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拉顿跪在在吴雍面前,手中举着那把染血的簪子,宛若一个殉道者般的。只不过,他想要献祭的并非是自己,而是他曾皈依的主神。
“万赖吾主,人间之王。愿您予我正义之光,庇佑我等不受恶意侵袭。”
塔斯拉顿凭空举着簪子,如同是举着某种仪式的器具,嘴中念念有词地颂咏着来自宗教典籍上的语句。
“愿您予我理智之光,庇佑我等不为愚昧蒙蔽。”
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就像是在表演一出歌剧。他将自己的全部神情投入其中,以至于忘乎所以。
吴雍感到手心传来一阵灼痛,他忍受着那股压在灵魂上的恐惧,尽力从涣散的神智中凝聚起一些注意力,好调动起一些魔力。
“愿您予我慈爱之光,庇佑我等不因暴戾相杀。”
说罢,塔斯拉顿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吐息。他看向瘫倒在地的吴雍,平和、而又含着些许虔诚道:
“我的主神,若您尚对人类尚且怀有一丝怜悯,便为他们牺牲吧。长夜将至,人类必须团结在一起,他们,需要一位新的神明。”
接着,他将手中的簪子高举过头顶,燃尽了眼中的最后一丝虔诚,饱含决断之意地向下刺去。
正当此时,吴雍奋力抬起手掌,一道黑焰从中爆裂而出,塔斯拉顿的瞳孔皱缩,起手撑起一道结界,却仍旧被焰火卷起的怒风掀倒在地,手中的簪子也飞向一边。
黑焰散去,伊格纳尔手拿黑骑士之剑,横绝在了两人的中间。
“咳咳咳……”塔斯拉顿捂着胸口,拼命地咳嗽着,他看着那浑身黑甲的召唤物,眼中却没有惊讶。
“黑色的火焰,黑色的骑士……”他嘴中低念着,兀自轻笑,“呵,斯温纳尔给我提到过。只怪我自己不当回事。看来我低估你了,孩子。
不知是不是那簪子离自己远了些,吴雍感到那股压在心头的力量减轻了许多,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将身边的于洛颖一同扶起。
“斯温……纳尔?他在这里?”吴雍质问道。
“这不重要。”塔斯拉顿摆了摆手道,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重新盯着黑骑士,脸上浮现出嘲弄之意,“看来你养了一只忠诚的狗。”
“狗?”伊格纳尔低沉着声音说道,“你称我为……狗?”
“我不认为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塔斯拉顿紧盯着盔甲下的那双眼睛道,“狗对人类愚忠,而你也一样。”
“人类!狂妄自大的人类!”伊格纳尔发怒道,周身都燃起了骇人的黑焰,“你那弱小的灵魂根本不值一提!”
说罢,伊格纳尔高举起大剑,向前猛然一跨。
“伊格纳尔,停下!”
吴雍大喊道。但为时已晚,只见塔斯拉顿将手向前一抹,三道金色的锁链自虚空中探出,层层叠叠地捆住了黑骑士。
接着,他将手攥为拳形。锁链骤然一紧,将伊格纳尔的人形打散,化为飘渺的余烬。
“果然,高等恶魔是骄傲的种族。因自身的强大而自大,也因自身的强大而愚昧。”塔斯拉顿看着散却的余烬,感叹道,“只可惜它是灵体,无法彻底杀死。但好在这样危险的存在,世上只有一个,而这一个,还是诸神亲自创造出来的。”
“塔斯拉顿,如果你对奥古斯都有任何怨言,尽管说出来便是。”吴雍沉声道,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意,以免给对方留下任何的精神弱点。他也不知道,那种未名的恐惧是否会再度袭来,“既然你知道我并不全然是奥古斯都,那就说给我听,说给你口中的,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已经太晚了,年轻人。”塔斯拉顿叹气道,“奥古斯都的意志迟早会觉醒,下界也早已蠢蠢欲动,如果一切照旧,不过是又一次的悲剧罢了。人类需要新的道路。”
“新的道路?”吴雍紧盯着对方道,“由你来开创么?”
“不。”塔斯拉顿摇了摇头,“由我们。”
“我不否认人的主观能动性,实际上,我敬重它。”吴雍站直了腰板,好让自己的意志也随着身子变得耿直,“可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的主神,只不过是看到了巨大的牺牲,所以就无视了整个世界的新生。而且你也不曾知道,你的主神为这一切付出了什么,隐忍了什么。说到底,你所倡导的博爱,不过也是因为自私。”
塔斯拉顿张了张嘴,半晌的神怔后,拧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
“你说得对,这一切不过是出于私欲。无论是济世的愿望,还是对寿命的贪婪。可一切真的已经晚了。奥古斯都大人,从我对您举起刀刃的那一刻起,我的信仰便一同被割裂了。”
话音落时,塔斯拉顿沉下了头,将双手交叠为一个叉,贴在了胸口。
“mohsatti……dekmattia……”
塔斯拉顿唱起了陌生的语言,可吴雍却觉得有些熟悉。短暂的思索后,猛然想起了在何处听过这样的语言。
深涡国度,提利尔大使的梦境中,那段遣魂仪式的颂词!
“于洛颖!阻止他!”
吴雍朝着于洛颖呼喊道,对方心领神会地抽出魔杖,而吴雍也自贮藏之地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向前掷去。
“ezamihayee……doyahe……”
可为时已晚,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静止了般。
吴雍的眼前出现了癫狂的幻象,他看到魔力在逃逸,追逐着光线撕碎整个空间。他感到自己在下坠,他心里明白是自己的身体跌倒了,可他却觉得自己在不断坠落,无论是灵魂还是身躯都无法触底。
伴随着这样的坠落,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分离感。仿佛身体和灵魂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参考系一样,在差异逐渐加大的加速度中撕扯着彼此。
他的脑中开始变得混乱,记忆如同洪流中的水草一般纠缠。过去的、现在的、吴雍的、奥古斯都的,千变万化的记忆片段走马灯般地飘过,可本应属于不同记忆的元素却又彼此入侵到了对方的场景中。
就在这股难以忍受的撕裂感几乎让他崩溃的时候,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同落地了。
就像是突然上了岸的溺水者一般,吴雍拼命地抓着那幻想中的地面,大口地呼吸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明确地感受到那里缺少了什么,可他却说不上来。
他翻转过来,仰面躺在地上,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后,方才开始注意起四周。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虚无,地面、天空、远方,全是连成一片的白,让人分不清彼此,如果说地狱是无尽的黑暗,那这里或许是……天堂?
“我……死了?”吴雍疑惑地自问道,随即却被自己的蠢问题给蠢到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分明知道真实的死亡和虚假的存活的区别,这股飘渺的真实感,分明又是某个精神世界。
“是的,可以这么说。”
就像是为了回应吴雍的想法,一道声音兀然响起。
“你是……”
吴雍虽未看到对方,可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奥古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