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
“凯恩斯!”
狐狸粗暴地推开了房门,扇起的阵风动摇了屋内的烛火。他将头盔包在腰侧,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向骑士团团长的桌前。
凯恩斯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抬头看了一眼来者,随即便向无事发生一样低下了头,重新专注于眼前堆积成山的文件。
“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礼节性的问题,以及身份和立场的问题,乌诺尔.森格。”
乌诺尔是古摩根语,意思即为狐狸。而森格是对所有无名无姓的孤儿冠以的公姓。这顽固的老头拒绝以狐狸来称呼他,说人人生来都应当拥有自己的名姓。所以,他便擅自以此来称呼狐狸。
狐狸嗤之以鼻,将手拍在了桌子上。
“你要把那小子派到哪儿去?”
“只是派他去执行任务罢了。”说话的当头,凯恩斯手中的羽毛笔不曾停止书写。
“哈!和一个轻浮傲慢的傻大个,以及一个羸弱不堪的小姑娘?”狐狸嗤笑道,“什么样的任务才需要这样的阵容?”
“乌诺尔,我再提醒你一次,注意自己的言行。”凯恩斯的笔尖依旧耕耘不辍,脸色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这是我亲自下达的任务,那孩子也该去历练历练了。”
“他还只是个见习侍从,我的侍从!”狐狸指着自己的胸口道,“这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这是直接经由我手下达的任务。”凯恩斯道,“按照原先的安排,你明天是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等他们溜得远远的了,我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对吗?”狐狸没好气地说道。
凯恩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忙活着自己手头的工作,等到一张冗长的公文出炉后,才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如果没有其他要汇报的事情,就请出去吧。你今天应该是有些累过头了,乌诺尔。”
——我不是什么乌诺尔.森格,我是布伦纳.拉森,你可悲的侄子!
狐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舌腔酝酿着话语,但最终没有吐出任何字眼。他无法说出那句话,无法道明自己的身份。千面圣者绝不允许他泄露任何秘密。
秘密伴随生的希望而来,伴随死的宣告而去。
他很清楚,自己将作为狐狸活着。这将是很长的一段人生,直到他完成了自己的复仇,亦或是……
一阵闪电般的痛觉顺着脊椎而上,钻入他的脑海。光怪陆离的画面伴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来,几乎要让他窒息。他跪倒在桌前,扯拉着自己的头发。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便是他十几年来所忍受的事情,一旦他对千面圣者产生任何的逆反心态,惩罚便会随之而来。而那些低语,那些莫名其妙的低语,几乎要让他发疯。
“乌诺尔?”凯恩斯将笔放回搁架上,皱眉看着表情怪异扭曲的狐狸。
狐狸将头倚在桌面上,努力地放松着自己的身体,全然接受那股钻心的疼痛。多年的遭遇告诉了他,面对千面圣者的惩罚,唯有全身心的接受,方能得到饶恕。
他放宽身心,任凭疼痛如荆棘长鞭一样抽打着自己的精神和肉体,直到痛感抽身而去,方才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你看起来不太好受。”凯恩斯走到桌边,刚准备将手搭在狐狸的肩膀上,却被对方挥手扇开了。
“不用管我,”狐狸粗糙地抹掉额头的汗珠,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我没事……”
“乌诺尔,我衷心希望你的病状能够得以治愈。”凯恩斯叹了一声气道,“我也衷心希望,终有一日,会有一人值得你去相信。”
“哼,相信?”狐狸轻哼了一声,“如果大部分人都不值得相信,我又为何要像大海捞针一样,费力去寻找那个值得相信的人?”
“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值得相信,你才必须要找到那个人。看着我,乌诺尔。”
狐狸潜意识地照做了。他看向凯恩斯的眼睛,那双眼眸中没有威严和肃穆,只有虚弱和慈爱。他的瞳色发灰,眼睑下垂,像是一个永远睡不醒的老人——不,凯恩斯本就已经垂垂老矣。
他从来都不适合从武,相比于那个男人,他更适合做个睿智的学者,在图书馆或学院度过自己的一生,让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厚实的著作上,而非烈士的墓碑上。
狐狸的头脑变得有些恍惚,不知为何,那副眼神让他想起了从前的岁月。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他曾坐在凯恩斯的膝旁,就着火光听他讲述遥远异国的冒险故事时。那时的凯恩斯,有着和现在一样的眼神。那时的狐狸,终日幻想着成为一个来自古老帝国的传奇刺客。
“听着,孩子……我衷心希望你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凯恩斯伸出自己苍老的手,搭在了狐狸的肩膀上,“你不可能一人存活于世,你需要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其实你的朋友就在你的身边,但你从未将其认可为自己的朋友。”
“你是想说灰熊?”狐狸抖了抖自己的肩膀,摆脱了凯恩斯的手,“他是一个很好的搭档,但仅限于此。”
“你还是不懂。即便是独狼,在凛冬到来之时,也需要融入狼群,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永远不会威胁你。”凯恩斯顿了顿,眼帘中携上了怜爱,“你生来是个孤独的孩子,缺少父爱,但我不希望你怀着这种情绪走完你的一生。”
狐狸的心头猛地一颤。凯恩斯的话像是一把长矛一样,洞穿了狐狸最深的秘密。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吗?孩子?你以为你能够顺利加入骑士廷是我的老眼昏花吗?”凯恩斯叹了口气道,“你的外貌可以改变,你的名字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那是镌刻在血脉里的东西,布伦纳。”
狐狸的瞳孔皱缩,疼痛感再一次攀上他的脊椎。
“不……不……你怎么可能……”
“布伦纳,我的侄子,你该回家了。”
“不……不……”
“布伦纳……”
“闭嘴!”
狐狸狂乱地推开了凯恩斯,像是一只负伤逃逸的野兽一样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