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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吟秋恭敬含笑,只是不肯。
  可惜端坐大方的面具戴得太久,想脱下来并不容易。阿嫣的身份摆在那里,拿孝顺祖母压过去,三言两语便堵得她哑口无言。加之武氏身边的嬷嬷过来帮腔,两处言语夹击,郑吟秋没了法子,只得随阿嫣过去。却以忘带了帕子为由,让小丫鬟回屋里去取。
  没多久,消息便报到了武氏跟前。
  说郑吟秋的丫鬟落单后去找了老太妃陪嫁的柳嬷嬷,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柳嬷嬷就说家里有事,匆匆出府。
  自然是去通风报信的。
  这些事情,老太妃和亲信都不知情。
  武氏心里有了数,便先辞别婆母,命人即刻出府扣押柳嬷嬷,带去外面问话,老太妃跟前先拿告假糊弄过去。而后自回碧风堂,随便寻了个由头缠住郑吟秋,令她在碧风堂待到亥时才走。
  彼时老太妃已经歇下,王府的门又都关了,郑吟秋若还想出府,难免太过扎眼,只能热锅蚂蚁似的暗自焦灼。
  而王府外三条线索铺开,各自查得迅速。
  翌日清晨,证据皆已齐备。
  谢珽遂传令衙署,前往郑家羁押管事周林。
  这一去,郑家几乎炸开了锅。
  第84章 审讯  “传郑吟秋!”
  郑家在魏州名望极高。
  传承了百余年的书香门第, 族中男儿为官者众,亦有些建树。后来出了位王妃,更是声望日隆, 仕途亨通。借着老太妃帮衬, 郑家老太爷郑元语这些年居于魏州刺史之位,主掌布政赋税等诸多事务, 颇受谢珽倚仗。
  这样的人家自是极看重颜面的。
  郑元语身居刺史之位,魏州的大小事几乎都要经他的手, 消息十分灵通。先前若有府中子侄仆从不服约束, 在外胡乱生事, 他若听到风声, 会早些派人平息。哪怕事情闹到了衙门,底下的官吏也会敬着他的身份, 私下里商量判决,不会闹出大动静。
  今日这般登门缉人,还是头一回。
  门房瞧着都是州府衙门的, 没敢太轻慢,一面在前引路, 去寻周管事, 一面派人飞奔尽内院, 跟老夫人禀报此事。
  老夫人正与儿媳、孙媳们准备今晚赏月的事, 听闻衙门要捉周林, 差点怀疑是听错了, “要抓老周去问话?手里有缉捕令么?怎么外头半点儿风声都没传进来?”
  门房跑得满头汗, 连连点头,“拿着缉捕令,上头也盖了印的。老奴怕真有什么, 没敢拦,赶紧来禀报。”
  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
  旁边的晚辈们虽不至于交头接耳,听着这动静,也都暗觉惊愕。
  因这周林是老夫人的心腹,娶了她身边管事的钟嬷嬷,老夫人名下的一应田产铺面等物都是他在总揽。整个郑府里,除了老太爷身边的大管事,就数他最有体面。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周林即便没那般身份,背靠着郑家荫蔽,也比寻常小吏体面。
  何况,先前族中子侄若出了岔子,他也常奉命跑腿,官面上都很熟。
  衙门忽然找上他,这很不妙!
  众人面面相觑,俱将目光投向老夫人,那位起初还有些惊诧生气,猛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就只是衙门的人?”
  门房忙道:“还有个男的,身上带着剑,倒是不知身份。”
  魏州城里敢碰郑家的少之又少,如今郑元语这刺史地位岿然,对方忽然堂而皇之的上门……
  老夫人眉心突突直跳,赶紧传了肩舆。
  仆妇们几乎小跑着抬了出去。
  到得府门口,恰好跟缉拿周林的衙役们撞上。周林穿得十分体面,锦衣裹着圆胖的身材,手上已经上了铐,急得憋出满头大汗,却又缩着脑袋没敢言语。老夫人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末那人的身上。
  他穿了寻常青衫,不见贵重打扮。
  但身材笔挺,眼神凌厉,腰间悬着把长剑,一只手按在剑柄时,极为英武干练。
  “徐典军?”郑老夫人惊而失色。
  徐曜拱了拱手,“老夫人。”
  “这是……”郑老夫人清楚他的身份,知道此人只受谢珽和陆恪驱使,今日既来了,必定是王府有命。难怪衙门颁了文书,郑家却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她猜测背后缘故,两鬓跳得愈发厉害,却只竭力掩饰着,含笑道:“这是要带周管事去衙门?”
  “有件命案,需带他对证。”
  徐曜轻飘飘说着,就要带人出府。
  郑老夫人哪敢让人到公堂去?
  心中再慌,她也不敢将事情直接抖露到衙门,只能强扯出点笑意,商量道:“既是牵扯着案子,自是要查问清楚的。不过若闹到公堂,实在太张扬。徐典军既亲自来了,想必是王爷有命。不如徐典军通融通融,先缓上片刻,容老身去趟王府?”
  见徐曜不答,只得将语气放得更和软,“郑家毕竟是老太妃的娘家。老身是怕此事太张扬,伤及老太妃。”
  她会搬出这尊大佛,尽在意料之中。
  徐曜原也没打算劳动谢珽他们去衙署公堂,闻言顿了片刻,才勉为其难的道:“行吧。”说着,朝后面一位衙役道:“你拿我的令牌跑一趟,去把郑刺史、吴司马和张参军都请到王府,就说有要紧的命案,请他们做个见证。”
  说罢,径直出门,命人将周管事扔进事先准备好的青帷马车,径往王府而去。
  郑老夫人哪敢怠慢,忙套车跟上。
  剩下满府女眷惴惴不安,也没心思准备什么赏月了,忙着让人打探消息。
  ……
  一行人抵达王府时,郑刺史他们也都到了。
  州府官衙离王府并不远,三人见着徐曜的令牌,没敢耽误,立时就赶来了,被人请入偏厅。
  到得那边,就见谢珽端坐上首,左侧是太妃武氏和王妃楚氏,右侧三张椅子都空着。侧厅里窗扇紧闭,底下坐着推官、书记等人,连笔墨纸砚和印泥都准备好了,果真是要审案的架势。
  三人暗自诧异,忙行礼拜见。
  而后依命在空椅中落座。
  少顷,就见侍卫押着周林走近,推到厅里后朝着腘窝踹了一脚,令对方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而郑老夫人紧随其后,追得脚步踉跄。
  郑元语见状,腾的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拱手诧然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不急。”谢珽沉声,朝徐曜递个眼色。
  徐曜拱手应命,瞧了眼小跑过来双腿皆颤的郑老夫人,丝毫没有给她座椅的意思,只拐向厅外。没过片刻,轻微的铁链撞击声里,几个人陆续走入厅中,跪在周林身后。昨日扣押的花匠和两个身形瘦高的男子据被剥去外裳,戴着铁链脚镣,身上并无伤身,只是姿态瑟缩。
  后面七八个人打扮各自不同,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
  老太妃身边的柳嬷嬷暂且没露面。
  谢珽沉眉坐着,瞥向郑元语,就见老家伙面露惊诧,没等到他的回答后,只将目光直直钉在郑老夫人身上。那一位则颤巍巍拄拐站在那里,额头和领口竟自汗湿,假作无事般打量阿嫣和武氏。至于那个管事周林,原本还颇镇定,瞧见后面几人时,骤然变色。
  脚镣落定,厅里有片刻寂静。
  厅外松柏荫翳,长得几乎遮天蔽日,令侧厅里格外寒凉,关门后更觉阴沉沉的。
  谢珽拿起茶杯啜了半口。
  底下徐曜挺拔而立,先朝上首几位行礼,继而道:“今日请刺史、司马和参军过来,是有件命案和投毒案要审,请各位做个见证。”说着,将甘郎中溺亡、春波苑的书案里查出毒丸的事简略说了。
  末了,将目光径直落向郑元语,“命案的元凶已经抓获,据他招认,是受人指使。投毒的是这花匠,当日是受了威逼利诱,所有物证都已查获。两件案子上,都指认了郑家的管事周林。故特地请刺史过来,权当陪审。”
  郑元语听罢,哪里还坐得住?
  他在刺史之位待了这些年,深知谢珽的行事,见谢珽堂皇抓人又摆出这阵仗,想必徐曜所言非虚。
  但谋害王妃,杀人灭口那是何等罪名?
  他不信自家夫人会愚蠢至此,更不敢轻易将罪名揽到郑家头上,震惊之下,忙下地求情道:“徐典军既已查到人证物证,或许确有这些事。只不过周林虽是郑家管事,寻常却也常在外走动,既然只是指认,尚未查明,王爷怎将内子也押了来?”
  说话之间,目光直往周林身上瞟。
  谢珽焉能不知他的打算?
  不论是否知情,这番撇清的话说出来,分明是是想弃车保帅,暗示周林不得攀咬郑家罢了——毕竟周林是家仆,府里上下若干身契性命都捏在郑府手里。
  当着他的面就想耍花招,果真是惯得无法无天了。
  谢珽冷嗤,阴沉沉的目光压向郑老夫人,“并非本王缉拿,是她自己跟着来的。不过是个管事,竟劳烦老夫人亲自跑来,挂心成这样,倒是难得一见。或者,是做贼心虚?”
  他哂笑了声,枉顾章郑元语的惊诧,径直看向司法参军。
  “案子给你审,务求公正。”
  说罢,又冷冷盯了郑元语一眼,分明是要他回到陪审座上,不得再行干扰。
  那位姓张的司法参军谢珽亲自挑选任命的,从小吏做起,手里经手的繁杂案子上千,最是铁面无私,心细如发。如今谢珽有命,且先前已查到了许多,当堂开审,并不算多难。
  至于郑元语那点小九九,更不值一提。
  整个河东都归谢氏,郑家充其量也只麾下一员而已,若非老太妃撑着门面,比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都差远了。有谢珽这双洞察如鹰鹫的眼睛盯着,周林但凡有半点小心思,都能立时敲回去。
  而周林一介管事,能有多大的胆子?
  人证物证俱齐,他所仰仗的郑老夫人颤巍巍站在那里,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紧闭的门窗遮出满室寒凉,王府的威仪压在身上,又有个办事老练的司法参军审问,稍有半点谎言,立时就能被戳穿。
  更不必说,事情牵涉王府内宅,谢珽那威冷架势实在瘆人。
  无需刑具伺候,他自己就先崩溃了——
  “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指使他们做的。小人做这些也是迫不得已,求王爷宽宏大量,饶了小人性命。”
  他跪趴在地,脸上一片灰败。
  张参军哪会容他躲避视线,将脑袋挑起来,接着追问,“谁指使的?”
  周林浑身皆颤,内心显然剧烈挣扎。
  但案子已经审到这里,逼出实情是迟早的事。
  郑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就想跪地,将罪责全都揽过来。还没抬起颤巍巍的脚步,便被徐曜眼疾手快的捞住手臂,重重捏了下。她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徐曜怒视的双眸,一个愣神之间,周林已经开口了。
  “投毒的事是姑娘吩咐的。杀人是……”
  他稍稍回过头,又不敢真的去看自家主母,只将声音压低,讷讷道:“是老夫人吩咐的。”
  “谁,说清楚!”张参军厉喝。
  周林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将声音抬高,道:“投毒的事是府里的大姑娘吩咐,灭口是老夫人的意思!”
  话音响彻侧厅,郑老夫人险些晕过去,郑元语未料孙女也牵涉其中,赫然变色。
  倒是谢珽岿然不动,神色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