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任鹏飞无比的绝望。他开始意识到,常铭是铁了心要走的,因为直到这一刻,常铭都仿佛是在和他演戏。
或许任鹏飞已经刨开了常铭的内心,他的这些话也都是真心话。不过就像是常铭说的,真心话往往都是让人心寒,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不可能是美好的。
常铭是否被军区人才库除名,这一点任鹏飞并没有关注过。但他的政审资料,属于家庭的那一栏,父亲绝对不仅仅是服刑的犯人,肯定也会标明和国外非法组织进行过非法贸易。常铭能够证明他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但无法去除这个污点,常铭在部队的路注定不会太长远,至少不可能像任鹏飞这样受到栽培和赏识。
至于常铭的军校,其实本该第一年就去的,可惜在非洲闯了祸,不得不耽搁下来,被耽误的不仅仅是常铭,还有等着提干的吴天。吴天自力更生考上了军校,可常铭的军校刚要有着落,就发生了父亲的事情。
这不是部队对他不公平,只能说一切都来的太巧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或许正如常铭说的那样,他的军旅生涯不会再有美好了,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的,部队或许能原谅他交了一个敌人做女朋友,可是他无法坦然的面对,他心里一直觉得,和部队之间已经产生了芥蒂,晋升和栽培都已经离他远去,之所以他还能穿上这身军装,无非是因为他是清白之身,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本是队里的骨干,同样是大队重点培养的对象,常铭的路本来也是一片大好,可是现在不管立多少功,表现的有多好,都不能延长他的军旅生涯。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届又一届的新兵会怎么评价他呢?肯定都认为是他父亲的原因,是因为他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虽然还没有到那一天,但仅仅是想想,常铭就已经不堪重负。
如果不能美好的度过他珍爱的军旅生活,那还不如提前结束,至少回忆起来全都是美好,他和一群兄弟曾经生死与共,挫败对手、战胜敌人。他们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也一起经历痛苦和磨难。他不想其中还掺杂别的东西,他也不想将来带着遗憾退伍,了却余生。
之所以任鹏飞觉得常铭依旧在和自己演戏,是因为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常铭,这不是常铭应该有的心态,他所认识的常铭是洒脱和不羁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和自己的前途,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做好了,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
但他认同常铭所说的话,或许经历这次变故的常铭,已经不堪忍受这种另类眼光,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拼命的证明自己,只会遭受更多的质疑和猜忌。
这是每个人都不能忍受的,任鹏飞喜欢遇到问题就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可这一次,即使他站在常铭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却依旧得不到答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退伍这个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作为战友,他当然希望常铭能够过的快乐,如果他是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而感到不快乐,那么离开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但他担心常铭根本放不下心里的仇恨,走上和盛辉相同的道路。
他已经和盛辉走到了对立面上,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兄弟。
雨依旧在下,赤-裸裸的传达着伤感。整个军营仿佛都被笼罩了,战友们关紧窗户,透过布满雨滴的窗户,那白茫茫的雾气仿佛凝聚成谁的模样,有人沉默,有人泪两行。
白雾中,一辆军车疾驰而过,车上的两个人身上的军装早已经湿透,一滴滴雨水仿佛一把把刀子在他们的脸颊上划过。
任鹏飞把着方向盘,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常铭,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说来听听。”
“我不管你是否能退伍,也不管你去哪里,具体是干什么。但我请求你,永远都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上。这对我太残忍了,也对我不公平,不能让我再背负着内疚走下去。”
常铭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不会有那一天。”
不管此刻常铭的应允是否是演戏,任鹏飞都感觉格外的踏实。他没有过多的挽留,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让常铭留下来,他不能把劝说变成哀求,那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把常铭送回了利剑特别行动组,任鹏飞直接开车回到了菜鸟营。
即使下着这么大的雨,秦轩和宋信依旧带着菜鸟们进行整体的战术协同训练,从菜鸟营的大门口就可以看到远处的训练场上,菜鸟们在泥泞的射击场地,前赴后继的冲锋掩护。
对于特种兵选拔来说,天气原因是不会影响任何训练的,因为所有的训练都来源于实战,战场上刮风下雨就不打仗了吗?如果此刻都不能适应,那也别当什么特种兵了。
训练场的秦轩和宋信看不到任鹏飞回来,但是在宿舍里面休息的队员们都看到了,感觉任鹏飞有点不对劲。在二楼的安颖自然也意识到了,马上拿着雨伞下楼去迎接。
任鹏飞的面容僵硬,对安颖递过来的雨伞根本不理会,直接走进了宿舍里面,回到自己的宿舍拿上衣服就进了男浴室,这让安颖有点不知所措,想要开口去问,但任鹏飞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菜鸟营的宿舍和作战室之间只隔了一个车棚,安颖离开了宿舍直接去了作战室,烧了一壶开水,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任鹏飞果然出现在了作战室,但依旧没有和安颖说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
安颖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任鹏飞的面前。
刚烧开的热水自然很烫,任鹏飞的手指触碰到了杯子上,让他手指微颤,心神一晃。
任鹏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轻唤道:“安颖……”
“嗯?”
“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不要问。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就一会儿……”
任鹏飞的嗓子略显沙哑,但语气却带着一丝哀求。安颖很少看到任鹏飞这样,脆弱的像一个孩子。
安颖伏在任鹏飞的肩膀上,低声说道:“那就一会儿啊,等一会儿我过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了。”
任鹏飞默然的点点头。
“把热水喝了,别感冒了。”
安颖走后,任鹏飞望着窗外发呆,杯子里的水也只喝了一口,但那升腾起的热气让任鹏飞感觉到格外温暖,安颖如他生命中的灯塔,不必感同身受,只要一直在就好。
不管是利剑集训队的作战室,还是菜鸟营的作战室,任鹏飞办公桌的玻璃下面,都压着几张照片,很多都是现在影组的,但也有几张是老c组的。
目光所及的这一张,是老c组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的时候,他们都戴着蓝色的贝雷帽,坐在一辆蓝色装甲车上,对着镜头傻笑着。记得当时是用常铭的手机照的,看上去特别清晰。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任鹏飞都会回忆起在非洲的峥嵘岁月,嘴角也会勾起笑容。然而此时此刻的心境,任鹏飞根本就笑不出来,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因为照片上这些人,早已经物是人非。
吴天的确成为了南国利剑数一数二的狙击手,却马上就要去军校进修,几年之后是否还能回南国利剑服役?而任鹏飞那个时候是否还留在南国利剑?都是一个未知数。
盛辉的堕落、李晓的牺牲、佟义的退伍、常铭的变故……
命运到底对岁月做了什么?才把他们雕刻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是自己,要背负着内疚和遗憾继续走下去?
有时候任鹏飞都会想,非洲战场上踢开奥巴的那一脚为什么不是自己?抱着假vx炸弹吸引敌人火力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带着所有遗憾和沧桑离开部队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多好,为他们去承受这一切,或许自己的人生一样的翻天覆地,但至少他不必如此的内疚和自责,他可以坦然的走接下来的路。
不必带上这些人的期望,不必步步谨慎、忐忑不安。而是畅快淋漓、一了百了。
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人生如果太过凄惨,真的会对未来充满恐惧。任鹏飞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坚强,内心也一点都不强大。否则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会如此的难受?如此的惶恐?
安颖并没有走远,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任鹏飞。她就在外面静静的看着任鹏飞对着照片流泪,她的心揪成一团,却没有选择进去,因为任鹏飞一定不希望自己看到这样子的他,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任鹏飞释放压抑的情绪。
直到雨下的越来越大,直到任鹏飞面前的热水越来越凉……
一个多小时后,安颖才选择进去,把他面前的水拿走,从饮水机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任鹏飞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喝了一口水之后才感觉好受了不少,低声说道:“李晗的利剑b组,将加入影组成为剑影c组,王梓旭晋升利剑分队代理分队长,何峰离开利剑分队,将成为中队里的第三个分队,闪电分队。”
“那王梓旭岂不是疯了?”
“他已经疯了。”
安颖呼了一口气,说道:“这对你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不会如此的抑郁,还淋着雨回来,到底怎么了?”
“常铭,提交了退伍申请……”
“什么?”
安颖惊讶的站了起来,不正常有段时间的常铭,居然藏着这么大的心事!
任鹏飞望着窗外,苦笑着说道:“安颖,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挺失败的。很多事情明明已经发现端倪,却总是处理不好,是不是我太自负了?还是我本身就是一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