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道的脸色突然变了。
少年模样的他,皮肤苍白得泛着死气,自始至终脸上仿佛糊了一层冰霜,高傲冷漠、不动声色。
但在那一样东西落进兰不远怀里,被她抓进手心时,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就丰富了起来。
“……还给我。”薄怒的,略有些心虚的声音。
兰不远看着手上寻常的册子,不自觉地翻了两下。
“这是什么……募捐册?咦……翡翠,玛瑙,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猫眼……这不是我捐的东西吗?”兰不远诧异地站了起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第一次深入天道宗之后,兰不远斩获了一身宝贝,还卷走了许多记在琳琅君帐上的珠宝,到了大庆之后,头脑一热,便捐出去做军饷了——良心发现的她,记的是琳琅的名字。
无道略有些暗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为什么记我的名字。”
“嗯?”兰不远偏着头,奇怪地看着他,“你的名字?那些东西是从琳琅君那里搜刮来的,所以我告诉那个小兵记琳琅的名字啊?怎么会变成了你?这不可能啊?”
她一头雾水,低头往“捐赠者”那一栏望去。
“啪!”
无道一巴掌抢走了她手上的册子,眼神恼怒得像是要喷火。兰不远丝毫也不怀疑,若他此刻不是个弱兮兮的少年,一定会把她和这册子一起爆成两滩金粉。
“你、出、去。”他捏住手中的册子,原就苍白的指节攥出了青色,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后槽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
‘……他究竟误会了什么?怎么会气成了这样?’兰不远茫然地离开了本属于自己的屋子,百思不得其解。
无道喘了几口粗气,抓住册子刷刷撕成了碎屑。纸张一角落在床沿,正好端端正正地写着“令郎”二字。他颤着指尖捡了起来,撕成两半,再撕成两半,捏在手里攥了一会儿,终于恨恨地抛进口中,重重咬碎吞了下去。
……很好,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兰不远茫然地游荡了一会儿,突然回了魂。只有七天,仙界就要发动那灭世大阵了!而她居然为了一本莫名其妙的册子神游了半天。
“得找……得找……”兰不远思来想去,觉得有办法解决这一次危机的人只有无道一个。
然而他正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不想看见自己。
“御凌霄……你方才看见了吗?他为什么说我记了他的名字?琳琅、无道,怎么错也错不到一块儿啊?莫非他是因为别的原因发怒?”
御凌霄心不在焉:“哦,那个,写的是‘令郎’,大约是书记官听岔了吧。我也觉得无道因为别的事情迁怒于你。”
兰不远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等他消了气我再回去和他谈。真是的,怎么会有这样阴晴不定的人。”
兰不远总觉得御凌霄有心事。只不过他既然不主动提,兰不远自然不会自找麻烦揽事上身。
到了黄昏时,无道总算把自己从屋中放了出来——他看起来是饿了。
兰不远虽然不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此刻作为“本源”存在的无道,和一个寻常的十五六岁少年在生理方面似乎没有任何差别。除了身体特别弱一些。
他淡淡瞥了兰不远一眼,负手离开了院子。
兰不远只好跟着他往外面走,很快就到了兰不远曾经逛过的那条街,无道淡定地左右看了看,拐进一条小巷子。
兰不远的心脏“怦怦”直跳,心中游鱼一般滑过去万千个念头,莫名地忐忑了起来。对无道,她实在是不了解。带着她来到这样一个阴气森森的地方,他想要做什么?
兰不远望了望两旁长满墨绿色苔藓的石墙,再看看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脊背上窜起了一股股寒流。
很快,走到了巷尾。
一顶灰色遮阳布篷挡住了一半巷子。布篷下面摆了几张细长的木桌,贴着一边墙壁,木桌旁边是同样细长的木凳。
一个穿着围裙、腰是全身最粗的地方的中年妇人正在摆弄手中木瓢一样的家伙。
无道大步上前,走到木桌前坐下,摸出一块灵石,拍在木桌上。那木桌年份看起来像是妇人家祖传的,灵石啪地拍上去,细碎的木屑顺着裂开的缝隙往下掉。
“两份。”无道中气十足。
“好嘞!正给您备着呢!今儿最后两份,都给您留着嘞!”妇人把木瓢中的东西抖得上下翻飞了起来。
兰不远看了看脏兮兮的木桌和木凳,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不吃。”她压低了声音对无道说。
无道瞥她一眼:“没给你买。”
很快,妇人端了两碟黄澄澄的、切成波浪长条状的地豆,放到了无道面前的木桌上,顺手收走了那块灵石。
兰不远定睛去望,只见那地豆表面炸得酥黄,裹着一层油光,上面洒满了鲜红的辣椒、青色的葱和芫菜,还有同样用滚油炸过,焦黄焦黄的蒜粒。一阵阵烫香直往人鼻孔里面钻,兰不远双目发直。
无道极自然地从袖中抽出银筷,夹起这叫人口水直流的小食送进嘴里。
他很快就把面前两碟地豆消灭得一干二净。
起身时,兰不远的目光已经有些幽怨了。
二人离开了阴森小巷。望京虽已恢复了基本秩序,但每一个修士脸上都密布着愁云,为明天担忧——如今,宗里的掌事人一个也见不着了,熟悉的面孔唯有闭月君,可闭月君哪里又像个稳重着调的人呢?反倒是那些好命出生在望京,却又没有修行,只做些小买卖维生的人照旧重复着昔日的轨迹——在他们看来,谁来主事都是一样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百姓始终是路人。
无道闲闲地走过半条街,说道:“我以斗土为引,聚四天柱之源力,在此地做一个四圣聚运阵,用五行之力送你登月。”他顿了顿,瞥一眼兰不远右肩,“湮灰造成的伤,唯有黑帝毒可解。”
兰不远还没从地豆的诱惑中回过神来,乍然听他说起正事,一时竟呆呆地站住不动了。
“什、什么黑地豆?”
无道被她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