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女人说要给他生孩子是在随棠那里,而现在随棠还是个学生,她不顾自己学业也愿意留着他的孩子,他内心的满足无法形容,他想,自己没看错人,没爱错人,随棠对他的感情竟然已经这样深了。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其实喜欢一个人至深时,愿意为他牺牲所有,那根本就关系不到意愿问题,是潜意识的,是情不自禁的。
估计当时我还没那么喜欢他吧,我凡事以自己为重,觉得还在念书是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的。可越到后来我越在乎他,他的辛苦,他生活中的许多无奈,我能理解了,我也能站在他的立场去看事情,我想我很爱他,这和过去跟顾栩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依赖,在顾栩那里我是习惯性想要得到。
而萧钧默,他那么富有,事实上我看到的他,他作为商人,他活在繁忙而且波云诡谲的生意场上,他的感情是贫瘠的,他不善表达,甚至他在第一段感情里受过伤害之后他曾几何时不再相信女人——虽然他没有那样说过,但我知道,其实一开始他想和我结婚,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我,我年轻,我有活力,这让他有新鲜感,这对于一个有钱男人来说太正常了,想要的就夺取,不折手段,可感情这种东西不一向这么奇怪么,虽然他得到我的方式太过卑劣,事实上他在我答应他那天开始就在付出感情了。
他原本的感情有多枯竭,到他为一个人交付真心的时候就有多热烈,妈妈,这样的男人值得我付出,时间,青春,以及我二十岁之后的人生,所以就算哪天我暂时搁下学业去为他做点有意义的事,我也不算亏啊,您觉得呢?”
随棠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的和刘玺然谈及她和萧钧默之间的事,她这样一番话,让刘玺然意识到她已经陷在这段感情里再也无法抽身。
她看多了豪门公子与灰姑娘的故事,门第观念不只是存在于人的脑子里,而是现实存在的东西,别说是两个人的婚姻,哪怕是交个朋友,身份背景的悬殊只会让没有共同话题的两个人活在一个世界,却是两种语言。
刘玺然一直担心随棠和萧钧默这看似现世安稳的婚姻只是昙花一现,她怕随棠眼前的幸福是海市蜃楼,尤其在随棠和他说了这番话之后,她内心的焦虑更甚——她活到这个年纪,感悟最深的就是,感情里最认真的那一个付出最多,受到的伤害也就最深,所以她不止一次对随棠说,无论当下萧钧默对她有多好,她也不可以有太深的执念,未来的日子还有无数的可能,谁知道哪天他就看上更年轻的女孩子了?
当然,这与萧钧默的为人无关。
刘玺然和他有交集,自然是了解他是一个涵养极高的人。
但是男人啊,他就是视觉动物,十八岁的时候喜欢十八岁的女人,到了七十八岁,他还是喜欢十八岁的女人。
哪怕他曾经爱你胜过爱他自己,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再遇到更爱的人。
不仅仅是男人,连女人也一样。
刘玺然就是吃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苦,她怕随棠走自己的老路,每个人的思维都不会一层不变,万一哪天萧钧默以及萧家的人就突然觉得随棠配不上他了呢?
“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啊,棠棠,你还年轻,不能意气用事。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固然重要,可你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一定要理智。
我知道你喜欢他,他也确实是个很容易让女人着迷的男人,但你想过没有,他喜欢年轻女人,今天喜欢你,明天就有可能喜欢别人……虽然他对我很好,但你始终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只看当下,我就怕他以后……”
“妈。”
随棠笑着,按着刘玺然的手背,“我和你说这些,都是深思熟虑过才说的。我做过最好的打算,自然也就做过最坏的打算。我和他,我们俩的差距这不只是我们在嘴上说说而已,我都看得到,我也都有自知之明。
上流社会,名门公子哥,他们的婚姻通常有百分之九十都像是一桩交易,互利互惠,有利可图才能天长地久。而通常娶了平民百姓的,哪怕中途再恩爱,但十有八、九都不会走到最后,这就是现实,像魔咒一样——我和萧钧默结婚,我想到很多种可能,我也想万一真有那一天的时候潇洒抽身,可感情这种事,除了不是真的爱过,要不然谁真有本事收放自如?
所以你放心好了,不管我和他能相爱相守到什么时候,如果真的有分开那天,我不会自暴自弃,我会活得更好,我从来都不是喜欢糟践自己的人,这一点您很清楚,所以还有什么是不放心的?”
刘玺然在感情上吃过亏,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初她和顾立文,与现在的随棠和萧钧默太像了,她就是怕随棠在感情里受了重创会一蹶不振,走她的老路。
想起过往,她眼里浮起一抹雾气。
随棠看她眼睛都红了,自然是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便柔声安慰她道,“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我和随凯都没有埋怨过您。”
“要是当初,当初我没有走那条路,你和随凯哪会遭那么多白眼,我们家的穷,都是因为我……”
“说什么呢。”
随棠叹气,倾身抱她,“妈,你和随从军结婚的时候他就不算富裕,怎么能把穷归结到你身上呢?那些钱都是你自己挣的,哪怕是最后你一把火把它烧了,也没人有资格指指点点。”
刘玺然抹了一把泪,摇了摇头感慨道,“毒品害人呐……”
那时候顾立文和王燕云结了婚,随后不久她就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有正式工作的随从军。
十几年前,她和一些朋友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她是个很有头脑和本事的女人,受到老板重用,跟着老板跑生意,几年就赚了一百多万。
女人一寂寞就容易出事。
她寂寞了,就跟一帮女人去夜总会消遣。
所谓的消遣,除了找男人,除了夜夜笙歌,还会有什么?
她开始吸毒。
一开始听别人说玩玩而已,不会上瘾,她信了,200块一克在她看来也不算贵。
一张银色锡箔纸,一根用纸裹的吸管,一个打火机。就这样,刘玺然在那年冬天,靠在沿海城市不算冰凉的卧室墙上,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她上瘾了。
她试图戒掉,可浑身犹如万蚁噬身的痛苦她忍耐不了。
后来禁毒一次比一次厉害,毒品涨价了,以前的200块一克,涨到了400,600,最贵的时候800块也是供不应求。
一旦沾了那种东西,银行卡的钱一天天的在缩水,如随棠所说,完全等同于烧钱。
前后一年多时间,刘玺然花光了她几年所有的积蓄。
后来是随棠的外公听到这个消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死在外头,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去把她接回来。
刘玺然被捆了两个月,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她生不如死。
后来她不都愿意去回忆她是如何戒毒的,一是她可能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再就是,她戒掉毒瘾第一次出来看外面的阳光那天,就是她的父亲过世那天。
父亲的病是被她气出来的,身体病了,心也病了,一个老人,终究是活不了多久。
刘玺然这一生是被自己毁掉的,她不想面对顾立文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结婚生子,是因为她自卑,是因为她觉得没脸见他,顾立文和她都很清楚,但他们从不说……
时间回到现在,随棠坐在她面前,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听到母亲对她说起当年那段回忆,心里无比沉重。
她看着母亲,用类似于长辈的目光看她,为她当年的不懂事惋惜,也有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时针已经指向十点。
萧钧默竟然拿着空空的马克杯在楼上站了一个小时了,他不动声色听着岳母大人的回忆,心里叹息,人犯错,往往就只是一念之差。
他摁了摁眉心转身回书房,口渴也就忍着了,还是不要去打扰母女二人比较好。
楼下的客厅里,明亮的水晶灯照在随棠白净的脸上,她注视着这个被她叫了二十年妈妈的女人。
她的苦,她的不甘,她从一个被许许多多男人爱慕的漂亮女人,变成了如今一无所有只得一具病痛身体的苍老女人,随棠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岁月无情又残酷的痕迹,所谓的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大概,也就是顾叔叔和她这样吧。
“你恨他吗?”随棠问。
“为什么要恨?”
刘玺然早已释然,提起那个人只是婉然一笑,“说到底他有什么错,那个年代的人,若不是太过叛逆,谁敢违背父母的意愿。再说,当时顾立文他母亲病倒在床,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跟我一走了之,没得选择了,只好答应下和王燕云的婚事。”
她说着就又笑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其实除了刚开始那阵儿,后来答应你外公嫁给随从军,日子过得不成样子,哪还有心思去怀念花前月下……”
“我觉得顾栩在走他父亲的老路。”
“是啊,就好像恶性循环。顾立文看到顾栩为了让王燕云安心治病而答应和澜澜交往,那简直就是他当年的真实写照,你说他难不难受?”
加湿器在一旁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宽敞的屋子里除了电视声和母女二人的声音,偶尔大福也会嚎两句……满室温暖,哪怕是提起感伤的往事,这气氛到底也是温馨的。