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用一手不惧火灼、弹指焚柴的神迹,完美地做到了喧宾夺主。
那些巫祝再有仪式感,可终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缺乏适这样的硬件支撑,很难做到他这般一鸣惊人。
一鸣惊人,声音未必太大,甚至可以比原本那些啁啾更弱,却胜在突然,夺人眼球。
适说自己身有祝融之血、手如金乌之翼,说的太过惊人,但也吸引住了那些笃信巫祝、希望能够扭转天地获得好收成的庶农。
他们并不尊重那些巫祝,尊重的只是巫祝祭祀的神明,因为神明可以让减少他们的灾祸。
祝融的故事一直在这里流传,三足金乌的神话也已流传。
太阳黑子出现的时候,那些仰望星空的先民认为那里驻着乌鸦,衍化出三足金乌的传说以区别于普通的乌鸦。
在场的庶农最开始愤怒于这些墨者忽然出现,可当适用手指燃起火焰的时候,他们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或有人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民众只在乎成功,而不在乎事物的本源。对他们而言,这次祭祀只要成功就行,至于谁来主祭都无所谓,但不能不祭。
适利用的正是民众的这种心理,那些敛财的巫祝们或许难以明白,那些民众并不是信任尊重他们,只是尊重站在他们背后的那尊神明,只不过那些人垄断着祭祀的方式和权力而已。
这些笃信神明可以带来好年景的民众,巴不得天神下凡,巴不得当年的天梯没有被重黎关闭,这样的话可以直接祈求神明而不用还需要摸索神明的意思、去按照巫祝的手段来做。
适这样一喊,又有了刚才那一鸣惊人的火焰,在场的民众们心中渴盼适说的是真的……前岁大旱,巫祝说那是因为祭祀的不够,而这个年轻的墨觋却说是这些巫祝的祭祀方法不对。
身后那些身穿火红长袍的墨者们还用乘马车往燕国但却朝南走,却不说是走错了方向反而指责马车太慢这样浅显易懂的故事做了解释。
墨者之觋,简称墨觋。
觋音西,墨觋却非摩西,他也根本不想做摩西,但现在却不得不先当摩西。
不等那些巫祝们反驳解释,民众们便惊呼一声,这位年轻的墨觋背后,升腾起一团青色的烟雾。
烟雾产生的速度比燃烧大火时盖上湿草还要快,瞬间就将年轻墨觋的身影遮挡住,年轻墨觋的身影犹如在云端漫步。
而一些曾见过山上大火燃烧的村民,也嗅到了那股这里曾经燃烧时的味道,微臭、刺鼻。
他们不知道这是硫磺与硝石燃烧的味道,却知道这味道和当年黑石山火的味道很相似,于是对这年轻墨觋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巫祝们选择在这里,就是因为数年前的那场诡异的黑石之火。
本来是他们用来钓民众上钩的鱼线,如今却成了捆绑他们手脚的锁链。
在场的民众们看着宛如在云端的适,纷纷想:如果这年轻人不和祝融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漫步云端?如果不是身有火神之血,又怎么会有那股微臭的刺鼻味道?
这烟雾还未散尽,年轻墨觋身旁的那些人用一些简单的木头,用一种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搭建起了一座五尺祭台。
夏季祭祀祝融,要祭狗肺,那条被牵来的狗当场被宰杀,杀狗的人穿着一身短褐,靠一口短剑做得娴熟无比。
那些稍微懂得一些的,惊叹于杀狗之人的精湛技艺,心说这墨者之中果然人才济济。
懂得更多一些的,则信心更盛。
夏季祭祀以肺为先,切肺需要极高的技巧:吃的肺要做到离而不提心,不可切割肺的中心切要保证连而不断;祭祀的肺要比食肺的切的更为复杂,要保证不黏连其余的部分,完整分割。
民众们已经见识到墨觋使火的手段,又见到他背后那人屠宰切割的手段,心中对之前的话已经信了一半。
五尺高的木台上,没沾上一丝狗血,但完整的狗肺已经摆放在祭台的旁边,点缀着几枚含桃。
七人身穿红服,站在祭台的四周,各自祷念,或手舞足蹈看起来就像那么回事。
民众们当然不知道,这是用墨者的“迎敌祠”所改,但仪式感与神秘感已经营造出来。
当然也不会注意到,还有二十多持剑的人暗中挡住那些巫祝,不准他们靠前。
…………
站在众人面前的适,感觉仪式感和神秘感已经塑造出来,暗暗感慨一句这火药硝烟的味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并非是在战场上,而是出现在祭祀之中。
他看着那些并不反对他、反而有几分信任与希望的民众,知道可以开始大忽悠模式,做个神棍了。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问道:“你们见我在这仲夏之月带着皮手套,心中定然奇怪。或有人觉得我痴傻,或有人觉得我疯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啊。我身有祝融之血、手如金乌之翼,凡触摸到的东西都会燃烧……哎!”
感叹一声,下面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或是不信、或是相信。
适悄悄看了一眼公造冶,见公造冶给了他一个眼神,知道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叫人取来了一个陶罐,陶罐的里面装着水,但实际上下面藏着一些在水下早已切成小块的白磷。
他的手套里面还有一层,上面浸润着胆矾水,为了防止一会烧起来的时候白磷灼伤自己。
那些从未见过这样江湖杂耍一般巫祝手段的人,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前探,不知道这人又要行使什么手段,或是又能见到什么惊人之举。
适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说道:“都说水火不容,可我的手就算带着这异域异兽皮毛的手套,依旧可能引燃大火。你们刚才都看到了,我的手是不怕火烧的,可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手就算沾了水也能燃烧起来。”
说完,他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伸进了陶罐中,摸到了一小块白磷夹在手指之间,抖动几下让风吹干上面的水。
左手随意抓起一把浸润了油脂的干草,估摸着白磷上面的水已经干了,悄悄将白磷藏在了枯草中,手指用力一捻,轻微的白烟闪过,接着那团浸润了油脂的干草便燃烧起来。
公造冶在一旁,暗暗将一陶罐的酒泼到半空,适假装用手一碰,用那团燃烧的草将酒点燃……
没有钻木、没有鉴遂、没有火石,就靠手指一捻,便点燃了枯草!
那些泼到半空的水酒,应该是祭祀用的,可是酒却燃烧了!
于此时,这些在适看来只需要一点白磷和一点蒸馏酒的小把戏,就是神迹。
配合上他刚刚胡诌的身份,更让这种神迹叫人深信不疑。
围在前面的数百人齐声惊呼,使劲揉了揉眼睛,互相对视询问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后面看不清的人,则询问着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
“手指一捻,便有火焰升腾!”
“水火不容,这人却能让祭祀的酒水都燃烧起来!”
这样的神迹前后相传,瞬间就让在场的数千人沸腾起来。
他们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便能更好地沟通神明,免得出现前岁大旱的情况。
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于是希望是真的,便真的相信适真的。
适吹嘘了几句,又讲了一些《山海经》中的异兽故事,这些故事或有流传,或还未出现,但其想象力已经完全超过了在场诸人的想象,也为他手上的那副普通牛皮的手套编出了一个让人惊奇不已的身世。
适说自己这副手套是从玉山所得,为“胜遇”这种可以引发水灾的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可以辟火。
他讲了一番玉山的传说,又说起胜遇的模样,随后点燃了一根里面浸润了盐卤外面浸润了硝石的、只有墨者手中才有的棉线。棉线的下面缀着一枚沉重的铜钱。
在火上一烧,棉线外部迅速燃烧起来,可里面因为有盐卤不能燃烧。众人只看到棉线燃烧,可是烧过之后却不断,那枚铜钱仍旧缀在下面,顿时啧啧惊奇,更坚信了这是胜遇之羽编织的,否则怎么可能烧而不断呢?
适觉得如果此时说这“胜遇羽”放在家中可以辟火、免受火灾,恐怕瞬间就能得钱数千。
但他懒得这么做,数千钱和他想要的东西相比,不值一提。他在这闲扯,只是为了等一件事。
等到旁边支起的陶锅开始发出熟豆油香气的时候,适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悄悄在那忙碌的芦花等人,已经搓了好大的一堆小麻花。
见时机已经成熟,适大声道:“我刚才之所以质疑那些主祭之人,就是因为他们的祭祀办法不对,是不能够通达神明的。”
“昔日重黎绝地天通,人神各自相隔不再影响,如果祭祀不得法,又怎么可能得到神明的庇护呢?”
芦花已经将几根小麻花炸出来,适拿起一根麻花道:“昔日有天梯可通上天,天梯是什么模样?就是这般模样……”
双螺旋模样的小麻花散给了下面的人,除了那根可能沾到白磷的。既然要造神话,那就要和以前的故事相连接,也为今后的伏羲女娲简单遗传学做准备。
小麻花螺旋而上,众人谁也没见过天梯是什么模样,想象一下,或许传说中昆仑山上的天梯就是这般螺旋而上的。
此时莫说是普通民众,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对天梯之说相当相信。
昔年曾被伍子胥孙武子暴打的楚昭王,就曾问过观射父:《周书》说重黎隔断天梯人神相隔,为啥啊?你说要是没有这件事,人是不是都能上天呢?
那些听适胡诌认为这就是天梯模样的民众,已经认定了天梯就是这样,而且这东西尝起来味道相当不错,嘎嘣脆、油香味。
再被适这么一鼓动,顿时对之前的巫祝有了一丝恨意:你们啥也不懂还敢搞祭祀?瞎胡弄搞的天神不愉快,导致了前年的旱灾!你们不行让别人来啊!人家墨觋这是真正的祝融之血金乌之翼,大大不同。
再说,也确实有道理。绝地天通后,祭祀神明没有天梯,怎么能上达神明的?
这是简单的道理,所以简单的可信。信的越深,将来毁灭起来也就越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