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芥子空间中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程近近当年把它打理得很好,稻米、地豆、黑金檀木栽种得齐齐整整,泾渭分明,一望便让人感觉很可靠。可如今,除了那间黑金檀木屋还是原本的模样之外,整个芥子空间简直被毁得面目全非。
那条灵气充沛的河流中段被挖成一个不规则的巨坑,看样子,始作俑者本来是想挖个圆形的大池塘,结果不知为什么做了一大半就搁下了,一眼看去就像被狗啃过一大口的饼子。
河泥被随意地堆在这个大坑边上,变成一群黑乎乎、高低起伏的小山包。
哪里还是原本那条清凌凌、仙气四溢的灵河!
河道另一侧的稻米早不知道上哪去了,这也正常,让无道打理这些作物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兰不远苦笑着回头往身后看,顿时吃了一惊。
地豆竟然还在?!
横七竖八、歪三斜四。
根枝叠着根枝,地豆压着地豆。
虽然有些惨不忍睹,但的确是新鲜的大地豆没有错。
“你才满脑子揣着地豆呢!”
兰不远走到地豆田里,随手捡起一只圆圆胖胖、拳头大小的地豆,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地豆的表皮上,烙了一个正在哭鼻子的小娃娃,脸部被凹凸不平的地豆拱得歪鼻斜眼唇突牙龅,即便这样,兰不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刻的正是她本尊!
她换了另一只地豆,果然还是她!
一只比一只刻得丑。
简直就是一部兰不远成长血泪史。
她摔跤的样子、噎着的样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看着这些坏意满满的杰作,完全可以想象出雕刻它们的那个家伙挑着眉,满脸奸佞坏笑的模样。
她恨恨地爬起来,走向黑金檀木林。
远远望去,除了没有树叶之外,这片林子看着倒还稍微正常些。
到了近处才发现,原来这片树林已经被他一把幽冥火烧成了焦炭。只因为黑金檀木本身就是黑色的枝干,所以在远处没有看出来。
兰不远扶额长叹:“这个败家子!”
她得到的程近近记忆并不完整,缺失了临死之前三个月的那一段。否则她就该知道无道为什么要拿这片黑金檀木林撒气了——她正是为了替他准备黑金檀木弩片,才会返回天阳城,正好落到了金妃的手上。虽然留在千河关最终也难逃一死,但那样她就不会独自一人面对那样恐怖的恶意。
兰不远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唉声叹气一会儿,摇着头走向幸存的木屋。
“日后,家中的财物和宝贝必须由我来管!”
木屋正对着那条灵河,看到那堆积如山的淤泥,兰不远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定定神,结了个手印,将心神潜入识海。
如今识海已经与肉身合二为一。知道自己是一枚妖丹的兰不远,自然不会再考虑寻常的修行功法。其实在她用辰星之力淬炼元神边界之时,心中就隐隐有了感觉——常人的元神哪里有什么边界,即便有,也绝不会像她一样,边界可以被淬炼成一层坚如金铁的壳子。
一想到这个,就让她想要抹一把额头的虚汗。
她这个元神,分明就是为了吸收容纳真气而存在的。仙界修行,修的是元神与天地真气的感应,借天地之手,突破人的极限,施展各种神通手段。
也曾有人试着将真气纳入自己的体内,然而这样做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件蠢事,人体能够存储的真气极其有限,且难以保存——非要打个比方,就像是普通人呼吸时,将空气纳入肺部,然后试图将一部分空气禁锢在体内一样。若是周遭空气用之不尽,自然谁也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真气于仙界的修行者,便如空气于凡界的普通人。
但兰不远显然和他们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人,但也不愿意真的承认自己是个妖兽。她认为自己顶多算是个妖人,也就是稍微特别那么一点点的人。
特别的人,自然要用特别的修行方法。
她尝试着吸纳芥子空间中的灵气,让它们穿过自己元神外那层坚硬的壳,充实那空空荡荡的元神内部。
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当初打造这一层壳,奔的就是让它无比坚实,不被那辰星之力冲破,自然不可能给它留下门窗这样的破绽。
灵气是进不去的。
如何让空气和水穿过一层金属外壳?兰不远苦思冥想,始终不得其法。
她不知不觉想得入了神,幡然醒转时,发现正对着屋门那只哭娃娃地豆已从拳头大小长到了半个脑袋大小!地豆是最好养活的作物,发了芽便不用管它,一年一年过去,它只会不断地长大,永远不必担心错过了收割的季节。
“地豆长大了这么多,难道这里已经过去了两年?!”兰不远震惊地离开了屋子,发现果然所有的地豆都长大了一圈儿。
“幸好有这只芥子,否则时间哪里会够用。”
她暗暗心惊,细细一琢磨,发现在这里心神特别安宁祥和,很容易入定。
逝去的两年她并非一无所获,她想到了一个法子——以心神将灵气吸附到元神边界,将其转化为雷火灵气,炙烤元神,利用规则引导,再将其尽数转化为热能,或许就可以穿越元神边界进入元神内部。
她屏息凝神,略有些紧张地开始了尝试。
想到办法是一回事,能不能付诸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抱上了无道的金莲枝,兰不远却觉得提升修为变成了更加紧迫的事情。她不是不信无道,但有些东西已经深深刻入魂魄,依赖别人会让她感到恐惧——命运不在自己手心的恐惧。
无道懂她,所以临走前才会那般叮咛,让她不要太拼命。
正如她明白他不会重视那些蝼蚁一般的敌人一样,他也明白她绝不会藏在他的羽翼下受他庇护。
他的确为她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实在每一次生与死的分界点,她都有另外的退路,有时候她选择了他为她铺就的路,有时候她选择了另外的路,就连他也不敢断言究竟哪一条路对她更有益——当然这一点他绝不承认!
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明白了,她的身上最吸引他的特质,便是那既能屈能伸又百折不挠的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