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彻辰沉默不语。虽然后来他很想用轻松的口吻对法蒂玛说:“这没什么,我已经有了你。”,可终究,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而法蒂玛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又这么陪着彻辰站了一会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法蒂玛是伤心离去的,这一点彻辰知道。娜塔莉对于他和法蒂玛来说都是一个禁忌。而随着距离波兰共和国,距离维达瓦越来越近,二人都面临着面对娜塔莉的问题。
对于法蒂玛来说,她可以说是趁虚而入硬生生地从娜塔莉的手中将彻辰夺了过去。虽然法蒂玛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的地方,可是她担心彻辰,担心彻辰在见到娜塔莉以后两个人会死灰复燃。对于法蒂玛来说,彻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切。
而对于彻辰来说,他同样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娜塔莉。因为他对娜塔莉还是有感情的,这点他欺骗不了自己。并且自己和法蒂玛在一起并且有了孩子的事情,娜塔莉是不知情的。假如回到维达瓦的那一天,娜塔莉出现了,那证明娜塔莉对自己还有感情,可到时候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她会不会伤心?而如果那天娜塔莉没有出现,那就表明娜塔莉仍然在记恨着自己,记恨着自己放走了克里斯蒂娜。这样的恨同样让彻辰难受。
一阵凉风从巴尔喀阡山的方向吹来,吹乱了书桌上的纸张……
第二天的一早,彻辰便被皮德罗从睡梦中摇醒了过来。
“快起来,快起来。我的侄子,基阿扬有事情要见你。”皮德罗摇晃着彻辰的身体大声说道。
彻辰好不容易的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他昨晚在窗台前站了一宿,直到天开始泛起了白,才在椅子上躺了一下。
“怎么?叔叔,你终于回来了?是基阿扬过来要账了吗?”彻辰问道。
在城堡附近的小镇上住着一个和彻辰在维达瓦的管家同名的犹太人,也叫基阿扬。这个基阿扬是个极有眼力的家伙,他知道皮德罗是住在此地的佣兵团的副团长,便变着法儿的讨他的欢心。
自己的叔叔是个经受不起糖衣炮弹诱惑的人,被基阿扬一吹捧一恭维,他便膨胀了起来。每天都在基阿扬的带领下留恋于赌场。
两天来,皮德罗输掉了将近一千塔勒。当然,这些都不是皮德罗的私房钱,而是他从英格丽那里领取的副团长的薪金。彻辰本是不知道他输了这么多的。可有一天,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再一次看到了皮德罗进出赌场后,这件事情便被神父捅到了彻辰那里。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虔诚的神父,斯帕索库科茨基对于赌博是深恶痛绝的。他认为沉迷与赌博便是被魔鬼所诱惑了。在住进小镇以来,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的足迹遍及了小镇的角角落落,一旦发现有佣兵团的士兵在赌博,神父便上前去劝导,也不管他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或是东正教徒。
而由于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的身份,大部分的波兰籍的雇佣兵在听到神父的劝导后,不管内心是否情愿,都表示自己将不再赌博了;而那些黑森雇佣兵和谢苗麾下的俄国和乌克兰籍的士兵也由于神父佣兵团军官的身份,在他开始说教前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但对于皮德罗,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已经体会到,自己的说教是没有用的——皮德罗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兵油子,他的嘴巴可以比蜜还甜,心却比石头还坚硬。
斯帕索库科茨基几次以上帝的名义规劝他,皮德罗嘴上一套,行动又是一套。而有着这位副团长带头,其他那些原本信誓旦旦不再去赌的佣兵们又偷偷开始聚赌起来。
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认为,如果能让佣兵团的副团长皮德罗改邪归正,那么对于其他的佣兵团的士兵将起到很好的示范效应。所谓上梁不正下梁,现在自己把上梁弄正了,下梁总没有继续歪下去的理由。
而要说服皮德罗,就要打到他的软肋。他唯一的软肋只有他的亲人,佣兵团的团长彻辰了。
在听了斯帕索库科茨的汇报后,彻辰一开始也不以为意。所谓小赌怡情,现在是难得的放松时期,叔叔也就这么点爱好,自己这个做侄子的也不好管的太宽了。可当神父提到皮德罗副团长已经输了不下一千塔勒后,彻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千塔勒说多不多,对于现在的彻辰叔侄来说只能算是小钱。可这些钱花在佣兵团的建设上的话,这几乎是十名黑森雇佣兵一年的雇佣费了。
现在,波兰与瑞典王国、沙皇俄国、扎波罗热哥萨克的战争还在继续着,佣兵团回到波兰后,扬·卡齐米日国王是不会让自己,让佣兵团闲置太久的。一旦重新开赴了前线,枪支弹药、粮草被服都是要花钱的。佣兵团现在虽然有了维达瓦这块封地,可那点土地是绝对供养不起一支两千人的佣兵团的(据英格丽估算,为了能让维达瓦今后持续的产出,佣兵团还要往里面投钱)。所以,彻辰绝对应该和叔叔说说清楚,让他节制些。
可这时候,彻辰犯了一个错误。他让斯帕索库科茨基神父去找皮德罗过来。而实诚的神父在找到皮德罗并告诉他是彻辰要见他后,皮德罗哪还不知道神父是把状告到了彻辰那里。为了不被自己的侄子说教,皮德罗借着尿遁竟然脚底抹油地溜了。
这之后,皮德罗便躲了起来,彻辰和神父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不过在其他小镇,据说有人看到一个胖子身后跟着个犹太人在赌场出现过。
而今天,一直躲着自己的皮德罗叔叔终于回来了,彻辰的第一个反应当然就是:叔叔输光了钱,被犹太高利贷者带来要债了。
“不是那个基阿扬!”皮德罗大声说道,然后他顿了一下:“虽然那个基阿扬他也要找你。不过现在要见你的是我们在维达瓦的管事,基阿扬。”
“是他!”
一听是自家的管事基阿扬,彻辰马上的跳了起来。
从维达瓦到达这里不仅要翻越巴尔喀阡山,而且路程数百里,基阿扬竟然会突然的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赶快叫他进来!”彻辰对门外的卫兵命令道。
“不用,我已经把他带到门口了。”
门被打开,身穿黑衣头戴黑帽的基阿扬走了进来。一年不见,基阿扬更加的精瘦了。等基阿扬走近了,彻辰才发现,基阿扬的衣服上满是烧开的和撕裂了的口子,他的眼眶淤青,像是被人用重拳打了。
“我的恩主,保护者。”
基阿扬走到彻辰的面前,他双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像是在祈求上帝一般。
眼见着基阿扬如此,一旁的皮德罗的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跳。基阿扬这开场白在他听来是如此的熟悉。以前,自己向费奥多·奥布霍维奇和亚努什·拉齐维乌祈求什么的时候,这么的第一句开场白也是如此的。
“这家伙的话肯定不可信。”皮德罗将心比心,对基阿扬做出了判断。
而彻辰见基阿扬如此做派,他一时还难以适应。他刚忙的将基阿扬扶了起来,询问基阿扬为何来此,又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基阿扬站了起来,但他还是伛偻着腰,做出恭敬的样子。
“主人,”基阿扬哭诉道:“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的庄园被烧了,您的仓库也被人抢了。”
“什么!”彻辰和皮德罗异口同声道。
和彻辰相比,咋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皮德罗显得更加的激动和恼怒,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告诫自己的“基阿扬的话不可信”,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基阿扬的衣领。
“你说什么?我的庄园被毁了?是谁干的!巴希特他们呢?他们怎么没有阻止!”皮德罗不顾彻辰的阻止,大声地喝问道。
同从来没有去过维达瓦的彻辰相比,皮德罗对维达瓦的感情更深,他已经将那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并且还准备将其传给彻辰那未出世的孩子。现在突然听说家没了,他当然受不了。
面对皮德罗的质问,基阿扬恰当好处地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主人,是巴希特的人将您的庄园毁了的。”
“什么!”
这一回,轮到彻辰惊讶不已了。继而的,他更是难以置信。因为巴希特的性格温和,维达瓦又是他们赖以栖身的地方,怎么看他们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彻辰主人,”
这时候皮德罗已经松开了手,基阿扬趴倒在地上,他仰起头哭诉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您要知道,巴希特他们一伙本来就是强盗出身,不是什么体面人。在皮德罗主人还在的时候,他们还有所顾忌,可等到皮德罗主人也去了克里米亚,他就把维达瓦当做了自己的私有财产并以主人自居了。他们违背皮德罗主人定下的各种规矩,我和我的儿子当然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可由于势单力孤,我们只能竭尽所能的保护主人您的庄园和仓库不失。可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些暴徒终于还是对庄园和仓库下手了。他们冲进了庄园,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暴徒们还试图夺走仓库的钥匙,我和我的儿子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啊,于是巴蒂拼命的反抗,可是寡不敌众,钥匙还是落到了那个该死的巴希特的手里。主人,你的酒没了,麦子没了,牛羊和马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说着说着,基阿扬捶足顿胸。那股悲愤的样子,好像自己的财产受到了损失一般。
那一个个的“没了”向一根根针一般刺入了皮德罗的胸口,他大骂着巴希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彻辰却从基阿扬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来。也正因为他对维达瓦并没有真正的感情,所以才没有像皮德罗那样丧失理智,而是能客观的看问题。
基阿扬说巴希特的人在维达瓦烧杀掳掠,可是整件事情中,受伤的只有基阿扬和他的儿子,当彻辰问到那些人死了的时候,基阿扬不是报出些陌生的名字,就是说自己记不清了。这是极为反常的,因为作为犹太管事的,基阿扬和巴蒂可一直自夸自己记忆力惊人,并且过目不忘。
其二,基阿扬说巴希特那伙人现在仍然在维达瓦,并且有着占山为王的架势。可几个星期前,自己要回到波兰的消息应该已经送到了维达瓦,巴希特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犯下了这些个罪行,他应该马上逃走才对,毕竟在皮德罗带走了两个佣兵团的中队后,留在维达瓦的大多数都是老弱了,他又不可能未卜先知自己会在中途解散黑森雇佣兵给他们放假,那么他留在维达瓦等自己率军回来,无异于是在等死。
有这两点疑问,彻辰感觉不能对基阿扬的话偏听偏信。
“叔叔,稍安勿躁。”
彻辰先是劝住了急火攻心的皮德罗,接着把基阿扬扶了起来,对他平静地说道:“基阿扬,你和你儿子做的很好,不枉我叔叔那么的信任你。事情我和我叔叔都知道了,你先下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好好的休息,等我集结好了队伍,我们就回军维达瓦。”
眼见着彻辰如此的不疾不徐,还让自己先去休息一番,基阿扬反倒露出惴惴不安的眼神。不过这是彻辰的决定,其中又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反倒对自己关爱有加,基阿扬当然无话可说。他忙不迭地感谢了几句,然后倒退着出了去。
等基阿扬将门关好,皮德罗对彻辰喊道:“侄子,我等不及了。我要马上赶回维达瓦去。你给我一纸手令,我将分散在各个城镇的骑兵先集结起来。这几天我跑遍了各个城镇,知道只是还有二三十名黑森骑兵还没有走。我带着他们昼夜兼程赶回维达瓦,一定能杀巴希特那家伙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急躁的皮德罗,彻辰先是安抚了一番,让他稍安勿躁。接着,等皮德罗的心情平复了,彻辰将自己想到的两点疑问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