不闯了,否则此时的张怀玉应该关在某个偏僻贫瘠山村的柴房里给傻子生儿子。
只进了一家店,顾青便看清了张怀锦的本质,于是只好放弃让她帮忙杀价的初衷。这姑娘哪怕把自己卖出去恐怕都不好意思喊太高的价,顶多一句“你看着给”。
清单上的物质种类很多,归纳之后大多是粗布,生铁和布鞋,生铁属于朝廷管控物质,东市上没得卖,但粗布和布鞋还是有的,顾青主要是查这两样。
左卫是拱卫长安宫闱的禁卫之一,军队将士的服装穿戴都是统一的,兵器也是统一的,顾青不知道以前左卫的采购是怎样的规矩,但既然他是长史,有些事不能装糊涂。
与忠君报国没什么关系,顾青主要是不想莫名其妙担责任,官场上干坏事是瞒不住人的,因为干坏事的人往往是一窝,查一个便带出一大串儿,区别只是看上面的人如何权衡利弊,顾青不想自己成为这一大串里面的一个。
“三弟,你不行,太弱了。”顾青摇头否定了张怀锦。
张怀锦不服气道:“杀价么,我不是杀了一文钱下来了吗?看人家掌柜多痛快,马上就答应了,咱们也赚了一文钱的便宜,买卖双方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对么?”
顾青顿时语滞,说得好有道理,逻辑好通顺,他居然无法反驳。
使劲晃了晃脑袋,顾青试图回到正常智商,若被一个傻白甜带偏了简直是生平奇耻大辱。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你看啊,如果我们在杀一文钱价的基础上,再多杀几文钱下来,是不是更开心呢?我们赚的便宜越多,就越感到开心,你想不想更开心?”
张怀锦睁大眼,傻傻点头。
“所以,别人开价二十文的时候,你试着杀十文钱的价,你会收获比刚才多十倍的开心,有何不对吗?”
张怀锦被催眠了一般,傻傻地道:“好像……也对。”
顾青满意了,笑抚狗头,轻轻往前一推:“去吧,皮卡丘。”
第二家店,粗布依旧是二十文的叫价,张怀锦昂首挺胸竖起一根手指。
掌柜的愣了:“少一文?可以!姑娘要多少?”
张怀锦摇头:“不,一文钱卖给我。”
掌柜三观已碎,身躯摇摇欲坠:“一文钱一匹布?”
“是。”
掌柜下意识朝门外望去,他觉得这位姑娘不是来做买卖的,而是来打劫的,门外一定有她的同伙,接着他看见了门外无地自容的顾青,掌柜黯然叹息,果然有同伙……
“姑娘,打劫也要选个好时辰,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长安东市打劫,胆子太大了,欺我店铺无人耶?再不走我便报官了!”掌柜厉色道。
张怀锦大怒,正要上前打爆他的狗头,顾青赶紧上前制止,陪笑道:“对不住,童言无忌,她年纪还小,刚才是闹着玩的。”
掌柜狐疑地看了看二人,没好气道:“若无诚意买布便请离开吧,我没空与二位消遣。”
顾青不得不亲自出马,指着一捆暗蓝色的粗布道:“这匹粗布多少文一匹?掌柜莫抬价,给个实在的。”
“二十文。”
顾青想了想,道:“先不说价,一匹布能做多少件成年男子的衣裳?”
掌柜毫不迟疑地道:“若做成长衫的话……”
“不,做短衫,衣与裤那种。”
“哦,成套衣裤能做五套,省一省边角料的话,顶多能做六套。”
顾青脑子里飞快计算清单上的数量和价格,价格还没杀,暂时无法计算,但数量很容易算,清单上要采买的粗布数量大约能装备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但这次采买已写明了左卫将士一人一套,而整个左卫的将士总计才四万余人,也就是说,这份清单足足吃了近十六万人的空额,就算一文钱不少,那也是令人吃惊的巨大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