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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珽被反诘得一噎。
  阿嫣壮着胆子续道:“有些事,哪怕殿下没提,其实我也猜得出来。自我嫁进府里,祖母就始终不喜,后来王知敬闯入屋中威胁,大哥在祠堂里斥我,言语间都对京城怀有不满。想必京城与王府间,曾有过龃龉。”
  “我原是盲婚哑嫁的过来,丝毫不知朝堂上的事,这些敌意无端加在身上,换了是谁都会觉得委屈吧。”
  “女儿家孤身远嫁寄人篱下的苦处,殿下或许很难体会。但我原就是懒散的性子,陡然接过这重担,又要应付无端敌意,又怕行事不周令殿下不快,日子过得如履薄冰,难免有些许不满。”
  “那日吵起来口不择言,也不全然怪我。”
  她说着,绞了绞手指。
  见谢珽未动声色,便轻轻揪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勾出稍许讨好的笑,软声道:“殿下是人中龙凤,志在四方,胸怀宽广。我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说错了话,还望殿下能够宽宏。再说了,说好了是骂给别人听,不会秋后算账的。”
  声音稍低,她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清澈眼底有几分讨饶的意思。
  谢珽头回被她撒娇,有点招架无力。
  不过听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
  ——先前阿嫣遇事沉静,小小年纪却进退有度,不止渐渐琐事打理得周全,亦将种种细腻的情绪藏得颇深。除了两回遇刺受惊外,平常在谢珽跟前,多半是笑语盈盈,为他撑起这一方温暖庭院。时日一久,连谢珽自己都快忘了,当初的春波苑是何等冷清,如同摆设。
  曾经遭遇的冷落与偏见都化成顾忌,藏在了她的心底。
  直至今日,才小心翼翼的吐露。
  谢珽心口微微作痛。
  不过今日听墙角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她用这点小伎俩,分明是提醒他留意分寸,切莫越了界限。此刻抱上去未免尴尬,更会暴露野心打草惊蛇。
  遂站直了身子,道:“朝堂与王府的事与你无尤,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往后不会了。至于骂我的话,是你做贼心虚。我言而有信,可没打算追究。”
  是么?
  可他方才幽幽逼问的样子,实在有点吓人呢。
  阿嫣暗自腹诽,却没敢表露。不过借机将真心话说出来,让谢珽知道她婚后过得有多小心,也算是件好事。她心里绷着的弦松了点,才想逃出窘境命人掌灯,就见他屈指轻扣了扣桌案,话锋稍转,“不过有件事你得留意。”
  “什么?”
  “众人皆知你是我的王妃,外间也传闻我们琴瑟相谐,夫妻恩爱。往后有事尽可与我商量,不必诉于外人。”
  谢珽的语气不咸不淡。
  阿嫣忙点头,“我记住了。”
  “成婚已有半载,你我既分属夫妻,原该更亲密些。府里没皇家那些臭规矩,你也可改个称呼,免得旁人听着生分,揣测横生。否则——”他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没准真得将错就错的过下去。”
  阿嫣张了张嘴,旋即明白过来。
  他既用这种话来威胁,想必是打消了先前那点浮躁的心思,悬崖勒马了。今晚闹这么一出,阴晴莫定又挑刺威胁,不过是被那番话拂了他天之骄子的颜面,想要找补些。
  装怂卖乖么,没什么难的。
  阿嫣识时务得很,既没了顾忌,忙将脸上堆出笑意道:“那就叫夫君?”
  “可。”谢珽说罢,径直抬步出屋。
  ……
  春波苑外夜色已深。
  谢珽端着惯常的岿然之姿疾步而行,直到远处的游廊拐角,才忽然放缓脚步,回头瞧向那一处昏黄的灯光。
  许久,他才起身去了趟照月堂。
  是夜谢珽并未归宿。
  阿嫣提心吊胆的过了整日,总算将这事应付过去,心里轻松了许多,如常沐浴就寝。
  反倒是卢嬷嬷满腔担忧。
  今日阿嫣在司裕跟前说的那些话着实令她诧异,更吓人的是,听司裕那意思,谢珽似乎隔墙听见了。方才夫妻俩吃饭时,她就在暗里打量夫妻俩的神色,见谢珽神色不似往常,又稍加驻留就离开,并无半点留宿之意,难免悬心。
  临睡铺床时,趁着旁边只有玉露玉泉和玉镜在,并无旁人,便温声道:“方才在屋里,王爷可说了什么?”
  “就是些琐事罢了。”
  “我可不信。”玉露往添了香,又挨个取落金钩上的帘帐,“这阵子天气和暖,王爷每尝用了晚饭,都要出去消食。今日用饭时就冷冰冰的,还不许我们跟进去,必是有事。”
  说着,就觑向了卢嬷嬷,“莫非是今日去司裕那里,王爷吃醋了?”
  “这有什么可醋的。”阿嫣宽衣解裙,见卢嬷嬷皱了皱眉,便忍笑道:“好了,这回行事确实大胆了些,好在安稳无事的过去了。先前我瞒着没说是觉得不必张扬,如今火苗快烧到眉毛了,总得洒点凉水。”
  玉露听得满头雾水,忙看向卢嬷嬷。
  卢嬷嬷叹气,将白日的情形都转述给她们听。
  三人听了,各自瞠目结舌。
  而后便是浓浓的担忧,“难怪王爷不肯回来,莫不是生气了吧?他那样的人,若是知道王妃竟然存了这心思……”
  “他挺通情达理的。”
  阿嫣也未料谢珽竟能重拿轻放,除了吓唬威胁外并未见罪于她,心里踏实之余,不自觉添了几分好感。
  玉露却仍悬心,“那往后呢?”
  “在外扮演好恩爱夫妻,在这院里各过各的,别叫旁人瞧出太大破绽就是了。”阿嫣虽觉得给谢珽改口叫“夫君”有些别扭,不过,比起谢珽翻脸、和离书不翼而飞,这事儿便不值一提了。
  总归谢珽心高气傲,既已摆明此事,想必已被那瓢水浇得冷了心,再不会有旁的心思。
  之所以故作亲密,无非做给人看而已。
  想来应该不难。
  阿嫣躺在暖乎乎的锦被里,因枕边空荡有些不习惯,脑海里无端就浮起了谢珽的身影。索性闭上眼睛,琢磨该如何唤“夫君”会更自然,人前亲密的分寸该如何拿捏,方能不露破绽。
  渐渐的,她睡着了。
  梦里仍旧被谢珽占据着。
  是在满目花灯粲然的街市上,谢珽牵着她的手,给她簪花挑灯笼,猜灯谜赢得无数彩头,还被人调侃小夫妻俩珠联璧合。梦里没那么些顾忌,她被男人修长干净的食指握着,人潮里被拥在怀,竟觉十分欢喜。
  待清晨醒来想起这香甜梦境,有些惘然。
  阿嫣不知道,她其实错会了谢珽的意。
  他可没这么轻易的却步。
  之所以彻夜不归,无非是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加之冷傲性情使然,被人兜头浇凉水后,暂时没法心平气和的同塌而眠罢了。
  好容易碰到个合心意的小姑娘,又是天赐机缘送到嘴边来的,哪能轻易就放了?
  既然找到症结所在,自可对症下药。
  而麻痹对手,小火慢炖这种事,他还挺擅长的。
  第52章 维护  她是我的枕边人,怎么不行?……
  春波苑的这些事旁人自然不知。
  几道墙外的照月堂里, 这会儿却在念叨阿嫣。
  春夜安谧,暖阁内烛火高照。
  今日郑家女眷来访,老太妃被她们恭维了半天, 心绪极好。晚饭过后兴头未消, 便让人请了二房的高氏婆媳过来,加上外孙女秦念月, 一道围桌推牌。
  经了王知敬的事,秦念月多年的伪装彻底撕破, 哪怕谢珽并未声张, 她心里却知大势已去, 这阵子深居闺中待嫁, 安分了许多。
  倒是高氏,虽跟武氏同为嫡子之妻, 却因身份悬殊,几如陪衬。
  大事上她插不了话,心却从没闲过。
  此刻灯烛夜明, 她不动声色地给老太妃喂了张牌,见老太妃喜笑颜开的赢了钱, 自是陪笑哄着。
  座中四人, 儿媳周氏与她齐心, 秦念月和老太妃都对阿嫣心怀芥蒂, 高氏没了顾忌, 趁着洗牌的间隙, 道:“说起来, 今日郑家夫人来时,问起了过些日劝桑礼的事。这可是件大事,不知母亲怎么打算?”
  “自是跟去年一样。”
  “可我听着大嫂的话音, 倒像是要让楚氏去呢。”见老太妃皱眉,高氏续道:“论理,这种事不该我多嘴。不过劝桑之礼关乎王府颜面,多少眼睛都盯着,还是该慎重才是。楚氏虽也出挑,又是朝廷赐婚的王妃,到底年轻,怕是未必撑得起场面。”
  “她自然撑不起!”老太妃沉声。
  每逢春日,京城中素有亲蚕之礼,由皇后率内外命妇前往郊外亲蚕,与帝王的亲耕应和。像谢家这样袭有王爵又掌着一方军政之权的,亦须随之劝课农桑,教化百姓,巡查春耕等事,谋一年的之大计。
  这劝桑礼算是亲蚕大典的延伸,意在传达皇后亲蚕的良苦用心,教化百姓勤于耕织。
  能亲持此礼的,自是比照皇后在宫中的地位,须为王府的女主人。
  从前这事是老太妃亲自去。
  后来武氏进门,因彼时老太妃年富力强,主掌后宅中馈不愿撒手,便以武氏对仪程不熟为由,代为前往。武氏则跟随在后,作为陪衬,以此宣告众人,王府后宅之事谁在定夺。直到武氏诞下谢珽,接了中馈之权彻底站稳脚跟,老太妃才将此事交了出来。
  如今阿嫣进门,原该她来持礼。
  但这劝桑礼却非同寻常。
  譬如上回演武之事,众人目光皆在于谢珽,加之有武氏在旁坐镇,阿嫣即便去了也只是个陪衬摆设,未必有多少意味。这回若让阿嫣持礼,便是万众瞩目,意味着谢家已接纳了那个京城强赐的女人,王府女主人将渐渐从武氏手里交到阿嫣身上。
  这般结果,老太妃难以接受。
  翌日清晨女眷齐聚时,她便提起了此事。
  ……
  仲春时节天气和暖,庭院中百花争发,生机盎然。
  照月堂里的厚重帘帐亦换成了薄软的锦帘,老太妃觉得屋里闷,这两日都在北边的敞厅设座,就着窗外的早樱春光,啜茶闲谈。
  原是颇为惬意,今日气氛却有点微妙。
  劝桑礼的事摆上台面,武氏果然如高氏所料,说要让阿嫣前去。
  老太妃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楚氏这么点年纪,怎么担得起?劝桑之礼是大事,满城女眷和百姓都看着。届时若出了岔子,丢的是王府的颜面。这回还是你去吧,她在后面跟着瞧也行,等过两年,她若撑得起来,再换人也不迟。”
  她瞧着武氏,没打算跟阿嫣商量。
  武氏焉能猜不出她的心思?
  当初她续弦而来,老太妃贪恋风光权位,不肯撒手中馈,才拿这种由头来糊弄。算其居心,自是借此礼告诉满城女眷百姓,新王妃尚且是个附庸,后宅仍以婆母为尊,继而保住手里权位,呼风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