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先逃亡的徒卒听的楚王命令,心中道:“城内那些人曾说,凡王公贵族必是假面仁慈,却如兽枭最喜人血!今日搭土山也是死,后撤也是死,不若讲出道理,或可说通!”
其余徒卒已经习惯了被驱使,军令一下,众人犹豫,那徒卒却想了许多城内墨者讲诉的道理,迈步向前道:“我……”
他才说出一个字,带头的楚将便道:“私自后退者!死!”
一箭飞出,正中那人咽喉,徒卒一肚子的道理还未说出一个字,便被射死。
其余人见状,再不敢停留,只好背起土筐继续搭建高台。
到中午的时候,高台终于靠近了足够的射程,城头之上的连弩车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弩箭,亦或是那些操控之人已经疲惫,很慢才发射一支。
楚王见状,急忙命令弓手上高台,不再向前推进,而是以弓手居高与城头对射,压制城头的射手,掩护楚军填平壕沟。
…………
城内,墨子依旧淡定,不断让墨者传令。
适问道:“先生,远处楚人似乎不再堆积土山,我们继续用连弩车射击吗?”
墨子摇头道:“凡事一定要注意敌人的变化。堆积土山可能会以精锐剑盾搭桥冲城头、也可能以弓手压制填平壕沟准备蚁附攻城。”
“连弩车的作用,只是迟滞楚人搭建土山的速度。若是不能迟滞,楚人可能在一个半时辰前就能完成。”
“拖延到现在完成,楚人下午只能攻击一阵就要收兵。而且楚人已经不敢再继续搭建土山以剑盾精锐搭桥冲击,必然会以弓手高处攒射。”
“连弩车的作用已经完成,剩下的便要靠转射机、籍车之类的器械了。”
说罢,又将守城之术传授于适,只道:“楼若令耳,皆令有力者主敌,善射者主发,佐皆厉矢。”
“治裾。诸延堞高六尺,部广四尺,皆为兵弩简格。”
“转射机,机长六尺,貍一尺。两材合而为之辒,辒长二尺,中凿夫之为道臂,臂长至桓。二十步一,令善射之者,佐一人,皆勿离。”
适一一记录下来,墨子又指点一些技巧,适也以此时白话记下,以便日后观看。
城头,发射连弩车的人并非是没有了力气,也并非是没有了弩箭,靠着滑轮杠杆和绞盘,弩车的发射速度虽慢,但是操控的人消耗力气不大。
墨子已经传令,楚人弓手已经登上土山,连弩车已经过于笨重,又恐损毁,便叫人拆卸后放到城下推走。
六尺多长的更为简便的转射机从下面运到城墙,这种转射机也是一种强弩,距离更近,操控也更方便,而且只需要两个人就能摆弄。
一个负责转向,另一个负责射击,在适看来与连床弩的区别就是连床弩是大口径的炮,而这种转射机更像是火药时代的三磅炮或者皮炮,更加适合近距离对射。
城头的城堞之上,早已准备好了兵弩格,用藤条、木板或是泥巴,将城堞连在一起形成类似于胸墙的简单防御措施。
外面涂满了泥巴,里面有麦草,可以让敌人的羽箭射中后取下使用,又能够防止敌人用火箭,泥巴起到放火的作用。
城墙上每隔三十步就有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里面也都是为了防止敌人以火箭攒射的。
所有城中精锐的弓手、乡射中有名望的、自小脱产训练的士,都在城头之上。
每个精锐弓手身边都配备一名佐射,类似于骑士的扈从,负责拿取羽箭、递送羽箭、观察敌情等等。
这些善射之人不会射击城下,而是利用各自的技术,来对付那些土山上的楚人弓手。
公孙泽的身边,他当初与适赌约中培养的侍从,正在一旁为他准备羽箭,观察着对面土山的情况。
旁边二十步外,几名墨者正催促着一些人将下面的转射机拉上城头,公孙泽心道:“墨者果不善射,只能借助于机械。只是机械无情,岂有礼仪?我今日便要让墨者知道,人必胜于机械。”
他射术本就极好,而射术又是君子之艺,更是钻研,一手参连之箭也远近闻名。
旁边递送羽箭的侍仆又和他熟悉,距离也足够好,正是可以展示手段的时机。
他取下自己的弯弓,拇指以扳指勾住弓弦,等待着机会。
一旁的侍仆道:“君子,楚人已在整列,只是不曾看到为首的头目。”
公孙泽只盯着远处,等待着这一阵风停下,便要展示自己手段。
而这时候,二十步外的两名墨者已经安装完毕了轻便的转射机,一人蹲坐在转射机之上,另一人利用望山操控转射机的方向。
杠杆原理的拉弦装置已经绷紧,善射那人调整着方向,等待着城头的命令。
二十余台转射机就在城头,每隔二十步一个,共有四十多名墨者操控,这些弩箭的威力比起弓箭更大,弹道更直,速度也更快。
传令的墨者在城头高喊一声,微风刚停,二十多台转射机便一起发射。
威力比起之前的连弩床要小,但是对于刚刚整队准备压制城头的楚人弓手而言区别不大,都是死,只是没有刚才那些连弩床那么震撼。
几十支弩箭一同飞出的瞬间,公孙泽也找准了一个敌人,趁着微风刚停的瞬间,勾住弓弦,虎口夹住羽箭,快速拉开,不等手臂有轻微的颤抖,急速弹开手指。
嗖……
他射出的箭在飞出的瞬间,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可见他这一弓中蕴含的力量。
羽箭在空中二十步外挺直了身躯,朝着对面的楚人飞去。
侍仆赞道:“君子,正中!”
边说着,边极快地将一支羽箭递送到公孙泽手中,公孙泽没有去看他射中的那人,而是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
却不想,只看到墨者的转射机投掷出的弩箭,完全打破了楚人的前排队形,原本刚刚整队的楚人阵型再次混乱。
公孙泽暗暗吃惊,想不到二十多台他所鄙弃的转射机同时发射,威力竟是如此:射中一人自然是手段高超,但墨者的转射机却全然打散了楚人的前排队形,空出了许多空隙。
一旦有空隙,抛射的威力便会大减,而楚人中不乏善射者,可是那些善射之士未必会愿意在土山上与墨者的转射机对抗。
公孙泽叹了口气,心知今日只怕射术也不能胜于墨者机械,只好舍了比较的心思,只埋头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平静心情。
城下,楚王已经不再惊奇于墨者的各种机械,只是传令继续让弓手登台,以二十箭一轮,射完便退回休息,保持对城头的压制。
再另前军徒卒,将准备好的木柴、土筐等,靠前填塞护城河,后续精锐的士卒准备公输班当年制作的云梯,一旦填埋了护城河,便要蚁附攻城。
后面的精锐士卒正在整队排列,准备各自的武器,共分为四队,这是真正的精锐,不能一窝蜂地冲过去,必须要整队进攻。
城头上那些善射的士和选出的乡射成名者对抗土山上的楚人,而胜于的次一些的弓手则朝着护城壕沟那里射箭。
不断有靠近的人被射中,或是踩到了墨者提前备下的“狗走”,亦或是踏中了提前挖好的陷坑,不时有人惨叫。
泥土堆积护城壕沟,远远不如木头更有效率,因为木头更为轻便,拿的也更多,楚人不断靠前,将提前准备好的木柴投入到护城壕沟之内。
楚王见状,心道:“以蚁附攻城,必能让守城的墨者全力以赴。”
只是他却见身旁那边随军的公输班弟子正在摇头,忍不住问道:“你曾随侍公输班,当年墨翟孤身入楚,必然讲过防备蚁附攻城的手段。”
“如今精锐四队,齐聚攻城,城头的墨者需要多少人能够抵御呢?”
公输班的弟子叹了口气道:“只怕只需要四千人即可。”
其余楚将不信,怒道:“胡言!这四队精锐,难道墨者只需要四千人就能防守?”
那公输班弟子苦笑道:“昔年先生都不能想到破解之法,难道诸君认为论及攻城可及得上当年先生?”
他又拜于楚王道:“且四这千人,只有千人轻壮,其余只是老人及其妇女便可。”
其余楚人哪里肯信,忍不住吸一口气凉气,只觉此人怕是疯了。
楚王却知道墨者守城能够名扬天下,必有过人之处,况且当年的楚王也非庸才,公输班更是以一人之力改进了楚人的舟师,让楚人与越人争夺淮北的角逐中大胜,这样的人物尚且被墨翟一言逼退,只怕未尝没有道理。
他也知道今日不可能攻下商丘,但却自己准备的四队蚁附精锐,竟被公输班的弟子说只需要四千人而且里面还有三千老弱就能防守,不由惊奇,便问当年如何。
公输班弟子道:“先生曾言,墨翟此人,既会守城,必会攻城。此人曾言,十万之师,如果胡乱攻城,根本没有效果。所以想要蚁附攻城,一定要多方配合。”
“羊坽土山弓手压制、填塞护城河准备冲击等等,自不必言。而十万之众,整队攻城,最多只能四队,再多便无重点,反而更方便防守。若是超过四队,又会损耗攻城的力量,而起施展不开,后面的弓手不能集中掩护。即便商丘这样的大城,也只能排开四队。”
“最大的排路五百步。防御宽五百步的队伍,需男子一千人,成年女子二千人,老小千人,共四千人,就足以应付,使老小不能任事,在城上不当路的地方防守。”
楚王奇道:“女子守城何用?难道墨者守城,女子也上城墙?”
公输班弟子道:“女子亦能守城。只是当年先生曾发誓自那事之后,再不兴不义之战,再不为不义之战制造任何兵器,所以墨翟当年防备蚁附攻城的手段,他也没有传授。”
“但先生当年拜服,想来墨翟用这一千男子、两千女人、一千老小,便足以防御五百步的队伍。”
楚王长叹,心说今日正要见见到底如何一千男子两千女人,就能守住一队精锐的攻城。
其余楚之贵族并不相信,只是冷笑。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城墙的后面飞出一些古怪的木桶,像是被人抛出的一样。
公输班弟子道:“此必是墨翟所制的籍车抛掷的火甬。先生知此物,却不能破此法,亦没有传给我们此物如何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