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
便在次日大朝。
朝中备受瞩目。
博士虽不得上殿,但此时,廷尉丞负刍奉诏入殿,嬴政以不明王道政典为由,将此次颍川郡郡县之制的最终拍案拖延了下来。
嬴政末了道:“王道政典,深得寡人之心也。”
负刍大喜。
领命而去,于嬴政再次约定半月之后,商定王道大法最终之事。
然而。
就在这十五日内,让所有秦国朝野都想不到的是,市井之间,巷坊之内,秦国百姓无一不在议论王法,举国之中,在有心的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法家韩非一时被百姓声讨。
随着儒家私学的开办,无人不在以王道议秦法。
甚至,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这么一句话,说此次攻楚,恰逢荧惑守心,乃是大灾之预兆,攻楚必败。
秦国彻底的变天了。
至少,一大半的百姓,在儒家私学的推澜之下,居然开始家家都拥有了一本王道政典,不管是看得懂,看不懂,能拥有这等孔圣人之学说,对秦人来说,在曾经是不敢想象的。
至此,民间除了拥有了吕氏春秋之后,再次出现了一本更加恢弘的儒家王法之学。
不知秦王嬴政的秦国老臣,此时更是气得数日不出门。
几番欲深夜入宫拜会嬴政,皆被嬴政以王道政典好,给推了出去,连面都没有见到。
哪怕就在宫外长跪,嬴政也是绝不接见。
第十四日,嬴政和苏劫在甘泉宫的高台上眺望着偌大的咸阳,隐隐还能听道宫墙外百姓们商议王法的呼声。
“太傅,秦政是否过于苛刻?”
嬴政多日来,也忽然冷静了下来。
到不是说,觉得王道政典哪里好了。
只是在想,大秦终归一统后,若是继续行商君之法,那是否可行?
苏劫笑了笑道:“是否苛刻在于时势,王法不苛刻,那列国行王法,今日落到何等地步?大王有变法之心,本就以图存为本,不官何法,若不图存,终归不适合于秦。”
第十五日。
朝堂上一片肃然。
老臣们刚一上殿,便忍不住开口说话,焦茅根本不理身边的孔酉,负刍等人,直接厉声说道:“大王,那王道政典乃是三代王道的沉沦治道,百余年无人问津,此前,儒家所言的乃是王道宽法,以法治为基,可如今,咸阳上下百姓坊间所传王道政典,乃是与我大秦法治南辕北辙,如何能以王道之学做大秦的治国借鉴,儒家此举,居心叵测,有乱国大政之嫌,此番行事,不是子矛子盾,老夫到要看看,你儒家如何自圆。”
焦茅的话,让秦国的老臣顿时纷纷符合。
“不错,这哪是王道宽法,明明就是王道替法!”
负刍冷眼说道:“治国之道,原非一辙,互相参照,可见真章,以三代王政参与秦政,有何不可?大夫此番言论,难道是说,大秦不行王道于天下,而欲专行苛政于天下?不敢使天下流播王道,岂非掩耳盗铃?”
顿弱不甘示弱,早就忍无可忍,此番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怒斥说道:“一言以蔽之,三代王道乃是复古怀旧之道,春秋以至战国,以至大秦,数百年惶惶若丧家之犬,天下谁人不知?若想用王道两字将三代诸侯制说的万世不移,用苛政两个字迫使大秦改弦更张,痴人说梦!以实论之,掩耳盗铃只怕不是别人,而是你们儒家。”
孔酉大笑,声音在朝堂上鼓震。
转而冷笑说道:“若不尊圣王,不修大道,不言三代,不涉经典,天下文明何在?文学良知何在?若编修一书而使天下大乱,我等文学之士岂非神圣之士?大秦法制岂非不堪一击?”
“你!!!”
顿弱指着孔酉,暗道这儒家口舌了得!
孔酉不甘示弱,接着看着顿弱,补充说道:“三代经典,乃是我华夏文明精华,治国大道的渊源之出,今若以顿弱之言,蔑视典籍,摒弃王道,只恐百年之后国人皆愚不可及,天下重归一片莽荒。”
王翦忍无可忍。
怒声骂道:“此言大谬!!!”
王翦的身份远不是顿弱可以比拟的。
此时,大胜呵斥,几乎盖过了整个朝堂的声音。
孔酉也不由面色一僵,他敢呵斥顿弱,岂敢如此对王翦,不由拱手道:“莫非武成侯不如此认为?”
王翦大步来到朝堂之下,高声说道:“摒弃三道王道,绝非摒弃文明,此二者岂能盖而定论?”
王翦说道:“天下文明,大成于春秋战国五百余年,与三道王道有何关系?不习三代,也绝不可能让天下重归莽荒,孔夫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意?不需本侯多言了吧?”
王翦的意思是说。
让君王愚民的,就是你们儒家。
王翦接着说道:“由此可见,真正欲使天下蛮荒者,不是别人,正是孔夫子,正是你们儒家,儒家攻讦法制,便打出王道大旗,以替名众呼吁文明自居,而一旦为政,就朱砂论敌,唯我独尊,本侯就再问你一句,当年孔夫子在鲁国为政,能允许孔博士如此在庙堂放肆么?”
王翦杀气腾腾,将孔酉瞪得连连变色。
负刍见孔酉被王翦吓到,立刻说道:“武成侯以势压人,不足以服人心也!”
殿外传来一声长讯。
“大王,廷尉府被洗劫了!”
“什么?”
李斯骇然变色,转过声来,问道:“到底什么事?何人如此大胆。”
士卒说道:“时才,数百儒生冲进了廷尉府,焚烧了秦国的法典,说,如此苛政之法,何以存世贻害于世人,随之,将廷尉府的法典尽数抢夺,最后,在儒家私学门口进行焚烧,百姓们皆争相而视,此事已然传遍整个咸阳。”
负刍傻眼了。
孔酉也傻眼了。
谁干的?
儒生不可能啊。
难道是私学招收的百姓?
嬴政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好大胆!!!居然敢视我蔑视秦法,天理难容。”
苏劫暗中看了李斯一眼。
李斯立刻说道:“大王,我大秦乃是在春秋战国以来,第一个将备受冷落的儒家学派推上了学派领袖的位置,这个学派却没有投桃报李,而是旧病复发一意孤行,更是屡屡挑衅秦法,对秦政予以鞭尸叱骂,无半点中庸之心,臣恳请立法案,以彻查儒门乱国之举。”
负刍冷汗淋漓,说道:“大王,儒家定然不会如此来做。”
李斯怒道:“证据确凿,不管是不是你儒家,但敢劫掠廷尉府,焚烧秦法,此举你敢说和儒家没有干系?”
负刍此刻,真是日了狗了!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节骨眼上,秦法已经都被按地上摩擦了,还要这么做?
可是说人陷害,可或许这真是有人干的?
负刍心道:“这秦人真是!!!”
李斯对着嬴政和苏劫道:“臣,恳请大王,国公制此乱国之学派。”
画风斗转。
秦国的老臣们此时是一个个松了一口大气,叫你们在咸阳闹得慌!!!自食其果了吧!!!
嬴政面色黝黑,青筋暴起,谁都看得出,乃是压制着极大的愤怒。
嬴政对苏劫道:“国公,以为此事改如何处置!”
众人将目光看向苏劫。
苏劫想了想说道:“臣以为,焚烧秦典,此事即便今日不出,他日也必出啊。”
“为何?”
苏劫感慨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负刍,孔门子弟纷纷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朝着苏劫看去。
苏劫接着说道:“就实而论,朝野议论风起欲行王道,更兼星象留言,刺客跌出,凡此等等,足以说明,儒家大行之道,却是这暗流汹汹不息之根源所在,多日以来,大王让儒家随意论证,然而,当朝论证,故不为罪,然而,整个秦国汹汹之情却是儒家所催动,如今一看,所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此等汹汹之势,已然蔓延成灾。”
苏劫的话虽然声音不大。
但是,却深刻的说了儒家此次做法的汹涌,对秦国的恶劣影响。
苏劫继续说道:“大王却有宽法之心,其意乃是为了天下庶民,为大一统的秦国找一条能够立世之政以之万世,然而,就如今看来,诸位所行之事,本公意此重申,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有治道,今日秦创大业,立制于千秋万世,若是单修古法,又何须儒门今日之法呢?是以,本公以为,尔等编修三代的王道大典,皆如刻舟求剑,行诸侯之议当作罢,不复再议。”
负刍等人骇然睁眼。
这就没了?
然而。
接下来苏劫的话,让他们直接如坠冰窖!
苏劫说道:“多日来,朝会本是议政之地,尚且如此纷纭混乱,传之天下可想而知,凡此等根源,何在?”
“皆在妄议国政之风!朝堂尚且如此,那民间何等景象,本公也不做他想了!”
苏劫的话顿时,朝野上下纷纷点头。
确实这般。
目前最大的害,便乃是连百姓都在议论国政了。
在秦国数百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苏劫顿时对着嬴政一拱手,说道:“今天下大定,已然盼首在望,自当法令一出,民当效力农工商旅,士当学习法令辟禁,亦是说,士子改明白自己当行之事,避开自己不当行之事,做奉公守法的秦人,然则,今日诸位儒家开办私学,不师今而学古,以非议当世为能事,以惑乱民众为才具,此皆不知国家法度!”
“古时天下散乱,无法一治天下,方有诸侯林立,议论之人皆崇古害今,大张虚言以乱事实,士子修学皆从私门,国家之学不能立足,今我大秦,业已别黑白而定一尊,让私学之士已然传授非法之学,但有官府政令颁行,则人各以其学而非议,人则心非,出则巷议,此等恶风已然弥漫至朝野,若是不加以制止,则国家威权弥散于上,私人朋党聚集于下,由此鉴别,臣恳请大王,力行焚书令!”
苏劫看也不看几个儒门人士。
此时的话,更是如惊雷一般,让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神情骇然,根本无法藏匿。
嬴政吞了口唾沫。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苏劫计划的第一步。
但是尽管如此,也不由心中万般震撼。
于是问道:“敢为国公,焚烧何书?”
焚书其实在商君的时候便有了焚书法令,只不过,商君之后,便没有一代君王延续这一法令,也就是说,从嬴政开始往前数,秦国就焚烧过一次。
苏劫继续说道:“既然我秦国的目的已然明确,事实已然证明王道乃是弊政之学,自当焚烧王道之论政典籍,颁下法令,命秦人以及各国士人将此次掀起秦国风波的王道政典悉数交由官府,统一焚烧,谁敢持有,拒而不交,攻讦秦法者,斩首弃市,敢有以古非今者,灭族,官吏见而不举,连坐同罪,三十日内藏书者,黥刑苦役,凡书不涉政事,皆可保留,至此以后,秦人欲学法令,以吏为师,以法为教!”
苏劫的已防护,如秋风萧杀,连一干臣子都不由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负刍等人万万想不到。
国公居然下这等禁令,一时都还没会过神来。
他不由慌张的朝着熊启看去。
此时熊启也是瞪着双眼,看着苏劫。
负刍的神色是,相邦你快说话啊。
而且,嬴政不是对儒家有很大的好感吗,所以,在秦国才推行儒家!
可这是焚书啊!
嬴政忽然冷笑一声,将目光看到了堂下,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熊启蓦然上前,说道:“大王,焚烧书籍,乃是灭绝文明,灭绝天理,不可啊。”
谁知。
多日来,一直默不吭声的嬴政,居然一声怒喝道:“熊启,你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身份!!!”
熊启骇然望去,只能见到嬴政此刻几乎怒极的模样。
眼神里,哪里有对儒家半点的仁慈!
嬴政解说到啊:“天理?文明?儒家便是文明?儒家便是天理?儒家经典便是文明?王道仁政便是天理?你应该教那些留着血汗为人耕拥的农人们说说,你去看看这朝野上下,已然是乌烟瘴气,此风气从何而来,你莫非不知?你坐着相邦大位不谋进取,却在这里和寡人说文明和天理?寡人今日就要好好杀杀这儒家文明的威风,灭灭这王道天理的志气,寡人都想看看,寡人的臣民是说寡人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随即。
根本没给儒家半点反应时间。
苏劫便签署了文治整肃令。
一时间,咸阳再次进入震动!
国公拟法,秦王下诏。
其一,禁止秦人私议政务,尤其是严令禁止,以古非今,其二,焚烧民间所有的王道政典,不包括学术之说,如吕氏春秋,其三,禁私学,其四,立官学。
当夜。
嬴政和苏劫在甘泉宫饮完酒后,嬴政问道:“太傅,如今焚书令已下,月后便在咸阳外以焚书昭告天下,到时,那些人如何处置。”
苏劫道:“到时,他们自然会蹦跶出来,而他们,才是我们这一次焚书真正的目的!”
焚书根本就不是最终目的。
这是苏劫早就计划好的。
否则,怎会让一直对儒家后无感觉的秦国,忽然开始崇尚儒家呢?
这在历史上,也是一个迷。
苏劫已然云里雾里的若有所思!
深夜。
国公府,苏劫点燃的烛灯,并未休憩,直到屋外来人,苏劫蓦然抬头。
龙治走了进来,道:“国公,查清楚了!三苗的河渊在渭水学堂,其麾下方士,从去岁开始便陆续入秦,整个咸阳如今,有三苗方士三千六百多人!”
苏劫一愣道:“这么多人?可有查清从何处而来?”
龙治说道:“乃是从齐国海滨之地,其中一个联络人,叫陈胜!国公,如今武王庙的主要残余已然尽数被骗入秦国,当可一网打尽了。”
苏劫不由眼神看向烛台。
“陈胜?居然是他!!!”
龙治不由一愣,问道:“国公认识此人?”
苏劫摇了摇头。
当初,苏劫命龙治,将熊完的死,嫁祸给了三苗的河渊,河渊畏罪潜逃,所以又暗中帮助此人逃离了寿春,可以说,方士入秦,儒家入秦,本就是苏劫自己的手笔。
苏劫眼神一片肃杀,忽然说道:“下了这么大网,也终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你去找王翦,让他下达军令,至今日起,封锁函谷关,潼关,武关,萧关,一个人也不允许放出去。”
等龙治走后。
苏劫,喃喃自语:“解决了三苗之害,华夏才算真正的统一啊,陈胜,想不到居然是你啊。”
张良的名牌,被苏劫用朱砂画了一把叉,直接扔到了面前的火盆里。
墙上另一个名牌,屹然刻着鬼谷项羽。
然而此时,苏劫再次取出一个竹简,刻下了,三苗陈胜。
自此,刘邦,项羽,陈胜的背后势力屹然全部出现!
……
渭水学堂。
负刍面目阴沉,学堂面前,尽数都是儒生,或者说,是三苗术士!
孔酉以及河渊两人同样陷入了沉思。
忽然,门外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出现,众人看去,只见是熊启。
熊启面目严肃,放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国公下令,封锁了四关,今夜,是你们唯一逃出关中的机会了。”
众人骇然变色。
负刍忽然说道:“兄长,看来我等是中计了!”
熊启说道:“今日掠夺廷尉府之事,便就有些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嫁祸。”
负刍说道:“弟的所言,并非此事。”
随即,负刍接着说道:“举凡天下皆知,秦儒疏离,秦儒相轻,孔夫子西行不入秦,所以,后来我等儒家名士想来极少入秦,可此次,秦王嬴政却逆行此道,明里主张我等儒家,便是为了今日之焚书,想要一举覆灭儒家道统!有此可见,今日廷尉府之事,定然是出自秦王自己手里。”
熊启听道这里,也是蓦然点头。
也就是说。
从开始,嬴政就打算对付儒家。
或者说,是国公?
众人想到这里,一个个生起一阵后怕,甚至有一种落入到了巨大的阴谋之中的感觉。
熊启,随即说道:“王法宽秦法,其根本本是为了救楚,如今,此事已然失败,当另寻他法,国公封锁四关,其害必然是在儒家,负刍,你速速离开咸阳,明日午时一过,怕是就走不了了。”
“那这些书籍?”
此事,数百儒家弟子纷纷看着负刍。
负刍咬了咬牙。
走是一定要走的。
可眼下,他们走,书怎么办。
忽然,河渊开口说道:“为今,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秦国大乱!”
“?!”
河渊接着说道:“我三苗何以主宰楚国六百余年?不就是天象预言之妙?预言之妙本就在似懂非懂之间,若是,我等传出,亡秦者胡也!那秦国又会如何?”
河渊的办法虽然简单。
但是道理却不简单。
要知道,如今恰逢北方有战事啊。
熊启默默念道:“亡秦者胡也?这胡是?”
河渊大笑道:“或是胡人,或是人名,至于是谁,秦国上下去猜吧,总之叫他不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