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六被她的话问得一愣,脱口道:“姑娘当日带走陛下,难道没有等到陛下自行醒来?也对,若是您等到了,您与陛下就不是分开这么久了。”
云霁却彻底愣住了,半响,她才听到自己黯哑的声音:“原来……他自己能苏醒。”
“对啊,陛下修炼神龙九变,每蜕变一次就经历一场死劫。三年前金龙台决战前夕,陛下就预测到自己会在近日开始新的蜕变,所以早早做了准备。只是,大家都没有料到当日金龙台之战如此凶险,属下都以为陛下真的身亡了。但您带走他时,说您一定会再次带他回来,属下便以为您是知道此事的,也才重新燃起希望,不然属下决然等不下去,拼了命也要为陛下报仇……”
常六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进出,云霁却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龙祁自行苏醒。
既然如此,那她耗尽生机以致在海上昏睡一年算什么?
既然如此,那她修为尽毁、老迈垂死被困鲛人族地又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
所有这些,不过是她自作多情,所有这些不过是她多事造成的。
若她不多事带走他,他或许早就完成蜕变回归,而不是等到两年之后。
是了,是她太蠢,是她太将自己当回事。
不过幸好,她做下这些事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用再知道。
云霁阖上眼,压下心底所有翻腾的苦涩和酸胀,再睁眼,眸中再无一丝波澜。
她转头朝常六扯出一丝微笑,缓缓道:“当日我带着他入海,本想寻个荒岛安置他,不想遇到风暴被冲散了。因为这事我一直很愧疚,所以没有回去找你们。不过现在得知他安好,我也放心了。至于我的消息,我会自己告诉他,你就不必与他说了。”
听到她这番解释,常六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不对之处在哪里,正疑惑着,听到她再次要求他不得向陛下提起她回来的消息,常六更是满心不解:“姑娘,为何不现在去见陛下,陛下知道你回来了,就可以将其他亲卫召回来……”
云霁只觉得常六的声音如同一个钻子在她脑海中钻动,疼得她压制不住火气,张口叱呵:“那你就去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就说看到了我的尸体,这样所有亲卫都会被召回来!”
常六的声音戛然而止,云霁看到他震惊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真是糟糕透了,她深吸一口气,歉意地道:“抱歉,我最近情绪不太对,刚刚的话说得不对请你谅解。明日等到陛下回营之后,你与他说,你今日见过我,但我有急事来不及与他见面就走了,这样他得了我还活着的消息也就放心了,不会再找寻我,亲卫自然也会被召回来。”
“可是,若是陛下执意要找您呢?”常六面露为难。
云霁轻笑一声,眼里透出一丝自嘲:“常将军怕是有些误会了,我与你的陛下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存在,所以他得了我平安的消息,便会安心,不会再做那无用之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云霁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她不想再多做解释,伸手摸进袖袋想寻个信物给常六,却发现自己身无长物,最后只从袖袋取出一截艳丽的珊瑚枝,这还是她在鲛人族地随地取材做武器用的,只最后剩下一截,就一直留在她身边。
“你将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已平安,让他不必惦念,若有机缘,自会再见。”云霁将珊瑚枝递给一脸怔愣的常六,又嘱咐他一句,“也不要将我与云将军的关系告诉他,我只想安静地与云将军相聚一段时日,过一阵就会继续游历。”
常六被她疏离的态度弄得发懵,有心想替陛下说几句,但又怕她生气立马走了,心里猜测陛下与姑娘之间必然有什么误会存在,只要她肯留在营地,总有时机解开误会。但随后听到她说过一阵就会离开,顿时心焦,张口哀求:“姑娘离开之前,能否给常六传个消息。不过您放心,我绝不会告诉陛下。”
云霁沉吟一会,终于点头:“临走之前我会给你消息,待我走后,你再将珊瑚枝给他,也将我之前的话告诉他。”
常六满口答应,云霁这才转身回营,但在跨入营地那一瞬,她猛地转身,盯住常六的眼睛问道:“常六,我可以信任你吗?”
被那双剔透的凤眸盯住,常六有一瞬的慌乱,仿若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她眼前,但下一瞬他稳住心神,坚定地道:“姑娘放心,陛下交代过,您的话等同他的话,常六必然遵守,不敢违背!”
她的话等同他的话么?
云霁怔愣,旋即又自嘲一笑,看看,又自作多情了不是?若她真这么重要,三年前又怎会将她蒙在鼓里,让她做了那么多无用之事,且害人害己。
罢了,反正不准备再见,想这些有什么用?
敷衍地点了点头,云霁疾步回到齐言身边,对他道:“我想见见我姐,你去找她来,就说我有急事,即刻就去!”
齐言被她的严词厉色惊住,担心她真有急事,便点头应下,只是走出两步,才发现她没有跟上,便问道:“你不是着急吗?不跟我一块入城找她?”
“不了,我去她的军帐等她。你且去唤她回来,常将军自会带我去她的军帐。”云霁说着,转头看向一路跟来的常六,后者带着一脸不被信任的苦涩,朝齐言颔首。
齐言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两回,见这二人谁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装着满腹疑惑,骑上雪狼,急奔城门而去。
三年前的往事不断在云霁脑海中翻滚,想压都压不住,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对常六说她其实不是不信任他,而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因为她怕自己真的见了他,会忍不住质问他,会让她与他之间连最初的情义都不复存在。
但其实认真说起来,龙祁也没错,修者的功法之秘,生死之劫,若不是绝对信任之人,怎会随意告知?
错就错在,她太过贪心,便是一直告诉自己她与他是不可能,依然不可抑止地幻想他对她是不同的。
这便是传说中的少女情怀吧?
只是,现实给她一个响亮耳光而已。
被打醒了,再以时间消磨,所有这些情绪都会慢慢散去,到时她或许就能心平气和地与他再相见。
“姑娘,可需要常六给你准备一些吃食?”常六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霁思绪被打断,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进了云晓的军帐之中,环顾四周,帐内除了案桌席被外,竟无半点他物,这她不由得想到那顶王帐……
打住,不能再想了!
云霁及时遏制思绪,朝常六微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给我说说军中之事吧。”
她说着就坐到案桌前,又指着另一张凳子请他坐下,而后补充道:“不用说太多,就说说有关云将军的部分。”
常六听到她这句补充,差点没坐稳凳子,心道,姑娘果然与陛下误会颇深,让夹在二人中间的自己煎熬死了!
若是时间倒回到一年前,他宁愿没在陛下寝殿外跪那三天三夜,而是痛快地和兄弟们一道浪迹天涯寻找姑娘的踪迹,也免得现在明明知道她就在眼前,也要死劲憋着不告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