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瞬交手百余招,这一方天地如果不是被天无疾事先锁住了,下场估计也不会比封印他的那座荒山好太多。
一套试探下来,“它”的胸膛被从上之下划破,又转瞬恢复如初。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居然愣了愣。
片刻之后,“它”疑惑道:“以你的修为,你本该飞升了,你为何不飞升?你不是气运之子,我自然不会动你,成神成仙,岂不比待在这人间来的快活?”
天无疾轻笑:“你若是明白,你就也不是天道了。”
为了什么呢?
一开始是年少轻狂,天道不公,人族煎熬其中,我总要逆天而为。
后来便一脚踏进阴谋的漩涡之中,在其中沉浮百年,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年少轻狂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再后来便是责任,他被尊称为“尊者”,总不能让人族死个不明不白。
其实他一直搞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把半辈子耗在这么一件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曾几何时,连身为气运之子的寒江都想认命了。
与天道执棋,他们凭什么呢?
可如今,他做了半生棋手,终于反将了天道一军。
天道问他为了什么。
从前为了什么,他已分辨不清,而现在,他为的是,秦拂。
他绝不让阿拂走上寒江的老路。
天无疾再次举起了剑。
第118章
“百年前,我魔族尊者死于青厌尊者之手,而好巧不巧的,青厌尊者正是魔尊的弟子,命运无常,几番造化,如今天道给了尊者一个破茧重生的机会,你们觉得,如今的青厌尊者又会在哪里呢?他们这对曾经的师徒又正在做什么?”
火浔嘴边含着笑意,不紧不慢的说。
他身材极其高大,面容刚硬霸道,这原本是极其坦荡的长相,可秦拂看着他脸上那抹轻慢的笑意,只觉得无比的厌恶。
火浔这番话,其心可诛。
魔族上一届魔尊原本是天衍宗一位峰主的事情知情者甚少,因为那位魔尊入魔是在千年之前,千年的时间,整个修真界中的知情者都凋零的差不多了,如今的修真界除了活的长久的修士之外,也只有秦拂这种大宗门的首徒大弟子知道些真相。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修真界自然也想把它瞒下。
而更为人所不知、在世俗的眼中也更不光彩的是,他们如今的正道第一人、受人崇敬的青厌尊者,是上一任魔尊的弟子。
而且他弑师。
魔尊之于魔界是魔尊,而之于青厌,便是师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一个人的亲父若是成了大魔头,他虽然有对抗的能力,但于心不忍之下选择不出手,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但一个人若是眼睛也不眨的弑父,哪怕大多数人口中说一句大义灭亲,赞他一声高风亮节,但在心里都会觉得这样的人有些可怕。
毕竟,你连父亲都忍心杀,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百年之前毕竟太过久远,久远到对于寿命长久的修士来说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他们足以忘记正魔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和满地无主的佩剑。
对于没有经历过正魔之战的年轻修士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更不会记得在青厌尊者于魔渊之上刺出那一剑之前,正道死了多少修士,鲜血染红了几寸土地,人族家破人亡了几多。
所以火浔的话一出,震惊之下,他们能记得的,一是青厌尊者竟是魔尊的弟子,二是青厌尊者弑师。
秦拂自己不在乎这些,她自己就是一个命中注定要被师尊所杀的人,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她也会选择弑师。
但其他人不可能不在乎。
就如同秦拂所想的,他们表面上会称赞青厌尊者高义大义灭亲,而实际上,有多少人会在心里觉得地位崇高的青厌尊者居然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
秦拂心中一瞬间怒火朝天,却仍能冷静的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四大宗门的掌门们原本就是知情人。面色冷硬,不曾变化一下。但其他人脸上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却几乎不曾掩饰。
秦拂环视一圈,反而缓缓的出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其实算是正常反应。
她知道正道就是这样,遵循大义自我约束的同时,道德上的层层枷锁是约束也是保护。
她更知道以天无疾的地位,这种程度的流言蜚语奈何不了他,他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但是这些却都不是她放任别人毁誉他的理由。
她突然就想起了她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阿青脸上带着笑意,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自己曾弑师杀友。
秦拂当即不再去想一个死去百年的人为何会死而复生,她径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秦郅见状立刻就想拉住她,轻声道:“师姐……”声音中带着祈求。
但却被秦拂一挥手,直接扯出了衣袖。
她目不斜视的站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瞬间,火浔的视线看了过来,其他弟子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掌门有些诧异,也有些焦急:“师侄……”
秦拂微微偏首,冲掌门点了点头,淡淡道:“师伯,弟子心中有些疑惑,想问问魔尊。”
一旁的火浔感兴趣的看了过来:“哦?不知道……秦仙子,有什么要问本座呢?”
他叫“秦仙子”的时候,叫的格外的意味深长。
秦拂就又往前走了两步。
掌门见状,也不再阻拦。
秦拂抬眼看过去,对上火浔的视线。
火浔似乎对她要问什么极其感兴趣,目光都充满了兴味。
秦拂平静开口:“敢问魔尊,上一任魔尊是人族还是魔族?”
火浔:“他虽然以前是人族,但既然当了我魔族尊者,自然是魔。”
秦拂:“那青厌尊者是人是魔?”
火浔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轻笑一声,说:“是人。”
秦拂也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那魔尊应当也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有师徒之分,还有善恶之分,魔尊将百年前那一战中魔尊和尊者的善恶之争归于师徒之争,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
秦拂身后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而火浔则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秦拂脊梁挺的笔直,不为所动。
她知道自己这不到百年的修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靠杀戮当上魔尊的火浔呛声胆大包天,但秦拂不在乎。
她只在乎阿青。
她那个笑起来狡黠的像只狐狸一样的阿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曾经斩断长剑流尽鲜血,她又怎么能容许别人诋毁他?
曾经她没有办法陪他,他独自一人走过这么长的路,看着身边的友人离去,转身便是孤身一人。
可现在最起码还有她在。
在他保护这片河山时,她还能保护他。
火浔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那在秦仙子看来,青厌尊者是善,我等便是恶了?”
秦拂淡淡道:“魔尊多心了。”
火浔闻言笑道:“秦仙子的口才,果然还是一如今的了得,多年不见,秦仙子果真没让我失望。”
火浔的话音落下,一道怨毒又充满恨意的目光立刻就朝秦拂看了过来。
秦拂现在对这种视线十分敏感,于是她微微一偏头就看到了苏晴月。
这怨毒的目光直接把秦拂看的一愣,随即皱了皱眉头。
她从始至终都没搞清楚苏晴月对她的不满和怨恨从何而来。
从刚开始无缘无故的和她针锋相对,到如今那浓烈到几乎化作实质的怨毒。
可是说起来,当初蛊惑控制她的是仲少卿、如今将她软禁起来的是火浔,而秦拂所做的不过是在她诬陷自己时反击了一把。
可此刻那两个罪魁祸首都在场,苏晴月的怨毒却只针对了从头到尾都很克制的秦拂。
秦拂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然后便听见火浔不紧不慢的鼓掌道:“秦仙子如此口才又如此天资,本座还真是想把你纳入魔族,以秦仙子的天资,想必成为一代大魔也是指日可待。”
他话音落下,秦拂自己还没什么反应,掌门直接伸手将秦拂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道:“魔尊若是想打我这弟子的主意,便先看看我这把老骨头答不答应吧。”
这是火浔从魔渊出来之后,掌门第一次失去那从容冷静的气度。
他以为火浔对秦拂所说的只是威胁而已,但或许只有秦拂和火浔本人知道,他说的就是天道给她定下的未来。
火浔看了掌门一眼,说:“本座只是来参加沧澜盛会的,不提什么打打杀杀,何掌门过虑了。”
掌门冷冷道:“哦?魔尊一来就将我修真界八名修士困入魔器,贫道倒是看不出魔尊是来参加沧澜盛会的。”
火浔哈哈笑了笑。
他说:“这魔器着实是意外丢失,要打开它也简单的很,只不过需要各位配合一二,不知道各位肯不肯做。”
明明知道这必然是火浔的又一个圈套,但掌门还是道:“你说。”
火浔背手道:“刚刚各位也看到了,这魔器只能打开一瞬,将人吸入魔器之后,除非里面的人被炼到化成灰烬,否则这魔器不会再打开。”
他这话一出,人群瞬间躁动。
秦拂猛然抬起了头。
火浔缓缓道:“不过,本座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这魔器再开一次,只是这次只能开一盏茶的功夫,而且过了这么久,里面那八位弟子不一定还有力气出来,所以这一盏茶的功夫里,就需要有人进去把他们拉出来。”
他话音落下,佛子立刻双手合十越众而出,平静道:“如此,就由贫僧进去把他们拉出来,魔尊请开卷轴吧。”
“不急不急。”火浔却摇头。
然后他看向了秦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