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了一个时辰的墨家炮兵们正在收拾火炮,就像是平时训练的一样,在步兵准备进攻方向的侧面重新展开,继续轰击。
旅一级配属的小炮更轻便一些,那些发射五斤铁弹的炮就要沉重的多,早已经习惯了炮声和火药味的驮马安安静静,时不时抬起头看看远处弥漫的硝烟。
因为墨家这边骑兵的存在,使得对面的赵军一开始就选择了品字阵,所以使得炮兵可以很好地杀伤他们。
若是他们将阵型部署的更宽一些,却又容易被骑兵突破,赵人还是以和中山以及胡人作战的经验选择了脱胎于圆阵的防守阵型。
墨家的步兵已经开始集结开进,刚才已经检查完了火药和铅弹的装填。
他们此时需要前进到刚好在射程之外的位置,但还要等待机动到侧翼重新展开的炮兵。
火药不是人命,负责此战的墨家指挥官很清楚墨家攻城的一贯作风,多流汗挖坑少流血、多用火药少用人命。
进攻战也差不多,只要火炮有优势,就尽可能将优势发挥到最大。
斥候回报说韩军的主力今天不可能抵达,所以时间在墨家这边,他可以尽可能消磨对方赵军的士气。
铜炮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对面赵军的阵型太密了,这种车堡战术打打没有炮兵的游牧民还行,或者自己有炮兵优势也行。
既都没有,怕是炮击再持续一会,军心就彻底散了。
墨家主将用望远镜看了看对面赵军的情况,决定选择正面突破,同时让传兵令通知骑兵迫近后侧。
如果赵人的其余两个营地选择变阵支援,骑兵就发起冲锋。
或者是试探攻击,不要让赵人变阵。
这些都是平时训练的内容,骑兵指挥官的必修课,主将只需要传达一下意图即可。
正面四个连队主攻,排密集阵型,装填火药后卡好短矛,接近到三十步后齐射冲击,直接冲入敌阵。
左侧是三个连队以横队靠近,提供火力支援。
右侧是炮兵侧射,还有一个连队的步兵负责掩护炮兵。
留下两个连队作为预备队。
这种情况下,师一级的军事主官不准带头冲锋,政治主官则需要在这种场合带头冲锋。
主将和师墨者代表握了握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带头冲击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
师代表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带上了插着高高的野鸡毛的帽子,这是军心也是士气,需要高高的鲜艳的羽毛能够让士兵们都看的到。
军官们基本都是这样的帽子。
年轻的鼓手们敲打着名为《将利天下进行到底》的鼓点军歌,在队伍的侧面,和师代表站在一起。
“全体!卡短矛。”
随着命令下达,鼓声迅速变换了节奏,连队长大声重复着命令向下传达,司马长跟进重复,伍长再度跟进。
士兵们从腰间摸出长约一尺的短矛,通过特质的机阔卡在火枪的前端,这样会很影响装填,基本上一旦提前上了短矛,就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
四个连队的士兵按照燧石枪的密集程度,几乎是人挨着人间隔半人,四个连队重新编队,形成了一个八列的密集队形。
师代表抽出腰间配剑,示意鼓手开始敲鼓点。
左翼负责掩护的连队已经先行开进,因为他们列的横队,行进速度要慢一些,更宽的阵型意味着更难保持一条直线。
按照经验和算出来的结果,在左翼的连队前进了大约八十步之后,中央突破的四个连队开始慢步前进。
整齐而密集的脚步声就像是拥有可以让大地都跟着颤抖的力量。
在前进到距离赵军还有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赵军车阵中已经响起了不整齐的枪声,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率先开枪了。
但是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实在难以打中什么,连队既然都是精锐而非二线的守备部队,这种枪声并不能使他们混乱。
机动到右翼的炮兵已经率先开火,左侧的横队也因为先行一步的缘故已经抵近到百二十步左右。
对面的赵军没有火炮了,在之前的对轰中已经被压制,剩余的那些适合近战用以阻挡游牧骑射的二三十斤重的小铁炮数量也不多,对面的赵军只能等待着墨家靠前。
尽管贵族们竭力制止提前开枪的行为,可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还是有人会忍不住。
呈密集阵型靠近的四个连队在前进到大约六十步左右的时候,开始出现了伤亡,十几个人被击中。
但是,六十步的距离意味着车阵之内的赵军火枪手不再可能于靠近之前装填完毕。
正面冲击之前的行军是沉默而无情的。
需要沉默而无情地看着一伍的伙伴被击中躺在地上,然后还要沉默而无情地迈过伙伴的身体补到前面的空隙。
需要沉默而无情地看着一伍的伙伴的脑袋被铅弹打中,然后还要沉默而无情地擦掉溅在脸上的血,侧耳听听鼓点到底是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
故而这个时代,除了有信仰加成和有理念理想的部队外,最好的兵员反而是闭塞分封村社之下一辈子只知道三十里内天下的农奴,只有这样的士兵才可能在没有理念和信仰的情况下忍受这种沉默和无情。
每一步靠近,都是在赌命。
每一步靠近,都需要指挥官在心里默默计算对方的装填速度,以最近的距离,在对方尚未装填完的最后一刻射击,那是最完美的。
而这种完美,除了要人命填完那几十步外,没有捷径。
师代表默默地计算着步数和距离,前面不断响起赵军火绳枪那特别沉闷的声音,终于近到大约三十步的时候,他猛然抽出腰间的配剑,喊道:“立定,轮射!”
正在推进的连队终于等到了射击的命令,伴随着鼓点迅速停下了脚步,前排司马长的喊声此起彼伏,前两排的士兵举起了火枪射击,随后蹲下,将空间让给后面的士兵。
四声排枪后,鼓点再次变化,冲锋的号角声传来,起身列阵的步兵发动了密集的冲锋。
…………
次日上午,几名侥幸逃脱的赵人贵族讲述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那一次冲锋直接瓦解了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赵军,三千赵军被杀八百,多数被俘,全军覆没。
韩军主将段端看着这几名惊慌失措的赵人贵族,暗暗松了口气。
这三千赵军虽然没了,但却保住了自己的主力,自己猜想的没错,墨家果然是想诱使他冒进从而围歼。
很显然,和赵军接战的必然是墨家主力的前锋,他们的任务是偷袭阳夏,然后截断他退往阳夏的路。
幸于自己先假意冒进随后便折回,否则若是再往前走几十里,定是要被围。
这些赵人也非是无能之辈,多有功勋而敢战,即便这样,仍旧被不到三千人的墨家前锋歼灭,可见墨家的野战之威一如从前。
若是自己被围,定是无幸。
他宽慰了那些赵人几句,立刻引大军入阳夏,利用楚人之前修筑的堡垒,部署守御,同时派人汇报联军的中军主力,就说自己遇到了墨家泗上留守军团的主力。
消息传到联军中军后,诸侯和重臣们大喜过望,这真是天赐良机。
墨家在泗上的部队不多,若是都在阳夏附近,那么商丘必然空虚。
如此一来,之前的一些情况也就说得通了。
承匡等地墨家的少量部队还在死守,这明显就是在拖延联军主力围攻商丘的时间,从而为泗上留守的军团歼灭联军右路创造时间差。
幸好段端知兵,没有冒进,若不然可真的要出大事。
墨家的野战能力依旧不可小觑,即便留守的可能非是主力精锐,但能够在野战中只用一下午时间突破赵人的车营,足见可怕。
若是右路段端的韩军冒进到苦县,与主力相距二百里,那么墨家便有足够的空间围而歼之。
一旦右路被歼,那么右路从苦县到泓水、再到阳夏、大梁都将出现巨大的漏洞。
若到时候墨家遣一军偷袭大梁,焚烧粮草,只怕大军就要被困在商丘城下。
诸侯们越想越是合理,究其根源,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适的胃口太大,是准备直接吃掉天子之师诸侯联军的主力六万余人,而不是区区右翼的三万。
在诸侯算来,如果墨家大军在外,那么在泗上最多也就有拼凑起来的三四万军队。
墨家的军队确实能打,征兵和训练的军制也与众不同,但如今的战场就算是孙、伍复生,怕是也很难做到以一敌二。
所以这一切就都很合理,因为墨家不可能围歼中军主力,所以墨家大规模在阳夏等地集结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吃掉可以被吃掉的右路韩军,从而迫使诸侯退兵。
墨家的主力很显然不是要打一个临淄,而是要攻下临淄后以胶东之粮平定齐地,下临淄经平阴,从而彻底破袭诸侯国的侧翼。
若是在泗上不能迫使墨家主力退兵,反倒是被泗上留守的部队逼退,那么各个诸侯国也就岌岌可危。
墨家已有南阳、鲁山、淮西、泗水,已然是做到了可以各个方向进攻而使诸侯首尾不能相顾,若是再得平阴威胁巨野、卫等,韩魏到时候就要面临三个方向的压迫。
按照诸侯所想应是这样,所以段端的消息让他们兴奋莫名,这是一个惊动天下迫使墨家主力回来的绝佳机会。
诸侯不指望能够攻入彭城,只是需要迫使墨家回援,所以若是能够攻下商丘,便有可能。
攻击之前,可以秋毫无犯,防止城中抵抗激烈。一旦攻下,若是墨家主力还不回援,则尽屠之,逼着墨家回来。
于是,诸侯作出了一个决策。
分兵围承匡、宁陵、戴,围而不攻。
主力绕开宁陵、承匡,直扑商丘。
待墨家泗上的留守部队回援,则使段端从阳夏出泓水,合兵以近十万兵力围城打援,围歼墨家在泗上的这支野战部队,然后破商丘,则可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