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步子,距离他停车的地点已经很远了。别看傅清浅喝醉了,照样糊弄不了她,一往回走她就觉察出来了,拍打他的背。
沈叶白又不得不转回来,接着往前走。
打车回去取车吧,怕中间折腾的次数太多,傅清浅就醒来了。
沈叶白想了想,还是决定背着她往回走。
人这一辈子,再精明的一个人,也总有头脑不清的时候。
沈叶白背着傅清浅不知走了多少里地,怕她掉下来,要保持身体下弯,没多久就腰酸背痛。
好在傅清浅睡得很安稳,紧紧揽着他的脖颈,侧脸枕在他的脊背上。她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竟能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呼呼大睡。
沈叶白将她放到车上的时候,一双腿酸透了。他时常健身,但跟背一个人是两股劲儿。沈叶白舒展筋骨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多毛头小子都不会做的傻事。背着一个一米七多的女人,满大街晃悠,而且一晃就是两三个小时。
一般的爸爸哄女儿睡觉,也不会这样吧?
公司那边打了两通电话来了,沈叶白其间没腾出手接,这会儿他抽了一根烟放松,给对方回过去。
“沈总,刘总要的计划书已经做好了,给他快递过去,还是……”
沈叶白打断他的话说:“我去公司拿上。”
他掐灭手里的烟,发动车子去公司。
抵达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楼下等了。看到沈叶白的车开过来,连忙跑过去,把一个牛皮纸袋给他:“沈总,给您。”
沈叶白接过来扔到副驾驶上。他还有闲情打笑:“刘思良那只老狐狸,平时精明的跟什么似的,关键时刻脑子竟然跟不上。”
窗外的人跟着笑起来:“他是年纪太大了,精力跟不上,尚万那么大的场子难撑。”
沈叶白扯动嘴角。
车窗关上后,他驾车往回走。
直到停车场,沈叶白寻思着怎么把傅清浅弄上去。回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发现她醒过来了。
沈叶白说:“正好,不然还要花费力体把你扛上去。”
傅清浅揉着隐隐发胀的脑袋,还是困。她靠在那里不想动弹:“这是哪里?”
“我家。”沈叶白伸手拉她:“快起来吧,上去睡。”
傅清浅哼哼:“我在这里睡。”
“晚上冻不死你。”沈叶白下车,先拿上副驾驶上的文件夹,然后拎着外套过来披到傅清浅的身上:“快走。”
傅清浅迷迷糊糊的被他拉着上楼。
“你今晚不用加班吗?”
沈叶白平静说:“拜你所赐,可以在家睡几个小时了。”
电梯门打开,他拉着傅清浅进入。
“一个人怎么喝这么多酒?”
傅清浅说:“我就喝了两杯。”那个调酒师当时就说后劲儿大,但她没想到这么大。
沈叶白好笑:“你这破酒量。”接着又问:“怎么知道给我打电话?”
傅清浅打了一个哈欠,又要睡了,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不然给谁打电话?”
沈叶白心满意足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抬手将人揽到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身上睡。
进门后,傅清浅甚至不想洗漱。
沈叶白拉着她:“懒猪,去洗脸刷牙,小心长蛀牙。”他有点儿饿,要去冰箱里找吃的。问她:“你要不要吃?”
傅清浅摇摇头,半死不活的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就出来了,见沈叶白在用微波炉加热食物,她就直接去他的卧室睡了。
沈叶白在看文件,一直没听到她出来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不放心,去洗手间看了眼没人。再回卧室,只见她整个人深陷在他的大床里,用他平时盖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完全霸占了他的床呼呼大睡。
沈叶白有些哭笑不得,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是否有汗。
想帮她把被子拉开一点儿,傅清浅死死抱着。
“走开。”
沈叶白凑近了:“想热死吗?来,掀开一点儿。”
傅清浅闭着眼睛:“不要你管。”
沈叶白苦笑一声,低头咬她。
一下将傅清浅惊醒了,她睁着眼睛与他对视。
沈叶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几秒钟,身体前倾拥紧她。
真想她啊。
这样拥在怀里的感觉好极了。
不想下去吃饭了……
万籁俱寂的午夜,只有人细碎的呼吸。
悠长的叹息似从遥远的梦境里发出来。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天就已经亮了。
傅清浅早早起床。
微波炉里的食物昨晚加热好了,沈叶白没有吃。
傅清浅拿出来,又重新做了早餐。
等沈叶白迷离着眼睛出来,厨房内有声响,走近了往里一看,傅清浅在里面忙碌。
他懒洋洋的问:“是传说中的田螺姑娘吗?”
傅清浅回头看了他一眼:“快去洗漱准备吃早饭。”
早晨起来的沈叶白和一天任何时候的他都不同,精神萎靡,神情沮丧,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模样。他没有去洗漱,慢腾腾的走过来,从身后揽住傅清浅后,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就不再动弹。
傅清浅忙了一会儿,动动肩膀,身后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傅清浅怀疑沈叶白又睡着了,她连着唤了他几声:“沈叶白,沈叶白……”
半晌,他才哼声说:“不要连名带姓的唤我,好像老师在点名。”
傅清浅“噗嗤”一声笑起来:“沈同学,上学要迟到了。”
沈叶白懒洋洋的:“要真是上学,我就逃课了。”上班不行。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挺直身子:“为什么晚上不是二十四小时。”
傅清浅笑着说:“就算四十八小时,起床的时候你依旧这个样子。”
沈叶白眯着桃花眸子:“你不要讲话啦。”
“好,我不说话,你去洗澡。”
沈叶白满是抗拒的去洗漱,好算淋浴之后,整个人精神起来。再换上衣服,西装革履,总算又一副事业有成的精英摸样了。
傅清浅已经将早餐摆上桌。
有粥和小笼包,爽口小菜也是她现调制的。
傅清浅的手艺没得说。
沈叶白觉得自己的胃要被她抓牢了,吃一口粥,糯米香味弥漫齿间,哪里是外面的早餐能比的。
他“唔”了一声,表示满足。
“真的好吃。”接着又说:“只是以后别大早晨起来忙活了,多睡会儿,早餐可以随便吃。”
傅清浅看着他:“你每天加班那么辛苦,难得可以好好吃顿早餐,怎么能马虎了事。”
沈叶白抬起眸子,眼底有笑。
“我都想要把你娶回家了。”
傅清浅明显一愣,他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在说笑。一秒钟的时间,她就将它的真实性否决了。只是,以前即便开玩笑,沈叶白也没说过这样的话。看来互相进驻对方领地这段时间,真的比之前亲近不少。
她不动声色:“赶紧吃吧,上班来不及了。”
沈叶白抬腕看时间。
时间真的快到了,早晨有会,耽误不得。而且去公司的路上还要打拐去一下尚万,把东西交给刘思良。想到这里,沈叶白转首看了一眼茶几,昨晚看过的文件就摊在那里。
他加快速度吃完早餐,去茶几上将文件收起来装到文件夹里。
“我去上班了,吃完你不要急着走,去楼上补一觉。”
傅清浅问他:“晚上按时下班吗?”
“说不准,看情况。”沈叶白大步走过来,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去上班了。”
傅清浅说:“好,慢点儿开车。”她送他到门口。
看他进了电梯,才折返回来。
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傅清浅品味了一下,有点儿飘飘然。
真正有了恋爱的感觉,日常互动自然甜蜜。
不像以前,觉得沈叶白过于阴晴不定,同他相处,时而还是心存畏惧。
现在基本不会了,做什么,说什么,都能随心所欲。就算将他惹毛了,也不觉得害怕,稍微说两句好话就能蒙混过关。
沈叶白其实很好哄,只要不呛毛,基本没有问题。
傅清浅重新坐回到餐桌前,漫条斯理将早餐吃饭。之后整理厨房,彻底收拾好的时候,九点多了。
秋日的阳光照进客厅,这个时候就看出空间大的好处了。
开阔的视野,明亮的空间,人的心情也能跟着慢慢舒展一些。
傅清浅不急着去补觉,站在窗前看风景。
站在这个位置,能将半个夏城尽收眼底,江水如白链蜿蜒,一切都是清风和绚的样子。
身上越来越暖,整个人沐浴进阳光里。初来乍到时的冷清,再感觉不到了。
傅清浅微微眯着眼睛,再度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这样的时光,突然想拥有一辈子。
手机铃声响起来。
傅清浅回过神去接听。
“你好,明宇,有事吗?”
付明宇直言:“你上次给我布置的那道题有答案了,我自己消化了几天,还是想跟你聊一聊。”
傅清浅反应了一下,想明白是什么问题。
本来打算安静一会儿去睡的,既然付明宇约她,傅清浅只好拿上包出门。
付明宇在茶楼等她。
一步入,茶香四溢,有了提神的功效。
付明宇等她坐下说:“我和叶白经常来这里喝茶,他那个人就特别喜欢喝茶,对茶也很有研究。”
傅清浅很意外:“是吗,我以为他只对红酒有研究。”
“那你真是小瞧他了,他那个人表面混世魔王,实则饱读诗书,他自己不外露而已。”
付明宇把泡好的茶水给她倒上。
傅清浅说:“谢谢。”她继而又道:“我还真是不知道。”
“接触得时间久了,就慢慢了解了。”付明宇靠到椅子上,忧愁的叹了口气。
傅清浅问他:“电话里不是说要聊聊?”
付明宇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说:“我想到秦如烟吸引我的是什么了,初见的时候,她一头笔直长发,鹅蛋脸型,跟印象中的我妈很像。”
“印象中?”傅清浅发出疑惑。
付明宇点点头:“就是印象中,而且,还是我小时候的印象。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死于一场疾病,走得很急,从发现到离开,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垂下眸子,低声说:“我心理上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她就突然离开了。根本缓不过神,只觉得不是真的……”
他喉结动了动,端起杯子大口喝水,喝了几口又放下。
“当时没有觉得很难过,后来的生活也是。虽然我妈生前跟我很亲近,我也很依赖她,但是,没了她,发现地球依旧转动。我的生活很快平静下来,貌似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若非得说有什么改变,就是少了一个管束,我更自由放肆了。我爸工作忙啊,从小到大他不怎么管我,不管学习还是生活,他都不太有时间过问。反倒是我妈,活着的时候盯得很紧,后来她走了,枷锁一下子解除了。你说,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无拘无束的男孩子,是不是等同一件乐事?”
他在问傅清浅,但是,傅清浅并未感觉到多少欢乐。
她只问:“后来呢?”
付明宇轻松的说:“后来就是我的生活果然自在了很多,只要不把天捅破,其他一切都是无所畏惧。一直到现在,我都生活得非常自在洒脱,哪像沈叶白,整天背负着无数的期望与重担。想想都累。”
傅清浅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看着他:“如果你的生活真像你说得那么无拘无束,轻松自在,你也不用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枷锁’的影子了,今天更不用约我出来。说到底是你一直怀念那种束缚,在你心里,那或许根本不是束缚,而是仅有的关心和爱护。这些年,没有人管你,一定让你觉得很孤单吧?你很思念自己的母亲对不对?在你想清楚自己喜欢秦如烟的原因之后,所有积蕴的情感全部爆发出来了,它们超过了你的想象和承受能力,所以,今天你才想要找我聊一聊?”
付明宇惊怔的看了她两秒钟,迅速低下头,他眼眶里的湿气泛上来了。他想,自己的眼眶一定已经红了。
傅清浅的声音再度响起:“思念母亲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尤其早早就失去母亲的孩子,这个遗憾烙在心里,不管长到多大,都很难抚平。我理解你的心情。”
付明宇捏了捏酸涩的眼眶,如果是其他人,他一定会难为情的。但是,傅清浅不会,仿佛从来没有人这么贴近他的内心。她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的伤口,并伸出手来抚慰,不震撼是假的。
“是啊,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这些天我的生活被思念吞没了。那种难过,比我妈去世的时候还要强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清浅给他举了一个例子:“现在哪个地区发生自然灾害,我们心理咨询师都会义务去到灾区,为那里的民众做心理疏导。那些因为失去亲人,痛哭流涕的,在我们看来是最好的。哪怕是伤心欲绝,过去之后总能慢慢的好起来。反倒那些失去亲人,情绪稳定,还能帮助大家做救援工作的,这种人就比较麻烦。他们日后出现心理问题的概率非常大。伤痛其实谁都有,及时发散很重要。不然积蕴在心里,长年累月,越积越重,等有一天无法负荷,爆发出来的时候,就是大问题了。”
付明宇瞬间理解了她的话。
他觉得一点儿不假,这么多年,他隐忍漠视的哀伤,突然正视的时候,竟如山洪海啸向他袭来。
他坦然说:“我真的很痛苦。”
傅清浅说:“痛苦也不要回避,情绪发散出来就好了。如果觉得自己没办法应对,可以去找专业人士聊一聊。”
“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傅清浅说:“找我不行,我们太熟了,帮你疏通的疗效不如专业的咨询师效果好。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个。”
付明宇说:“你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你对我的帮助比我自己想象中都要大得多。”
如果悲伤是颗定时炸弹的话,是傅清浅帮他拆除的,至少没有让它在他的生命中彻底爆炸。
从茶楼里出来,已经中午了。
困意完全上来了,尤其被头顶上暖烘烘的阳光一晒,就更觉得困了。
这里离沈叶白的家里更近,傅清浅开着车,不假思索开去那里。
进门踢掉鞋子,就直接去卧室睡了。
喝了一肚子茶水也无济于事,傅清浅拥着被子,很快睡熟过去。
越睡越暖和,越沉。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是做了梦,有人抓着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扯了起来,太粗暴了,傅清浅下意识惊呼:“疼。”
身体被急速拉近,沈叶白愤怒的脸颜近在眼前。
傅清浅看清他后,整个人清醒过来。
“叶白?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沈叶白阴冷的眸子盯紧她,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字一句:“傅清浅,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这么信任你。”
傅清浅的手腕要被捏断了,她疼得脊背佝偻,惊醒得太突然了,她的大脑仍旧不听使唤。
她吸着冷气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什么吃里扒外……”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嗯?你以为别人永远不知道你的把戏吗?昨天我拿回来的文件你偷看过了,不仅如此,你还把它转手卖给了别人。”
“没有,我根本没看过那些东西……”傅清浅下意识辩解。
沈叶白蓦地甩开她,同时一张锋利的卡片划过她的脸颊。
傅清浅感觉到了尖锐的疼意,拾起来看,是昨晚江方喻给她的名牌。当时她喝多了,手里抓的什么根本就不知道,最后都一股脑装到手包里去了。
沈叶白说:“在你沙发上的包里找到的,昨晚有人见到你和江方喻在酒吧里喝酒。傅清浅,你好重的心机,原来你早有预谋……”
傅清浅慌了,她拉着沈叶白的手臂想解释,说她根本没有拿江方喻一分钱,只听沈叶白又说:“早在得知你外甥的病时,你就计划好了,要从我手里搞到一笔钱。怕我洞悉真相,你故意匆匆带我离开。直到江方喻找到你,你终于发现了来钱的机会。难怪昨晚你喝醉了,口口声声想要逃跑……”
“我根本没拿钱,如果文件的内容泄露出去了,你怎么敢说不是别人做的?”
沈叶白讽刺的笑出声:“这份文件从被制订到交到刘总手上,一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都是利益的相关人,会傻到把机密泄露出去,让自己损失惨重?”
有机会接触到文件的外人只有她。
傅清浅醒来的时候,的确看到那些东西散落在茶几上。
她开始手脚发冷。
只听沈叶白又说:“还说你没拿到钱?你外甥的手术费用一下子凑齐了,还是以你的名义打过去的,你一下子哪来的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