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天,普茨洛夫军团陆续将俘获的联盟平民送到联盟总部。联盟总部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掺杂了末日将临的恐慌,恰如雪地上无法抹去的血迹,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施青每日都带康宇星出来踢正步。她没再枪毙人了。只是康宇星结束每日的酷刑被重新塞入阴暗的大铁盒子时,胆小的人总会留下惊惧的眼泪。起初还有人反抗,但反抗的人被抓起来后往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夜晚的天空总是被凄凉的叫声惊破,脆弱的孩子们总在深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不久,普茨洛夫军团大部分离开联盟总部,驰援西部与猛虎军团苦斗的自家军团。驻守联盟总部的士兵下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反抗活动却几乎没有了。等沈菊芳从院子出来时,已经是联盟总部失守的第十五天了。
院子外站了一个衣着不凡的女人,看起来像军人。她手攀在门边四处打量沈菊芳的院子。她身后站着一排士兵。士兵一看见沈菊芳,嚷起来:“你出来。”
沈菊芳拧起眉毛:“真好笑,这是我的院子,我凭什么出来?”
“从今天开始不是了,”女人傲慢地说,“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的指挥部。”
“好,那我出来。”沈菊芳提着裙子走到女人附近,之后,她仰起头,朝女人脸上重重吐了一口口水。
“呸!你也配!”
“好大的胆子!”士兵当即一枪托砸上沈菊芳的脑袋,沈菊芳颤颤巍巍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们欺负一个老婆娘!你们像样吗!”
士兵随手往她的手里塞了一袋吃的。“喏,这是给你的报酬,老婆子,”士兵恶劣地笑着,“联盟总部那么大,你随便打开一扇门住进去不就得了?”
“这也是我要和你们说的!”沈菊芳愤怒地说,“你们这群坏东西!”
士兵又要动手打人,施青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何必和一个老东西置气,反正她早晚都会死。让她自生自灭就好。”
她朝沈菊芳的院子一挥手,向士兵们吩咐道:“进去,把不该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喽!”
“啊——”沈菊芳尖叫一声。士兵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她的衣服,将她扔到了大街上。沈菊芳坐在泥泞的雪地里,哭得伤心欲绝,然而没有人停下脚步安慰她。这实在是联盟总部再常见不过的一幕了。
当天下午,沈菊芳的小院门口挂上了“普茨洛夫军团指挥部”九个大字,字是毛笔写的,个个入木三分,飘逸无比。看得出来,施青在书法上颇有造诣。
此时施青在指挥部的决策室内。这原本是沈菊芳的书房,因方位朝阳,还有一扇大窗户,施青将她开辟为自己的决策室。她在窗前看士兵把小院子里的天竺葵连根拔起,天竺葵植株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小院的外边。
施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滴滴滴”,电报机响了起来。施青绕过书桌,她拿起电报机上新鲜出炉的电报,电报上写着:
今日下午六点,同盟国枪.械顾问章女士将携带妻子拜访你处,请务必友好接待。注意:章女士右眼为义眼,请勿大惊小怪。
“呵,我是那种人么?”施青冷笑一声,她把电报揉成一团,再用打火机点燃了电报的一角。白纸在火中萎缩成黑色的小块儿,上面的字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勤务兵!”
勤务兵“咚咚”走了进来:“报告!”
“组织一下市民,我们要欢迎两位贵客,”施青顿了顿,补充道,“欢迎贵宾的市民不要那些一看就面黄肌瘦的,最好长得漂亮,或者找些活泼的小孩儿。一定要听话,要乖,听我们指挥。贵客长期生活在后方,不知道前线多么残酷,千万不能把她吓到了。”
“是!”勤务兵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施青看着勤务兵跑出了决策室,她回头重新欣赏起书柜里的装饰品。“那个婆娘的丈夫准是位军人,”施青喃喃,“说不定还是位老侦察兵呢,这么多铜马雕像……”
书柜正中央是一匹棕褐色的马,马的眼睛上镶了罕见的紫色宝石。施青靠近了这匹马,以难得的温柔轻轻抚摸小马的马鬃。
“乖,真乖啊,别动,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她弯下腰,眼睛对准了小马的眼睛,慢慢朝里看去。
盛毓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墙上的两个小孔反射出一双眼睛。她认出这不是沈大娘的眼睛。方才的打砸声已经让她生疑,这双眼睛则无疑让她笃定了一件事情:这栋房子已经易主。
沈大娘还好吗?盛毓潼担心起来。今早,沈大娘不顾盛毓潼的劝阻,一定要出去看看。“我在这栋房子里待着都快闷死了,”沈大娘围上披巾,“我必须出去走走,否则我会死在这里。”
“外面都是士兵,你出去,碰上了,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一个老婆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沈菊芳嘟囔,“我就出去走走,孙媳妇,你别担心。”
盛毓潼头疼起来:“我不是您孙媳妇,沈大娘,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可以再离啊,”沈菊芳嚷嚷道,“一定是这些天你厌烦我这个糟老婆子了。我必须出去走走,我一走,你一担心,准会答应嫁给我孙子。就这么说定了啊。”
盛毓潼眼看着沈大娘潇洒地走了出去。
“笃笃笃。”
盛毓潼毛骨悚然。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简直像头狡猾的狐狸。她颤抖着,隔着衣服抓起胸前的子弹,那是史薇送给她的子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暗门,屏住呼吸,祈祷这个不速之客永远找不到进来的开关。
“什么都看不见。”
施青喃喃,她又伸手敲了敲墙壁,回音厚重,不像是中空的。“不对啊。”她说着,她动手掰了掰马头,马头不会动,上面的宝石差点让施青拔了下来。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施青自言自语,但她狐疑的目光还是没从小马的身上离开。
从联盟总部撤离三天后,史薇终于从勤务兵那里得到消息,一个差点令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的消息。她狼狈地回到营地,自愿担当勤务兵一职的老爷子肖望在火堆上架起了一只搪瓷杯,搪瓷杯里的水咕嘟咕嘟直响。
肖望一看史薇死人般的脸色:“少将,怎么了?”
史薇坐在雪地里,她脱掉靴子,靴子里倒出了满满的雪。
“一个坏消息,”史薇深吸一口气,“有两个人走丢了……其中一个是,我的妻子。”
肖望用树枝取下搪瓷杯,史薇将就着在肖望的手里把热水喝了下去。喝完,她感觉身体暖和多了,理智也回来了些。
“可是战争还在继续,”肖望又抓起一捧雪放在杯子里,再架到火上,他眉飞色舞起来,“不过我可以替您为她祈祷。我的嘴跟开过光似的,说什么什么灵呐。”
史薇笑起来:“谢谢您,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可不是好意啊,我的母亲是个巫师,我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咒语。”
“这第一捧雪,是我祝您的妻子平安,这第二捧雪,是我祝你们幸福。第三捧雪——”
肖望抓起雪地上的雪,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面不改色地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看着史薇,郑重地、虔诚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第三捧雪,是告诉命运,所有你们年轻人将要历经的不幸,都由我这个老头子来承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